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夏逸飞连同春来殿都不见了?
我不过呼唤了柳砚清的名字,画卷中的梅林逐渐放大,整个人瞬间被卷轴中的梅林吸入一般,浑然不觉。我步入画卷,抬起头,失神了片刻——
我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柳砚清。
柳砚清站在氤氲了白色水雾的池水边,墨发披散,身着月白色的人间男子常服。那股潮湿仿佛穿透了空间,让我真实的感受到了一抹温度。是温暖的,热诚的,是正常人的体温,那么炙热。
“砚清……”
我想要伸手触摸,但无论怎么靠近都无法靠近。他依旧坚定地站在原地,和以往的任何时候一样,缱绻不舍地注视着我。眉眼冰雪消融,令我无数次安心的笑扬起。
“不对,你不是师尊。你是……颜卿?”
梅林的风声不息,那人缓缓向我走来。不断靠近的心跳和呼吸,在画卷之中显得那么不真实,令人不安。到底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心底乱得厉害。
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南风。”
我的名字从他口中第一次清晰地念出,带着久违的熟悉。我微微张开唇瓣,眼角滑落冰冷的液。
是柳砚清啊。哪怕尘封千年的记忆,他依旧那么耀眼。
或许是解除了不安,我快步走到柳砚清的面前,尽管我走多少步都是在原地踏步,但我想让他知道,我有多想念他,多么急切想要靠近他。
“南风……真的是我的名字……”
柳砚清失笑,低头看了眼我攥在手心的东西,我也低头看去,竟然是被我丢出去的玉笛。
对了,夏逸飞!他现在有危险,得赶紧!
我立马环顾起四周,寻找夏逸飞的身影,抓住柳砚清的衣袖急切道:“师尊,救救夏逸飞!他手触碰过玉笛后变得黑黢黢的,不会废了吧……”
柳砚清不言不语牵起我的手,带我走向梅林深处。温暖的双手,似冰雪逢春融化。是幻境的缘故吗?医鹿山上冰冷的触感似乎才是不该存在现实的虚幻。
“这里是幻境,你的心声,我也能听见。”
听他冷不丁道出真相,我赶忙停止荒唐的思索,被他牵引着走到一棵开得最盛的梅树下。白月光下,凡间神树闪着寒芒。柳砚清抬头望着它们,神色像是溶在了月色下,澄静又惆怅。
他开口道:“抱歉让你一个人留在人间。幻境中的一个时辰,不及人界的一瞬。放心,我会替你救他,相应的……”柳砚清平静的脸转向我,深沉的眸子注视我,“你也要告诉我你尚未对我坦白的事实。”
团团不安的阴云笼罩着我,隐瞒他的事太多,愧疚压抑着我。无论是和宁安桥的暧昧还是深宫中意/淫的日夜。
我不禁皱了皱眉,悄悄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
他抬手抚平我额头的褶皱,说:“正是不知道才要问你。何苦一个人承担呢?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不是的!我只是……不敢告诉你。”
不敢告诉你,以及,不知如何告诉你。
“看着我。我是谁?”
我疑惑地看着他,“柳砚清?”
逆着头顶不存在但又晃眼的光,柳砚清微微前倾身体,又道了一遍:“再看仔细一点。”
原本纳闷,被他又问及,莫名多出了几分不安。但我眼前的人可是我日思夜想之人,我比谁都看得仔细,不会有错。
他浅笑着抓起我的手掌送到唇边,温热的嘴唇,似有若无的拂过我的掌心,我忍不住蜷起指尖。语气里是无尽的温柔,让我瞬间产生了站在面前的人是颜卿,而不是砚清的错觉。
“柳……”我咽了口气,“砚清。”
柳砚清含笑望着我:“把所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好吗?你想问的,我也会毫无保留地坦白于你。”
“现在吗?在幻境里,我不会醒来,又全忘了吧?而且,为什么这么突然,是发生了什么吗?”
柳砚清摇了摇头说:“这次不会忘记,我答应你。非要说为什么……因为被骂了吧。”
震惊之余气愤更多,我一下愤愤道:“谁敢骂你!我去揍他!”
“是你亲爹。”
……
我:“抱歉……恕我无能为力。”
那可是方大仙啊,抛开亲爹不谈,我也打不过他。
柳砚清转身牵我走向梅林另一边,缓缓道:“若非你呼唤我,此番我也会来寻你。大仙交代,至少要向你坦白,不可欺骗你。”
我跟在他侧后方:“所以这是……这是要对我重生以来所有彷徨做最终注解?”
