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舒的喉结滚了滚，酝酿了一下情绪，才言：“我还有点事想问你，希望阮小姐不吝赐教。”
阮希音困惑地看向他。她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纪舒还需要来问她，难不成，他想学调香？
如果他要问她这方面的问题的话，她还是挺乐于分享的，她虽然不好为人师，但也觉得给人传道授业解惑是很有成就感的事。大学的时候她就是一个特别有耐心而且认真负责的家教，那时的她经济上并不富裕，教学生最初的动机也是为了他们父母口袋里的小钱钱，可教着教着，看到学生眼神又虚假的“睿智”变成茅塞顿开的“清澈”，她也会觉得特别开心，所以每次她都会很认真地备课，不吝于在这上面花时间。
阮老师看着面前虔诚的学生，撩了撩头发，“你问吧！”
纪舒看着她，欲言又止，眸中隐隐含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密云。
阮希音看着他，眨眨眼，暖阳顺着她的发丝垂下，显得她的眼眸异常的明亮。
纪舒直勾勾盯着她清澈眼眸中自己小小的虚影，过了半响，轻垂下头，终于开口：“之前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你有那么强的控制欲，不该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消失不见，不该对我们间的感情不坚定，你还觉得我哪里不好？我可以改。”
他的语气第一次轻微到有点小心翼翼，仿佛端着易碎的玻璃瓶。
“我不能没有你。”
阮希音控制不住瞪大眼。
她从来没有想过，纪舒这样骄傲的人，竟然会跟她说这种话。
哪怕是在她最卑微，最伤心，最失落的冷战期，她都没想过要迁就另一方来改变自己的性格和行为。她会成长，但绝不会主观上为任何人改变自己，她的尊严不允许。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阮希音不会放在心上，只觉得这不过是轻飘飘的甜言蜜语，多少人不过是口上信誓旦旦，转头就忘得一干二净。
但纪舒不是这样的人，他从来都不对她说假话，也不屑说些没营养的甜言蜜语。
只有她懂这句话的重量，因为她和他一样骄傲，这话是一种迁就，一种顺从，一种对自我的否定和贬低，一种被人抓住把柄可以任人驱使的宣告，是本来绝对不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
在阮希音无处次恶劣的幻想中，他对她低头，她会欣喜，会得意洋洋，好像大仇得报，自己捡起原先碎得稀烂的自尊，兴高采烈地在他头顶乱晃，她高昂着头，就像唯我独尊的天后一样。
可当他真的那么做的时候，她没感到喜悦，只感到愧疚和心疼。
她不能忍受他屈辱地刨开心脏剥出自己血淋淋的尊严放她面前，任她践踏，她真的舍不得。
阮希音急说：“你不用改！你做你自己就好了。”
纪舒抬头看向她，目光灼灼。
阮希音轻轻摸了摸头发，放缓了语速，轻声说：“就算你不改，我也会喜欢上你的。你想想，你没改的时候，我也喜欢上你了。”
阮希音本来不想这么说的，这样显得她心软，又会让她变得被动，似乎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能轻易动摇她的内心。
实在显得她太好糊弄了，可她控制不住，感情总比理智先行一步。
虽然她在纪舒这里受到了很多委屈和痛楚，但她总觉得纪舒并不是薇薇安口中薄情寡义的人，不知怎的，她总觉得他好，或许是被幻觉迷了眼吧，但她永远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
阮希音避开纪舒愈发炽热的目光。
“真的吗？”纪舒的话有些飘，似乎带着不确定。“你真的不是在骗我？”
阮希音不懂他的不确定来自哪里，只得有理有据地说：“当然是真的！你搞清楚，现在是你在追我，不是我在追你，我有什么必要说好话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还会这样夸前男友吗？”
“前男友怎么就不能夸了，前男友我就要否决他的所有吗？不过，你不要飘了，我会这样说，是因为……我是个好人，有善于发现的眼睛。”
纪舒轻轻笑了一声。
“你确实很好。”
阮希音抿了抿唇，又强调道：“我再次申明，我们还没有复合！我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你想说些甜言蜜语就让我原谅你之前对不起我的那些事，想也不要想。你要足够真诚，我才可能回心转意。”
纪舒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阮希音抢在他前面说：“今天的谈话时间已经满了，你再好好加油吧！”
说完，阮希音举着伞拖着行李箱走了，装备齐全。
纪舒站在后方，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没有跟上去，只是一直盯着，到人影彻底消失不见，他也没有收回目光。
直到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才回了神。意识回笼的瞬间，太阳的炙热也跟着扑上来。
纪舒拉开车门，坐在驾驶位上看手机。
阮希音给他发了个“拜拜”的表情包，按时间推算的话，她应该连电梯都还没坐上。
