后院摇椅上,我晃荡着两条腿坐在摇椅上沉思李叔的话。
世上真的存在近乎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吗?不论长相,名字甚至巧合到异曲同工之妙?
这可能吗?
阅历浅薄,能忆起的事少之又少,我根本从无分析。
忽地,狂风骤起,我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再睁眼,脚边得面多了片青竹叶。
青竹下压着一张字条。
我要捡起,环顾四周。
一眼望不尽的白,好似天地之间,没有尽头。
字条上只写了颜卿二字,而且与我在他书案卷宗上见过的字迹相同。
应是他留下的。
“颜卿?你在吗?颜——”
我顿在原地,呼唤声戛然而止。
虚白尽头之处的人穿着绀青色的衣袍,墨发披散随不存在的风轻拂。
我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竹叶和字条,皱起了眉。
“师——砚清?这字,是砚清留下的吗?”
他回头,定定地看向我,眸光下移,落在字条上,然后轻轻点头。
“为何你会模仿颜卿的字迹?为何你留的字条写了颜卿的名字?为何——”
柳砚清站在那儿,一言不发。神色不变,诡异的风也适时停下。
白色的尽头,一点黑色如墨晕染。逐渐扩散,似要吞噬柳砚清。
眨眼。
吞噬干净。
但柳砚清没有消失,我也还站在原地。
拥有神仙术法的世界,真的很难辩清梦境还是现实。
柳砚清周围是无尽的黑暗,我站在另一端,不必回头,一定也是漆黑一片。
“这里到底是哪儿?我已经抛出那么多问题,师尊你倒是回答一个啊。”
“南风。”
“南风?”
“我有问题问你。”
“……师尊请问。”
“砚清与颜卿,你选谁?”
“啊?”
这是什么问题?
柳砚清含着笑抬脚走向我。
“你觉得,世上存在近乎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吗?”
“应该……存在吧。”
我有些摸不准柳砚清问出这话的初衷,只能顺从内心回答。
他低笑。
然后……堪称惊悚的一幕发生了。
自我重生以来,柳砚清第一次,一句话,说了那么多字……
“前世有羽带傍身,你也无法看清他的内心,此世变为凡人,这脑子是愈发不中用了。颜卿并非真正的知县,梦境以外的人同样在这里。闻笙确实即将知命之年,强迫你学医,是我别有用心。还有婚礼那日——”
“等等!”
我打断愈发不正常的柳砚清。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而且,你今日怎么了?为何一股脑……告诉我这么多?”
他的话确实令我大为震惊,不过最令我诧异的,还是反常的人。
话说方才他是不是骂我不中用来着??
柳砚清沉下眸子轻笑着上前一步,与我更近一些。
“因为良心不安,日日无法入眠。”
“啊?”
我更不解了。
错愕中,柳砚清俯下身缓缓地手掌落在我的后背,将我拉进怀中。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你明知我舍不得你,定会时时陪着你,为何这脑子就是这么笨呢?”
“我……你……到底是在说情话还是骂我笨呐……”
“都有。”
他埋下头,在我额头处落下一吻。
“清醒梦的感觉,如何?”
“啊?可我没睡觉啊?”
“是清醒的,却如梦境,意为清醒梦。这里是我撑开的结界,外人只能看到你坐在摇椅上睡着了。”
“……”
所以,他今日为何如此?
“所以我今日为何那么多话?”
他道出我的心声,一字不差。
我点头。
柳砚清抬手,冰凉的指尖将我的鬓发别至耳后,而后点上我的额头。
当我意识到什么时,为时已晚。
“你忘了吗?我也会抹掉记忆啊。比起做贼心虚夜不能寐,我更不愿看到你现在露出的表情。”
我现在……是什么表情?
【烟波醒渡】
我茫然地站在原地,摇椅还在因我的起身晃动,四周安静依旧。
纳着闷,我挠了挠后颈,迟疑着坐回摇椅。
我方才起身干嘛??