柳砚清边走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你想知道吗?”
我低下头说:“我想……但是,更害怕知道。我无数次想解开过去的谜团,有太多匪夷所思的问题困扰着我。我想不明白那些事情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么离谱的想法……我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不去在意,顺其自然就好。可是……”我停脚抬头看向他,“可是关于你的事,我没办法置之不理。”
“为何?自你下山后,我们只见过两次面。”
“真的吗?”我紧张得捏了捏他的指尖,又顿了顿,用一副不太确定的口吻开口,“师尊……砚清不是一路都跟着我,暗中保护我吗?我在清溪山遇到的人,不是方大仙,是你。”
“你是怎么知道的?”
“梦境。那天,我见到了方大仙,没有被抹除记忆的梦。他自称吾,而你说的,是我。”
我猜是那日梦境后,方大仙愤怒起身离开后便去寻了柳砚清,顺带骂了他一顿。
“果然是这里败露了呢。东婝元君……你的二姐,也说过同样的话。”柳砚清就地变幻出两只茶盏悬浮于空,“许久没听你敞开心扉,谈上一谈了。要先手还是后手?”
茶香氤氲,我没敢端起,捏紧拳给自己壮了壮胆。
“还是我先坦白吧。我……”
像是愧疚又像害羞,我了半天才道出四个字:“我怀孕了。不对。你离开太久,孩子已经出生了。”
“嗯。”
柳砚清的回答意外镇静。也是,仙人寿数漫长,见怪不怪了吧。
我继续坦言:“虽然我不知道人的身体是否能同时怀上两个人的孩子,但是……但是……师、砚清的孩子……不在了。”
“你怎知那是我的孩子?”
“绝世仙骨,星君下凡……黑无常告诉我的。我与他们做了交换,代价是我腹中的一个孩子。他们带走了绝世仙骨,留下了另一胎……我取名为星辰,为保她平安,送回了信州府。绝世仙骨再世有必要的先决条件,所以……那孩子只会是你的。对不起……我……”
眼前的人没理由地浮出浅浅笑意,数十只仙蝶从他袖口中飞出,翩跹在我们的头顶,仿若一片星辰大海。一只闪耀着金色光芒的仙蝶想我飞来,我自然地伸手接住它,看着它在掌心变成细碎的尘光。
我忽然很想念她,眼眶也不禁隐隐发热。柳砚清攥紧我的手,指腹揉捏着我的腕处。
“没忘我的话,沉心静气吧?”茶盏中浮起的热气散去,柳砚清用指尖碰了碰杯壁,问道:“想喝什么茶?”
“想喝……甘露,或者腊雪水。”
“好。”
入口依旧是熟悉的甘甜,无法忘怀的药房初遇与山林交缠。或许经历了太多,生前的记忆与我而言已没那么重要。我更喜欢现在的自己,喜欢平凡的自己,纠结自卑但享受当下的自己。
“竹村那日,我听见了你和闻笙的谈话……此番,是我与闻笙的第二次见面……对吧?”
虽然那日后面他们说的话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隔,但仅仅是这一句也苦恼我许久。
柳砚清抬眸,水雾氤氲间他的眼神格外清明:“嗯。不是。”
“……如果不是,那是第三次?第二次是关于张氏棋的事?玉笛杀了人,我拿它跟地府做了交换。那在上一次是……啊!”忽然灵光一闪,“难道是……璃坊做发簪?”
柳砚清点头说:“闻笙是你此生邂逅的第一个人。”
“此生?你是指重生后的这一生?”
“我指你出生以来,活了三千多年的一生。”
“……不会吧……我以为是……”
“是什么?”
我以为是你,我以为是颜卿,我以为是任何人都没想过会是闻笙。破碎的记忆如潮水涌来,我捂住快要裂开的头,“方大仙消除过我诸多记忆,我现在……好乱。”
微凉的手掌覆上我颤抖的指尖,柳砚清的声音似乎从远方传来:“沉心静气,只管说你能想到的,不必勉强自己。”
“那紫衣仙子,我们曾在利州的山村见过,那日的梦里也有她,她也在蓬莱第几宫……她是谁?还有那清秀的男子,他们与我长相皆有几分相似,是为何?”
“你猜为何?”
“还有一人,山村行医那日还有一男子,他们仨……是我的哥哥姐姐?所以那日我问你他们为何溺爱我,却不肯来见我是因为……”
“嗯。”
我忍不住乐呵出声,眼角却有些湿润,躁动的双脚不禁左右来回走动。
柳砚清温柔笑问:“这么高兴?”
