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之下,午门之外,围了一圈人,叽叽喳喳等着看杀头的热闹。
“当真是老天有眼!只可惜御史林大人满门忠良,让这个徐祈嵊下旨杀了全家,如今可算轮到他了。”
有人好奇问道:“这个宣废帝不是才当了两年皇帝吗,林大人都死了六七年了,怎么是他下旨杀的?”
“咳咳,老皇帝后面都疯成那什么样了,可不就是小皇帝下的旨……”
另一个说:“什么时候砍脑袋啊?在这大太阳下等半天了,晒得慌!”
“哪里是砍脑袋!”一个胖胖的乞丐模样的老头手里抓着两个馍馍,“是千刀万剐哩!”
“千刀万剐?那我可要好好看看!”
“哎,别挤啊!我的鸡蛋要给挤碎了!”有人嚷嚷。
谌墨跌跌撞撞地推开拥挤的人群,身上已经沾了不少鸡粪——那是从围观的大爷大妈身边挤过时,从他们挎着的篮子上蹭到的。
地上到处都是破碎的鸡蛋和烂菜叶子,谌墨总算挤到了最前排。
眼前的空地当中放着一只木架子,架子上绑着一个人,上半身已经看不出一块好肉。他披散的头发上满是烂菜叶和鸡蛋液,脸色苍白如纸,只是神色平静,似乎已经痛地麻木了。
一旁的刽子手举着一碗白粥往他嘴边送,可徐祈嵊只是倔强地闭着嘴,粥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泅湿了他血肉模糊的胸口。
围观的人们又沸腾起来:“山珍海味民脂民膏搜刮惯了吧,一点小粥哪入得了这狗皇帝的口!”
“给脸不要脸!”
“娘,为什么还要给他喂粥啊?”一个生了重病的小孩子依偎在妈妈怀中,奶声奶气地问。
他们前面站着的是那拿着馍馍的乞丐,闻言说道:“给他补充力气嘞,不然可撑不过下半场。”
徐祈嵊鼻子里全是那碗发馊的白粥的气味,若是放在两年前,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眼前。但是在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逃命之后,这个味道已经很难再让他感到恶心。
不过这都不是他不肯喝这口白粥的原因。
他知道这碗粥的含义。他不是怕死,只是……不知道小师父逃走了没有。
“这小皇帝不是老早逃没影了吗,怎么又给抓回来了?”
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声挤入了徐祈嵊的耳朵。
“听说是狗皇帝的老师出卖的他,嘿!这就叫得道者寡助,众叛亲离呢!”
徐祈嵊猛地转头,去看是谁在说这话。胸□□错的刀痕因为这个突然的动作爆发出剧烈的疼痛,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因为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的老师。
帝师徐宸墨。
徐祈嵊两只眼睛瞪得溜圆,耳朵里,那议论声一股脑儿地往里灌。
“老师?谁啊?”
“你哪里人?这都不知道?”
“哎哟老兄多担待,我上个月才来京城。”
“他老师,太傅徐宸墨啊,听说,他亲口出卖的小皇帝的行踪,为此新帝还赏了他黄金千两,许他继续入朝为官呢!”
徐宸墨……徐宸墨!
徐祈嵊双眼几乎要瞪出血来,不过黄金千两!不过一个官职!他就把自己出卖了!
徐祈嵊对上了小师父的视线。那眼神让他感到陌生。冰冷、无机质,仿佛在看他,又仿佛没有。
他猛烈挣扎起来。凭什么!凭什么!我何时亏待过你,你要这么对待我!
刽子手哪里容他这样挣扎,铁钳一样的大手捏住了他的下颚,按开了他的嘴,把那碗白粥往他嘴里倒。
徐祈嵊还欲挣扎,突然发现白粥那馊味之下,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藏在里面。
一股他很熟悉的香气。
他突然停了挣扎,任由刽子手把整碗粥都倾倒进了他的嘴里。倒地太快,一些粥流进了他的气管,让他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徐祈嵊看着小师父的方向,露出一个惨然的微笑。
那香气,是小师父曾经给过他的毒药的独特香气。小师父曾说过,若是逃不走,就服了它,免得受牢狱之苦。
我的小师父,看着我如今的样子,你满意了吗?
“……包你满意,”那乞丐还在说,“等会散了场,我就去拿馍馍蘸血,这血馒头包治百病,更别提是当过皇帝的血,你家孩子一定能好!”