夜幕即将降临,街边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昏黄的光晕洒在青石板路上。
千灯节将至,城中已有了节日的气氛,酒楼里传来阵阵丝竹声,街巷里满是热闹。
堂内,颜卿正伏案疾书,眉头微皱,手中的笔在纸上飞快地游走。
窗外的夜色正缓缓倒退,在颜卿的脸庞上留下交错无数的光影。
我走到他身边,他竟毫无察觉。二话不说,直接揪着他的后领将他从座位上拎起来。
“颜大人呐,再忙也要吃、饭、啊!”
颜卿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中的毛笔差点掉在地上。
不过很快扬起一如既往柔成水的笑。
“抱歉,本想着只差一点很快处理完,一入神,又忘了事。久等了吗?”
我撇了撇嘴,佯装不满。
“不久不久。不过菜凉透,颜大人吃不到热乎劲儿了。”
颜卿轻轻握住我的手,似是安慰道:“马上入夏,菜凉一点也无妨。”
我故作生气冲他蹙了蹙眉头,拉着他快步走回凉亭。桂花又将凉掉的饭菜重新热了一遍,点燃了后院的灯。
月牙儿悬在夜空,光洒在后院的秋千上,映出一片银色的光辉。吃过晚膳,我们并肩坐在秋千上,荡起又落下。
“那日在街头问你的话,考虑得如何?”
我假装思考,抬头看向天空中的月,嘴角偷摸勾起笑。
“六月十五,月圆之日啊……”
颜卿微微一愣,“抱歉。明明刚认识不久,我竟敢……”
我转过头,看着他眸中的光点,心中泛起一阵欣喜。
“是啊。颜大人拒绝别家姑娘的时候,可说的‘我与姑娘不过一面之缘。相守一生之人还是知根知底得好’。”
我模仿颜卿的语气,学着李叔跟我讲的,他过去拒绝别家姑娘的话。
颜卿轻笑,盯着月影下肩膀相连的两个人思绪飘远。
“是啊,明明只是初见……”我晃荡着两条腿,仰望头顶的月,“颜卿你相信一见如故吗?”
颜卿回神转头看我。
“我见你一见如故,一见倾心。我猜,是从前的缘故。我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次,顺从我的心意去抉择吧。莫要负了真心。’”
嗯,一定是从前的缘故,绝不是因为你和柳砚清长得相似。
清亮的月光顺着颜卿的轮廓描出好看的光晕,让我忍不住偏过头看他。我鼓起勇气站起身,走到颜卿面前,他也抬头看我。
“颜卿。”
我抓起他的手,握在手心。
“六月十五,是个好日子。你娶我,好不好?”
颜卿低下头,再抬起时脸颊通红,眼角泛着泪光,眸中满是深情。我脸一红,别开脸避过他的目光。
他起身靠近,伸手轻轻捧起我的脸,指尖不经意摩挲我的耳垂,目光温柔得几乎要将我融化。
“好。”
他的手心凉凉的,但似乎难以驱散我那从深处冒出头的小心思。月光洒在我们身上,映出两道交融的身影。
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秋千的轻响,微风拂过的声音,双唇吮吸的旖旎。
像一片羽毛落上我的唇,属于他的气息裹挟着我。我伸出双臂揽上他的脖颈,舌尖轻轻撬开他的齿列,打他个措手不及。他经不住刺激,下意识想躲,我收紧双臂,不许他逃。
应是默许了我的任性,他索性将手放在我的腰间,扶着我的腰贴近他。
喘息间,我撞进他深色的眸子里。
“颜大人不是第一次吧?”
他修红着脸回答:“第二次。”
“那第一次,一定也是我。”我稍稍抬眉打趣,“某种意义上的第二次,要不要也一并交给我?”
理智在瞬间崩塌。他反客为主,扣住我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月影浮动,墙内墙外隐约能听见人声,好像在朝我们靠近。可谁还顾得上这些?我被他吻得浑身发软,整个人都靠在他怀里。我的手不安分地在他胸前游走,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喉结。
“大人想在后院……?”