我咬着下唇窃喜,“有家人嘛,当然开心啦。”
说到家人,我又想起了此生遇到的第四个人宁安桥。
“说来,你还记得宁安桥吗?”
柳砚清说:“当然。”
“我居然也曾见过他,还是在梦里。”
柳砚清歪头反问:“梦里?”
我也歪头看他:“难道不止梦里?”
柳砚清假装无奈叹息道:“他既是我的大弟子,你就不曾想过在医鹿山见过他?”
我如梦初醒:“对啊……我怎么把这忘了。少年时期的宁安桥……不对不对,他自己告诉我说,只与我在梦里见过一次的。不是我脑子不好使的问题。”
柳砚清露出个无奈的笑:“那时你跟安桥闹了一番,怒气之下,把彼此相关的记忆都抹去了。”
“我吗?我可以做到吗?我这么厉害吗?我脑子不是猪——咳咳,笨脑子吗?”
柳砚清屈指弹了下我的额头:“还算有自知之明。不是你,是你方才说的秀气之人。西雨真人,是你的三哥,最擅长消除记忆。”
那晚梦境出现的第三个人,那居然也是哥哥?可我怎么觉得他看我眼神不太像呢……谜团正在逐渐散去,内心也到解答开朗不少。
我揉着额头继续:“夏逸飞也曾见过我,说我给一个叫韩风的姑娘赐了名做了约定,在东凉校场救过他。他还说……我死过一次,是跳了江。那条江,一定是西洲孤岛和旷野之间的那条江吧。”
柳砚清的笑意倏地凝固,一时,他没有说话。
“是。”
终于听见他回话,我赶忙又问:“我跳了江,砚清是如何救下我的?莫非你也……”
“跳江与我救下你,并非同一件事。”
我呼吸一滞:“什么……?”
“起死回生之术,施术者只可对一人使用一次。这项术法是有人教授与我,他先救过你,没料到你会再死一次。所以我救你,是第二次。”
“方大仙?”
“嗯。”
我更不明白了。
“为什么?我为何两次去?是要救谁?为何宁愿去两次,也不求你们救人?”
脑中似有一根弦忽地绷紧,扯着两端的太阳穴,不许我深究思考。
柳砚清说:“因为大仙不肯帮你。我曾与你说过的,凡人的命数自出生起便确定,逆天改命,即是违抗天命。方大仙不能帮你,我也不能。于是你选择了西洲岛,循着传说,想找到能帮你起死回生的人。”
我看见他手中的茶盏消失,变成一支即将残败的白梅。与周围娇嫩的白色花瓣不同,那支白梅不属于幻境,看上去已经被折下许多年了。
“那人是你此生的其中一劫。大仙曾告诉过我化解的办法,可我失败了。你选择了另一条路,两次。”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支本就要死亡的梅破碎成数亿颗残渣飘散。
绷紧的弦断裂,我听见自己发出不像自己的干涩声音:“违抗天命……起死回生……我为了那人义无反顾,你为了我违背医鹿山的规定……这、这说不通啊……抹除记忆的目的是什么?不该我记住惨死的滋味,不再重蹈覆辙吗?”
我开始语无伦次,柳砚清按着我的头靠上他的胸膛。思绪恍惚间回到了大梦初醒的第一面。
“这个问题先放一边吧。”
“嗯……”
抚平内心的药香隐隐藏着一股花香,好在不是忘忧罗的香。
“我说了那么多,该轮到师尊了。”
“还有一人没问,为何不问?”
“颜卿吗?关于他的事暂且不问,想留在最后。此刻,我更想听听砚清的故事。”
风裹挟着花香送来凉意,我们站在最粗壮的一棵梅树下。
“从何说起呢……柳砚清的柳姓,是方大仙给的。医仙给我取的名,是砚清。对外,我是医仙葛榆收养的孩子,但其实……医仙,是我的亲生父亲。绝世仙骨降世的先决条件,除去绝世仙骨的孩子外,便是道行颇深的两位神结合生下的孩子。医仙与那人偷偷在凡间生下我后,独自抚养我长大。毕竟是不能公开的关系,医仙从未告诉我母亲是谁。”
幻境没有尽头,漫无边际的梅林幻化成云海。此刻我们不似在树下,而是医鹿山医仙殿前的石阶上。
“在人间修行了三百年,天君召见,要我拜入赤方神仙座下,修习起死回生之术。也是在蓬莱第几宫修行时——我认识了你。”
“可你刚才说,你不是我邂逅的第一个人。”
“蓬莱仙岛的时间流速与人间不同,也不是按照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来计算的。天宫、人界、蓬莱,有各自的时间算法。”
他的回答似乎回答了我的问题,又好像没有。
我皱着眉抓挠头顶:“好复杂……所以,第一个人是闻笙,你是第二个人?”