纪舒唇角微弯，手指在转方向盘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斟酌了片刻语言，才笑着在屏幕上打字。
窗外的阳光温暖且明亮，和他睫毛下虚掩的眸光一样。
-
某天的聊天框
纪舒：【明天有空吗？】
阮希音：【没有（摊手）】
纪舒：【那……大后天呢？】
阮希音：【也没有！】
阮希音：【我最近工作忙（哭）】
纪舒：【（猫猫拍拍）】
阮希音：【（猫猫发怒）快撤回，这不是你现在的身份该给我发的表情包，太亲密了！】
阮希音：【我们现在还没有复合，你要循序渐进一点懂吗（猫猫傲娇）】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对方正在输入中
对方还是正在输入中
阮希音：【（猫猫发怒）我让你撤回你就真撤回啊？】
纪舒：【嗯，我想学着以你喜欢的方式爱你】
半响
阮希音：【不许说甜言蜜语干扰我的判断！！！】
纪舒：【（猫猫道歉）】
纪舒：【你哪天有空？】
阮希音：【最近哪天都没有（泪眼汪汪）】
纪舒：【（悲伤看风景）】
阮希音：【（猫猫拍拍）】
……
之后的一段时间，纪舒约了阮希音好几次，不过阮希音都没同意他的请求。
有几次是因为阮希音忙着新品的工作，真没时间。
但有几次，阮希音是故意拒绝的，她并不是没有时间，只是她觉得今时不同往日，既然是别人在求她复合，她也不能太心软，显得自己太好忽悠，别人发几条信息，她就上赶着要和别人去约会。
所以她没有很快同意。
她准确把握着聊天的距离，既不太疏远，也不太亲密，拉扯起来有张有弛。
然而拉扯这东西，一两次也就可以了，拒绝多了，她自己也吃不消。
她不能自己骗自己，她其实还挺期待见到他的。她也不想亏待自己。
所以，阮希音一直等着纪舒的第三次邀请，然而，她没有等到。
这时她才忽然想起来纪舒的父亲纪云天病了，纪舒紧急接过了那么大一个集团的权杖，估计忙得不可开交。
最近“驾云集团”权力交接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网上对此也众说纷纭。
阮希音查了很多相关的资讯，真真假假的讯息堆杂在一起，她结合自己已知的信息，逐步形成了自己的判断。
她知道纪舒和他父亲的关系不好，之前也没想过要子承父业，现在贸然接手，连过渡期也没有，不知道要面对多少的困难。她觉得事情甚至可能比网上一些略略虚张声势的营销号说得还要棘手。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刻意引导，网上的言论大部分都聚焦于“内部老臣势力根深蒂固，接班人过于年轻，资历不足”上，认为新上任的接班人年纪过轻，没有能力推着这个枝繁叶茂的庞大企业继续往前走，比起精明老道、深谋远虑的纪云天差得远了，没有办法服众。
然后还有很多的营销号编了许多股东会的段子，把集团里的高管、股东当作凶猛的豺狼虎豹，把纪舒比作虚弱、无助、哭唧唧的小白兔，阮希音本来还忧心忡忡的，看到这些不知道为什么就忍不住笑出来了。
她知道纪舒的手腕，局势对他来说的确很艰难，但也不至于到无可奈何的地步。虽然那些在集团内打拼多年激流勇进的人都很精明，但周旋名利场的纪舒又哪里是等闲之辈。
阮希音又不禁想起纪舒那么多年的遭遇，觉得他虽然年纪轻轻，但该有的历练却一点不少，心在痛苦与忍耐中煎熬多年，换一般人来早就郁郁寡欢，向命运和权威屈服了，可他硬是凭着自身顽强的意志和卓越的才能脱离了纪云天的掌控，收获了自由，还逐渐积攒了和强大的亲生父亲对抗的资本。
他不应该在那么小的年纪就承受那么多的。
阮希音心痛如绞，突然觉得自己前几天有点太任性了，他天天处理那么多事，还要花心思揣摩她的想法，实在太心累了。
就在她愧疚的时候，心里的小恶魔幽幽地飘了起来，拿着小小的魔棒敲了敲她的头，叫嚷着：“他可是有前科的！不管怎么样，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他在其他方面有困难，也不是他对你不好的理由。”
阮希音还真花了点时间来想这个问题。
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因为答案很清楚。
她怎么对他，就是希望他怎么对自己，他尊重她的事业，她也尊重他的。
她当然很想被一个人飞蛾扑火般热烈地爱着，好似为了爱她能放弃所有的一切。但那种理想化的爱只存在在她的幻想中，她喜欢想象这些情节给她带来的刺激，但却并不想它真正的发生。
她知道那种理想化的爱并不是她想要的，为了情爱就放弃自己的责任，放弃自己的寄托，放弃自己的灵魂，这种爱看起来热烈，实际上却没有多少重量，甚至显得空洞。
她不会用“被爱是有条件的”来曲解那些没那么理想化的爱。
对此，她有另一种解释。
人先要为自己燃烧，然后再去温暖别人，爱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光与光的吸引，不是影子对光的独白，也不是蜉蝣仰望星辰。
真正的爱，不是谁对谁的附庸，谁对谁的崇拜，是灵魂上的平等。
阮希音想着，在聊天框愤怒地打字：天天工作工作工作，人不追啦？
该理解理解，该谴责谴责。理智的思考挡不住她情绪的抒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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