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光州,雨夜总是格外阴冷。璃坊的后院外的街道直通光州最暗黑的济民区,所以这条道一到夜里格外阴森。
闻烈的目光穿过薄薄的纸窗,落在外面漆黑的巷子里。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动,不是猫,也不是狗,而是更模糊、更飘忽的影子。
自从他能记事起,总能看见一些大人看不见的东西。只有叔父相信自己,只有闻大人站在他这边。
巷子深处,两个身影正抱着一个无意识、四肢下垂的姑娘向前走。
“那个方向……是济民区?”
好奇心战胜了恐惧,闻烈轻轻推开门,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单衣。他顾不得这些,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前面的三个身影拐进了一处破败恶臭的院子,闻烈躲在外面墙角,瞪大了眼睛。
白衣人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放下被钉子封住的井盖上,原本坚实的木板竟如水波般荡漾起来,接着消失不见。黑衣人抱着画像上的姑娘,三人纵身一跃,消失在闻烈眼前,井上的木板恢复如初。
闻烈捂住嘴巴,心脏狂跳。他等了又等,直到双腿发麻,井盖才再次波动,只是这次只有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走了出来。
“站住!”
瘦小的身影冲上前,挡在恶人的面前。刚才隔得太远没看清,白衣人居然是位姑娘?
白衣人俯下身,那张惨白的脸几乎贴到闻烈面前:“有意思,已经很多年没遇到有阴阳眼的孩子了。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呀?”
闻烈后退一步,却不逃跑:“你们是谁?刚才的姑娘被你们带去哪里了?”
“不可告知的秘密。你要是知晓了,不仅自己的命难保,就连你的家人也会受牵连。”白衣人蹲下身,揉了揉闻烈的脑袋,“不过以后这姑娘问起你今晚看到了什么,你要按照我说的告诉她。”
“……她,没事吗?”
“她当然没事,好得很呢。而且……我可是为了帮你叔父来的。你也想,替叔父完成一些心愿吧。”
闻烈平静地直视着面前的“人”,深邃的眼底暗流涌动。此时此刻,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的在指引着他该怎么做。
“只要是能帮到叔父,我答应你们。”
竹村听雨,惊雷划破,窗棂电光火石闪过,惊现一道黑影在墙壁,吓得我跳进另一床被窝里藏了藏。身旁的人察觉到我的动静将我往怀里护了护,轻轻拍打我的后背。
我怔怔地看着惊雷闪过,盯着架子上被看成鬼影的衣服,还有些茫然。
“先生信这世上有鬼吗?”
“鬼?阴间的鬼还是人心的鬼?”
出乎意料的反问,我躺在他怀里笑了下,说:“阴间的吧。”
“信。”
闻笙回答地没有一丝迟疑,我生出好奇挺直了腰板,挪着身子朝他靠了靠。
“这么肯定?”
“所以把你从黄泉送回我身边。”他揽住我的肩,凑近了些端详我,似要把我深深烙印在心底,沉吟片刻后说道,“如此说来,我还得谢谢他。”
难得听他说无厘头的话,我偷笑着在被窝里戳了戳他的腰。
“谢鬼不谢神,神仙听了会生气的。”
“那你呢?”轮到他向我抛出问题,“你信这世上有鬼吗?”
我毫不犹豫地摇头,嘀咕着:“就算两个鬼站在我面前,我恐怕都认不出他们是不是鬼。”
【梦溯流光】
一语成阙。
想不到春日睡前的一段浅谈,竟然在数月后在现实重现。
就算两个鬼站在我面前,我恐怕都忍不住他们是不是鬼……更有趣的是,鬼都跟我自我介绍了,我还是不晓得黑白无常是什么什么鬼。医鹿山的书可没有描述地府的书,都是人间史书传说和医药经典古籍。
“阴差?”我转了转眼珠子,“可你们是鬼,鬼不是怕太阳吗?白日里鬼也是可以四处游荡的吗?”
白无常坐我身边,抻了抻腿,又伸了个懒腰,悠悠说道:“我们不是一般的鬼。”她晃了晃手里何时多出的一把笛子,“人界的井是连接地府的通道,所以我们来了。”
忽地,她停下手上的动作,直勾勾地盯着我。
“而且,是你召唤我们来的,你忘了?”
黝黑的眼睛仿佛能吸走人的精魄一般,心里一阵发毛,我立马躲开视线,支支吾吾说道:“……我不明白。不对,我忘记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黑无常站在井边,摊开掌心,一条黑色蛇影般的黑气从他掌心长出,缠绕上他的手臂。熟悉的味道瞬间勾起那晚在井底的记忆,是一模一样的味道。
黑无常说:“当年你从竹村一走了之,莫名心怀愧疚。找到我们,希望有朝一日满足闻笙一个心愿。我们遵守了与你的诺言,现在,该来要报酬了。”
小心愿?是指光州将我打晕丢到深井之下吗?
他继续说:“本该是带着闻笙去井下面找你。谁能想到那柳仙人来得那么快。等我们赶到时,除了仙人留下的一枝白梅,什么都没了。”
黑蛇走过他的手臂,吐出黑色的信子,沿着修长的身躯游走到井边,慢慢向我逼近。我后退,它便跟着前行。我不怕蛇,只是这东西的味道和光州井下闻到的一模一样,痛苦折磨人的画面扰得我又泛起恶心。
我捂着嘴,走到一旁,离那东西远点。
黑无常收起黑蛇,示意我可以重新坐回去。
“你确定是我?如果你们从阴间来,应该知道,我现在没有记忆。我怎么能相信你们说的话?”