“第二是一个叫顾辞的人。”
“……你是第三?”
柳砚清似是起了玩笑心,继续跟我掰扯:“如果给‘韩风’赐名算作是与夏逸飞的初见,第三是他。”
我不服输又跟上号:“第四!”
“那人,你很快会与他见面。”
“第五!总该是了吧……”
“也不是。”
“……我怀疑师尊你在逗我玩儿,看我笑话。”
“我是第六个。”
柳砚清眼中似乎划过一丝暗色,随即若无其事地喝起眼前的茶。失落转移,我懊恼地抱紧他垂下的手臂,额头靠上他的臂膀。
“……对不起。”
“为何又道歉?非要道歉的话,一个对不起可不够。”
他说的有道理。
我踮脚凑上前,在欲要含住他的唇瓣前被他用指点阻拦。
“现在?不怕又误了你的正事?”
“对啊,那我先忍着。”
我准备退开,腰上被一股力量揽住,我贴上他的胸膛,被他带着一同往后倒去,落在白梅花瓣铺成地毯上。柳砚清仰头望着幻境中的梅林,眼神动了动。忽然撇开了话题说道:“幻境的时间是静止的。这是南风仙子仅有擅长的仙术,南柯浮梦。”
南柯浮梦……南风仙子的幻术……
我略略沉思片刻,问道:“那日在医鹿山后山,你是看到了幻境,所以把我认成了她……‘我’吗?”
“……是。”
后山那天我并未看到幻境,但柳砚清离奇的状态就像中了邪似的,且在次日醒来后就跟忘得一干二净似的,没再提起。
我侧耳靠近他心跳的位置,聆听他缓慢跳动的心声,问:“可她的仙术,你怎也会?”
柳砚清眸光中流露出融融暖意,落在我后背的手渐渐收紧,将我拥得更紧。
“契阔成夫妻,连理共灵犀。这是仙界的天律,自两人结为夫妻后,仙术共通。”
他的右手执过我的左手手腕,在我们眼前展示出我手链上的玉,和他右手手腕上形状互补的玉。
“此为同心玉,霜洲地界千年冰窟中挖掘出的一整块玉,能感知彼此。即便是心里默念,也能听见对方的声音。前提是两人……有过肌肤之亲,灵肉相合。”
我笑着张开左手五指扣住他右手的五指,些许自豪地问:“所以师尊这算是承认了吗?”
“嗯?”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猜,与我正经拜过堂的人,不止一人吧。那个叫贺祈源的人,死在了我与他成婚的当夜。八年前,我从颜卿的婚礼上被人带走……那不是被人带走吧,是我自说自演的一出戏吧。是我害怕与人成亲,所以才……是玉笛吗?杀了贺家三将军的人,是玉笛?”
“玉笛确实会感知你的内心。若你有危险,玉笛会不顾一切保护你。但贺祈源之事不是玉笛所为。八年前的‘逃婚’……倒确实是你主动离开的。”
“恢复记忆的关键到底是什么?找到九个男人和知晓真名,两个条件缺一不可吗?”
“那是欺骗大仙的话,连同当初他给你的玉器,同你交代若不成愿便会消失的话,都是假的。起初变为发簪的玉石,也是霜洲地界的神石,是我与那人一起想出,为了骗过大仙的幌子。你生前最后的祈愿是活下去,大仙便以此为由。”
“……所以我下山,到底是了为什么?”
“是为了重走生前的路。完成你与我的约定。术法禁忌,此事事成之前,我暂时不能告诉你缘由。”
“这是师尊的安排?方大仙对此事一无所知?他可是神仙,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相信你的话?”
“倘若这是他挚爱的三个孩子一起告诉他的呢?”
我被他这番话噎住,一时间又气又笑。转念又想起什么,我双手撑在他脑袋两侧,认真俯瞰他平淡无波的面容。
“师尊!”
“说了不许叫我师尊,你倒喊顺口了。”
我摇了摇头,将他带入脑海的别念甩出去。
“婚礼乃大事,就算是我,就算是风流了半生的我,应该也不会做出随随便便与人成婚的蠢事。所以现在——”
我坐起身,拉着柳砚清对我对坐。刚要开口,我发现在自己的姿势还不够正式,又调整成跪坐,双手扶在膝盖上。
“在这儿!就现在!幻境中,梅林下,我们成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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