“这是怎么了!”那抱着孩子的女人打断他,乞丐回头,只见木架子旁围着的刽子手们突然骚动起来,七手八脚把架子上捆着的人放下来。
透过刽子手们的缝隙,人们看到那末代皇帝嘴角带血,面色青紫,眼看是出气多进气少,快要不行的模样。
只是他的双眼圆睁,一直盯着人群中某个方向。
“哎呀!”那乞丐跳起来,“怎么回事,这点血不够蘸馒头啊!”
抱着孩子的女人闻言立刻哭嚎起来:“这怎么成!我的伢儿不就没救了!”
女人的哭声,伴随着不知所以的娃儿的哭声,扎进了宣朝最后一位皇帝的耳朵。
这或许是唯一一声,为他真心的哭丧。
******
“嘿,哥们儿!”不知是谁拍了拍谌墨的肩膀。
谌墨回头,拍他的那大哥上下打量了下谌墨的脸,犹豫道:“……姐们?”
谌墨不置可否:“有事吗?”
大哥顿了顿,随即不太有所谓地笑了笑,男鬼女鬼都是鬼嘛。
“你哪个考场的?”
谌墨低头看了眼手里攥着的像电影票根的纸条:“癸等卯场。”
那大哥笑:“真是巧了,咱们是一个考场。你第一次来?”
谌墨摸脸:“很明显?”
“那倒没有,不过常来这儿的我大概都有个脸熟。之前似乎从没在这儿见过你。”
谌墨挠了挠头:“我认识的人——哦不,鬼,推荐我过来,我就来试试。”
“你瞧着有点眼熟……你是不是酆都南面街上第三个铺子那儿卖衣服的谌记老板?”大哥问。
谌墨奇:“你认得我?”说着上下打量这位大哥,确实,他身上穿的是自己设计的图样。
大哥抓了抓自己满下巴的络腮胡:“我叫郝赞,在谌老板地方买过几次衣服,”他顿了下,绽开一个笑来,“谌老板,既然有缘分碰见,要不要和我们组队?”
“你们?”谌墨问,“还有谁?”
郝赞大拇指往身后一比,谌墨顺着看过去,只见不远处两个背对着这里站着的魂,一个高一些一个矮一些,相互之间不太熟络,并无交谈。
“那个个子高的是我的同伴,江湖人称徐暇客,矮的是我们的雇主。本来都付了定金,临了我们一伙的还有一个同伴溜号了,这才……”
谌墨听明白了,这是临时来找搭子:“那就你们三个组队呢,不够吗?”
郝赞叹气:“咱雇主定金都给了,要是少来了一个,”他搓了搓手指,“那这禄值岂不是就要少拿一份。”
“那和你们组队,我又能拿到什么好处?”谌墨又问。
“好处那可太多了!”郝赞拍拍胸脯,“咱几个可是专业团队,下考场没有几百次也有几十次,你和我们组队,我们会给你详细介绍规则,熟悉题目,下回你自己再来考那不是手到擒来!二来,你跟着我们通过率也会大大提升,等于白白得到一个外挂,百利而无一害不是!”
“可说不定我自己也能通关。”
“和我们组队概率总要大一些不是?”郝赞打包票,“咱们组了队,只要有一个队员能到最后出来,咱们队就算都通关了;而且,队伍里最后能通关的越多,每个鬼魂奖励的积分越多,相应我到手的酬劳越多,我卖你,那是和钱过不去。”
“那行,成交。”谌墨点头。
郝赞笑出一口大白牙,回头冲他还有两个同伴招呼道:“徐哥,凌爷,过来过来!”
那个高个的鬼魂,在郝赞说到定金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他们这里,这时正定定地盯着谌墨看。
郝赞的金主凌爷听到郝赞的呼唤,连忙飘过来,抓着谌墨的手狠狠摇了摇:“这位想必就是郝爷提到的还有一位大佬吧,哎哟幸会幸会,鄙人姓凌,凌厉的凌,屏风的屏,之乎者也的之,还请这位爷多关照关照…”
谌墨抽搐着嘴角,试图从他紧握的手心解放出自己:“幸会,我叫谌墨,胸无点墨的墨。”
那叫徐暇客的伙伴这时也走过来,不动声色地从凌里的手里捏过谌墨的手,轻轻握了握,皮笑肉不笑,露出两排白牙:“好久不见,合作愉快啊谌哥。”
谌墨讪笑应着。
“当—当—当——”
就在这时,毫无预警的,巨大的打更声在耳边炸开。
凌屏之被吓了一大跳,几乎要飞起来:“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郝赞安抚他:“凌爷别慌,这是准备入场的铃声,要开考了。”
谌墨环顾四周,他们身边在这里等候的孤魂野鬼们,都一股脑儿地涌向了里面的入口。
如梦镜的入口被设计的很像尘世的电影院等候大厅,有穿着制服的监考官把守着,谌墨一行人跟随着鬼流,把手里攥着的票根递上,便有穿着拖地长袍的监考官把他们带入里面的小厅。
走到挂着“卯”字样的考场,监考官推开厚重的大门,只见里面正对着他们的是一面巨大的屏幕,上面正循环播放着广告:
欢迎参加酆都如梦镜考试,如梦入梦,快乐鬼生!