他无奈将下颌抵上我的头顶,“好歹是个知县,我还得靠着朝廷的俸禄生活。”
我收敛笑容,揽紧他的腰。
“我好想现在、立刻、马上……感受颜知县的体温。”
颜卿单手按在我搂在他腰间的手,宽大温暖的手掌覆在我的手背。
“是入夜有些凉了吗?”
“是呢。”我勾了勾他的手指,“所以,颜大人还不我把拐到个温暖的地方?”
五月末的信州,正值春末夏初。
清晨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和泥土的清新。
早市的小贩们摆开了摊子,新鲜的蔬果堆得满满当当。
街角的茶摊上,几位书生正悠闲地品着早茶谈论新作的诗词。
身上淡蓝色的裙摆随风浮动,心情也随之飘飘然。
啊……这就是岁月静好吗。
难得不被击鼓鸣冤的声音吵醒,自然醒后,我跑到大街上,四处寻找在街上巡访的颜卿。
然后静静地跟在他身后,等他工作告一段落后,要他陪我在街市上吃一顿丰盛的早膳。
“府上的早膳不合胃口吗?”
“绝对不是!张厨的手艺非常好!偶尔也要换换口味嘛。来信州半个月,也该体验一下信州远近闻名的油条包麻糍啦。”
临街简易的摊铺,老板随意支了两张桌子,我和颜卿相对而坐,看着老板一步步制作每美味。
油光蹭亮的面条拉扯开缓缓放入油锅,等油条定型后捞出。老板娘见势,立马拿出热乎乎的麻糍平铺在油条中间,撒上白糖和芝麻,完成。
我馋这口馋太久了。这家铺子是桂花推荐的,说味道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不甜不腻。
一口咬下,我差点又原状送出口。
好烫!
颜卿笑着摇头,将他吹冷的豆浆推到我面前。
“不着急。喜欢吃,我们下次再来。”
不愧是桂花的推荐,非常合我胃口。糯叽叽的麻糍软糯绵密,清香微甜。
尤其是油条!我就喜欢吃脆脆的东西。
相比我直接用手拿着吃,颜卿知书达理多了。
只见他修长的手指捏着筷子,夹起一块,一口咬下细细品尝,咽下后再端起豆浆,动作优雅从容。
“想好选择哪一家了吗?”
“嗯,就选西街那家。他们家裁缝一看就靠谱,不像南街那家,都理解不到我在说什么。”
颜卿微微一笑,伸手将我额前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又是不经意摩挲我的耳垂。
“好,我陪你。”
我愣了一下,立马摇头:“不用不用,你下午不是要去地柱村吗?忙你的吧,桂花陪我就行。”
颜卿眼角浮上笑意:“我也想看看自己的婚服。”
我忍不住笑了,语气软下来。
“那——我陪你去村里,办完事情我们一起去?”
“好。”
出了城门,乡野入眼。稻苗已经长到了膝盖高,溪水潺潺,泛着细碎波光,映出天空湛蓝。
路边,我随手摘了把小花,做成了小小的花环,戴在了头上。
欣赏风景的功夫,颜卿已将事情置办妥当,在村民的拥护下牵着我上马车。
“颜大人的办事效率竟如此之高!”
我放下车帘,阻隔车外的视线转头看向颜卿。
“是上次公堂上说他家娘子喝了村里的井水肚子疼那件事吗?”
颜卿点点头,将公文放在一旁。
“嗯。是同村一男子故意往井里下了种让饮水人腹泻的药。犯人已在关押在监狱,今天来是看看之前汪晟送的解药是否有效。”
汪晟就是信州府的师爷,深居简出,除了工作时间几乎是足不出户。听人说爱宅家写话本,不用本名做笔名,城中好几出有名的戏文都出自他手。到信州好些日子,我甚至没和他说上一句话。
我弯起眉眼,打趣颜卿道:“我现在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姑娘争着抢着要嫁给你了。”
“为何?”
我掰着手指数给他听。
“生得好看,办事效率高,为人亲和。”我顿了顿,扬起几分得意,“只可惜,她们都没机会啦。迷人帅气的颜知县马上要和天生丽质的楚姑娘成亲啦。”
颜卿轻笑出声,放下公文握住我的手,我也笑着靠在他肩上。
又是马车,若是重现光州时与砚清在马车上的事,会不会发现细微的端倪?