早有预料似的,白无常将手中的笛子递给我。我迟疑着接过手,细细描摹。以为是一把寻常不过的笛子,想不到还是一把上好玉雕琢成的玉笛。
“为何给我这个?”
白无常忽地将玉笛收回,拿在手中转动说:“南风仙子的法器。可以变幻成任何所想要的样子。”她不打招呼取下我发间的步摇,“你头上的步摇,是北雷君——”
话未说完,她噗嗤笑起来,笑得何其猖狂。
“原来是假的啊。带了点法力,差点就糊弄过去了。”
“假的?不可能啊……这是神像给我的……”
白无常笑着把步摇递给黑无常看,他只看了一眼就确信那是假的,还不忘揶揄:“差点信以为真。该说不愧是方大仙吗。”
我抢回她手里的步摇,紧紧握在手里,急切地呼唤:“神器?神器?你动一下,回应我啊。”
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回应。
白无常翘着腿,转着手里的玉笛,说:“真的法器在我们手里。你手里的,自然不会回应你。”
我坚定地反驳:“不可能,清溪山的时候,它回应过我,不可能是假的。”
我不肯罢休,摇晃着手里的步摇,默默恳求它别再装睡,好歹发出点声音啊。黑无常背着只手走到我跟前蹲下身,他的神容晦暗不清,看不清表情,说:“我猜,那时候有位大仙在附近吧。方大仙?还是北雷君?还是……柳仙人?”
我一下顿住,无论是动作还是呼吸。
那时候方大仙确实在我身后,没有离开,而是默默地注视着一切。他认识颜卿,知道颜卿会去清溪山,所以算准了时机,先跟我介绍他的神仙好友拖延时间,等颜卿即将出现,让我去跟孙寺搭讪,进而和颜卿撞个正着。
怀中的神器共鸣,也是他的作为?从始至终,我手中的都是假的?我说的话,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不对,有一点不对。
我燃起一点信心,问道:“引梦呢?他说神器会给我引梦——”
白无常无情地打断我,“哪儿有人的梦一点都记不住。就算是记性再不好,至少醒来的时候至少能记住一些吧。你记住什么了?”
我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彻底失去辩驳的信心。整个心口被绞起来似的,痛彻骨髓。
白无常肆意笑着:“对咯。引梦的不是神器,是方大仙,准确说,是东婝元君。”
我不禁反问:“东婝?”
“能制造梦境的神仙,是南风仙子的姐姐。”
“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思绪乱得头快裂开了。我捂着肚子,抓紧身前的衣裳。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又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我不过普通的凡人,连梦都无法自控的凡人。忽然想起他们说来找我要兑现承诺的回报,我抬起头对上眼前男人幽深的眸子,问:“你们要什么回报?”
隔着我的手背,白无常冰冷的指尖戳着我平坦的肚子,阴涔涔地说:“仙子腹中的孩子。”
苍白脸上浮出一抹诡异的笑,白无常的舌尖舔过獠牙,饥渴地望着我。
“分一个给我们呗。”
我打开她的手,快速起身远离。
“不行。”
白无常抬起头来,轻蹙眉扭捏着身子说:“别这么小气嘛。一胎是绝世仙骨,一胎是星君下凡,仙子留哪一个都不亏。”
“……不行。”
我不看她,双手护着肚子,生怕一眨眼,他们便会勾走我腹中的孩子。
白无常起身朝我走来:“神器见证,仙子难道要食言?”
我背过身,不让肚子对着她:“我不记得和你们的约定。”
“唉,做神做人呢,都要讲究信用。仙子你这样整得我们很难办啊。”她语重心长地说,一边围着我打转,“就这么换走你腹中的一个孩子确实有些过分。这样吧,我们再答应您一个要求,再满足您一个心愿,如何?”
“我没有要求的。”
“你有。”黑无常走近些,抬手指向不远处的颜卿,“仙子已经猜到那群官员是冲着你和那知县来的。他既然刁难你五日之内治愈全村,一定也有法子刁难那知县。”
他俯下身,发灰的脸在我眼前骤然放大,用只有我和他能听见的嗓音说:“你会有求于我们的。所以,提早做好交易,也好保全那凡人的性命。凡人的寿命是很短暂的。”
“你的意思是……颜卿会有性命危险?”
“天机不可修漏。”
一旁的白无常突然仰天说道,“不公平!我们跟仙子说了那么多,你还没答应我们呢。”
黑无常抬手勾起我的一缕发丝,将白无常扭曲的脸挡在身后不让我看。
“我们从地府来,你知道的,地府,人死堕入轮回的地方,神仙也不例外。”
“……”
“从前的事,你记得多少?”
“……都不记得。”
“去过两次黄泉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
“两次?”
“忘了我说的吧。总之,一命换一命,这对仙子来说不亏。”
我垂眸神情恍惚,我虽然不太相信眼前两个鬼说的鬼话,但对颜卿的安危却已经非常担忧。我怕他出事,更怕他因为受我牵连而出事。可是,腹中的孩子……我终究还是无法和他相见吗。我终究还是无法让他来到这人世间吗。
我无力地垂下双臂,挪开护在腹前的手。
“你们……要带走哪一个?”
白无常蹦了一下,在我脚边蹲下身,手掌撑着半边脸,似是隔着皮肉端详我腹中的两个孩子。
“是呀,选哪一个呢,哪一个都想要啊。”她笑盈盈地抬起头望向我,“毕竟是仙子辛苦怀上的,就由仙子决定吧。您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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