谌墨:……
金主凌屏之:“这也太像电影院了吧!”他说着不免眼泪汪汪,“我自从来到了这个鬼地方,再没体验过外面的高科技了!”
谌墨挠了挠后脑勺:“这就是如梦镜?电影票上好像没写座位号。”
郝赞轻轻咳了一声,谌墨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问得像新手,不符合郝赞给他安的老玩家的身份。
正要找补,却被徐暇客抢先一步:“谌哥还是这么风趣,下了这么多次镜,每次都还装作第一次来,哈哈。”
虽是在笑,徐暇客的语气里可没半分笑意。
谌墨摸了摸鼻子,也跟着“哈哈”干笑了两声。这位徐哥莫名表现得和自己不太对付,就连郝赞也看出来了,奇怪地看了他几眼。
不过,那位金主却是个心大的:“谌哥也知道电影票?莫不是和我是同年代的吧!”
郝赞领着几人找了边角的座位:“凌爷,随便坐。”
凌屏之摆摆手:“郝爷,您先挑。”
谌墨一眼看出他并不是谦让,而是想等郝赞坐定之后,坐在郝赞身边。
虽说都已经是鬼魂了,可郝赞的模样高大健硕,让人看着就凭空生出许多安全感来,凌屏之的选择不能说不明智。
郝赞也不再推辞,随意选了个座位一屁股坐下,凌屏之赶紧在他右边坐下。
谌墨看向徐暇客,意思让他先选。
徐暇客长腿一迈,坐在了最左边,和郝赞还隔了一个空。
谌墨犹豫片刻,看郝赞的眼神,似乎那空的位置是留给他的,怕再出纰漏让金主生疑,他只得坐了上去。
场面有些安静。
谌墨感觉自己的手心微微出汗,他用余光扫着旁边,依稀见徐暇客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屏幕突然亮起,一只通体乌黑的玄兔出现在画面里,考场也安静了下来:
“各位考生请安静。我是本场考试的主考官,请各位考生自主选择座位入座。现在宣读考场规则:
“一,本场考试难度为癸等,单人成功通过后记积分三分,未通过则无分。可自行选择是否组队,组队的考生需要互相接触,小队上限为四,超过四名考试系统则会在有接触的考生中,任选四位组成队伍。
“二,组队参加的考生,按照队伍中通过考生数记分,每通过一名计一分,最高四分;所有组队队员共享分数,按照小队最后通过队员数量记分,如某小队有三名队员通过,则每位队员计三分;若所有队员都未通过,则全部队员倒扣两分。
“考试将在倒计时后开始,未能按时到场的考生将被记为缺考。
“考试即将开始,请各位考生做好准备。”
原来是要用最原始的手牵手的方式组队,怪不得要紧挨着排排坐呢,谌墨暗想。
大屏幕里,玄兔的身影闪到了一边,正中出现了血红色的数字倒计时:叁拾叁,叁拾贰……
金主凌屏之不由吞了口口水,小声问道:“郝爷,我听说,进入镜里就会拥有身体,那我上辈子死的有点惨,会回到我死的时候的模样吗?”
“那不会,”郝赞道,“这个身体是镜捏出来的,不过除非你在上一个考场带了伤还没恢复,那进入之后可能会有残损。不然,咱们都死的千奇百怪的,要是每次入了镜都是嗝屁前的模样,那岂不是不公平,你说是不是谌老板?”
谌墨连忙应是。
凌屏之松了口气,又有些紧张。
凌屏之早已抓住郝赞的手,看他的模样恨不得整个人挂在他身上。郝赞则伸手握住了谌墨的右手腕,谌墨正想握住左边徐暇客的手腕时,却见徐已经捏住了他的。
大屏幕上的血红色大字终于走到了“壹”,玄兔又出现在了屏幕上:
“考试现在开始!”
“我靠!”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叫,没等谌墨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片白茫茫,飘飘然仿佛浮在了空中,又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他向下,晕乎乎似进了滚筒洗衣机,又好像被冲进了下水道。
彻底失去意识前,有声音在耳边说道:
“欢迎来到癸等梦镜—不秋草。”
是那只兔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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