时至今日,我依旧怀疑颜卿和砚清之间某种关联。
我抬头看向颜卿,发现他正注视着我,眼中满是深情。四目相对就想笑,仿佛马车的喧嚣与我们无关。
“颜卿。”
“嗯?”
“我突然……想在这里……”
肉眼可见,他的脸上快速染上红晕,眼神迷离,四处张望。
我抿唇偷笑,不自知的手缓缓伸向他的腰间,但被他半路拦截。
“我穿着官服呢,不可胡闹。”
“然后呢?我不也穿着衣服。”
他轻咳低声温柔地责备:“官服在,职责在。”
“那你现在脱了。”
说罢,我一把抓住他腰间的革带。
一瞬间,他突然捏住我下巴,迫使我抬起头,然后劈头吻住我的双唇。
漫长的吻让我险些无法呼吸。
等他离开时,眼前忽暗忽明,我扶着额靠上他的肩头。
“你耍赖……”
“没办法,对你,只能用这一招。”
“哼,颜大人学坏了。”
“多亏楚姑娘教得好。”
我吸吸鼻子,从他的怀里退出来。
“哼,这口黑锅我可不背。”
颜卿失笑,不由分说地把我抬起来的头再次按进怀里。
“往后日子还长,随你弄一辈子。”
西街的裁缝铺里摆满了各色布料,琳琅满目色彩斑斓。
颜卿和我并肩站在柜台前,裁缝铺的老板正热情地为我们介绍着最新的婚服布料。
“夫人您看,这匹云锦是新进的货,质地柔软,色泽鲜艳,穿在您身上再合适不过。”
老板指着一匹绿色绣着祥云纹样的锦缎介绍道。
我伸手摸了摸那匹锦缎,确实不错。价格应该也不错……
“颜大人觉得如何?”我转头看向颜卿。
“挺好,你喜欢便定下吧。”
我点点头,对老板说:“那便这匹吧。”
老板笑着回应“好嘞”,随即拿出钞尺,开始为我量尺寸。
“夫人和大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婚服做出来,一定羡煞旁人。”
我低头看着老板手中的尺子,泛起一丝担忧:“老板,只有十天时间,来得及吗?”
“夫人放心,我们铺子里的师傅绝对是信州手艺最好的,保质保量完成。”
说完他又轻叹了口气,多了几分感慨。
“这可是整个信州府等了八年的婚礼呢,到时候一定热热闹闹的!”
等了八年的婚礼……
八年前我为什么离开,为什么会答应嫁给颜卿却又不告而别……
颜卿什么都不告诉我,却打点好一切……
信州府的所有仆人至少是待了八年以上,就连年纪最小的桂花也待了九年……
所有人当我是初来乍到,藏好一切秘密。
我垂眸,默默等老板量完尺寸。
直觉告诉我,颜卿肯定有事瞒着我,但或许现在并不是追问的时候。
为何,内心忽然不安……这场婚礼……真的是正确抉择吗……
颜卿早已量完尺寸在门外等我,见我进去还好好的,出来时脸上多了层阴霾,不禁担忧起来。
“可有什么不满意之处?”
我摇头说道:“不是的。只是突然感慨,你竟然为了区区一个我,足足等了八年……”
颜卿以为我会说什么大事,一听是此事,扬了扬唇角牵起我的手。
“哪儿是区区一个你,是,正因为是你。我答应过你的,第一次是你,以后的每一次都是你。”
“……”
我轻轻收拢五指蹭了蹭他的手,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线,在他听不到的范围内。
“抱歉……”
抱歉,我突然不知道,该不该嫁给你……
八年前的我会逃走,如今的我……
或许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故事中的信州,参考了现实中上饶市信州区的文化风俗,麻糍油条就是信州的特色(查到的资料是这么说的,本人暂且还没亲身经历过,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沿着南风的这条路走一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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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晓妆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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