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辉一推开门,一股浓郁的肉汤味儿就扑面而来。正换鞋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从厨房探出头来,面带笑容地问候了一句:“哟,回来这么早啊,小辉辉。”
岳辉笑了,应了一声:“兰姨。”
小辉辉这个称呼,是兰姨刚来家里做保姆的时候就有了的,兰姨的儿子爱看动画片,天天喜羊羊、小灰灰地叫,于是兰姨就学会了。
不过岳辉觉得倒不如喊全名比较好。
“晚上吃什么啊兰姨,”岳辉拉开椅子,坐在餐桌边问:“排骨汤吗?”
“对啊,正宗的秋补排骨汤,”说着,兰姨就舀了一碗端到岳辉面前:“快尝尝,看看好不好喝?”
岳辉端起来喝了一口,比平常做的多了一丝清甜的味道:“不错,挺好喝的。”
闻言,兰姨笑了,拿抹布擦了擦手:“好喝就行,姨跟你说啊,今天这汤可费了功夫了。我特地往里加了玉竹和沙参,秋天天气燥,喝点这个是最生津润肺的了。你看你学习这么辛苦,脸色都不红润了,就得用这种温补的方子慢慢调。”
岳辉点了点头:“确实挺好喝的,辛苦了兰姨。”
“诶——”兰姨叹了口气,坐了下来:“就是现在这中药材,真是越来越贵,你看我就买这一小包就得平时一天的菜钱了。”
岳辉端起碗又喝了一口,抬眼看了兰姨一眼,没说话。
“不过为了你的身体,兰姨觉得这钱花得值!就是……”兰姨自顾自地说着:“这后续还得坚持喝几回才有效,你看……这采购的钱是不是得跟你妈妈说道说道,稍微添点儿?”
“我妈工作太忙了,”岳辉把碗往桌上一搁:“连我也经常打不通她电话,报销的事情还请兰姨自己多费心,能联系到她的时候想着提一下。”
兰姨上下打量了一下岳辉,没再说什么,起身去厨房,把锅往洗碗机里一撂,然后又挤出满面笑容说:“那行,那姨就下班了,等会儿你喝完就把碗放进去洗了,明天姨过来收。”
“好嘞,兰姨路上小心。”岳辉说。
穿上冲锋衣之后,兰姨打开家门走了出去,在房门关上的前一秒钟,小声嘟囔的一句 “这孩子真是的......”飘进了岳辉的耳朵里。
随着房门咚的一声关上,整个家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岳辉长长地叹了口气,端起碗往卧室走去。
每天都是这样,兰姨一走,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混凝土和双层玻璃隔离了外界的一切噪声,家里仅有的空调嗡嗡声反而更显得安静。
岳辉很讨厌这种与世隔绝的感觉,没人陪他,也没人理解他。
往椅背上一靠,岳辉拿起手机,有两条消息,是王芷芃发来的。
黑皮辣妹:[向你推荐好友【白云苍狗】]
黑皮辣妹:我真的不理解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岳辉笑了,给她回了一条。
冗:谁说我看上他了,先认识一下不行吗?
黑皮辣妹:我还不知道你?
黑皮辣妹:初中时候你丫就见一个爱一个
冗:[偷笑]
岳辉发送好友申请之后,坐在电脑椅上开始转圈圈,回想起自己刚来麓州的时候,和王芷芃说过最多的话的确是诸如“那个打篮球的好帅。”“那个踢足球的好帅。”“那个国旗队的好帅。”此类。
全然没有一点刚逃离魔爪的余悸,眼里只有对男人的欣赏。
有时候岳辉也会反思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恋爱脑,但凡有点姿色的,他见了都要和王芷芃蛐蛐一顿。
可能是自己的亲妈遗传给他的吧。
要不然她怎么会看上自己亲爹那种人......
岳辉猛地摇了摇头,中断了自己的思路。抬起手机看了看,没有消息。
他仰头喝完了排骨汤,把碗放进洗碗机,回到房间,从一旁的玻璃展柜里拿出来一个塑料小熊,在台灯底下细细观赏。
这是他当初定闹钟蹲了好几天抢到的,一大箱子盲盒里就开出了这么一个隐藏款。
岳辉并不知道这种东西为什么那么火,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疯抢,他买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多高兴,只是觉得大家都买了,那我也买吧。
显得自己像个正常人罢了。
他活动了一下小熊的胳膊,扭了扭它和积木人一样的U型小手,在台灯下仔细观察这东西通体的图案和工艺。
然后往桌上一撂。
还是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岳辉靠在椅背上,开始回忆过去。他记得他以前不是这样,对什么东西都没兴趣的。
记得小时候跟妈妈逛街的时候,只是看包装挺好看的,就扯了扯妈妈的袖子买了下来。
买回家才发现是一盒金属拼装模型,当时小小的他还真的花了十五天,把整个苗族头饰的模型拼出来了。
当时他明明玩得挺开心的。
直到他爸爸发现了,说他浪费时间,还把他拼好的模型扔到墙上砸碎了,然后一巴掌把他掀翻在地......
岳辉又猛地摇了摇头,中断了自己的思路。双手抱着头,伏在书桌上。
别想他......
别再想他了......
已经逃出来了,已经安全了......
那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自我平复了好久,岳辉又拿起手机看了看,还是没有消息。
张耀扬不是故意不理人的,他之所以还没回复岳辉的好友申请,只是因为......
他还没到家。
张耀扬骑着它那除了铃铛不响剩下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一路火花带闪电,向西骑了三公里,又向北骑了三公里,穿越了大半个城区之后,在最后一个红绿灯下停了下来。
他大口地穿着粗气,抬起手表看了看,面露喜悦:
“我靠,十七分钟,牛逼!”
对着空气挥了挥拳之后,张耀扬从书包里拿出保温杯,把里面还剩下的半杯冰美式喝了。
其实刚才正好是绿灯,两旁也没有其他车辆来往,张耀扬本来可以径直骑下去的。
但他还是停下了,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一个小习惯。
收起保温杯后,张耀扬扶着车把平复着呼吸,眼睛盯着前路。
过了这个红绿灯,就再没有路口了,沿着小路再往北骑个大概两公里就到家了。
过了这个红绿灯,就是两个世界了。
随着红灯的倒数,张耀扬卡着最后一秒,猛地一踩踏板窜了出去。
小路左边,是一片废弃的厂房,钢铁的屋脊染上了些许锈色,有种不被人维护,也不被人拆除,只是被人抛弃的,荒凉的美感。
右边,一望无际的荒地,连野草都没兴趣在这里生长。缺了一个轮子的搅拌车垮在薄薄的一层砂砾之上。
张耀扬对这些景象都太熟悉了,因为从记事儿起,这些东西就从没变过。
记忆中坑洼的路段过去了之后,路面变得平坦了些。张耀扬松开车把,张开双臂,任凭燥热的、带着尘土的风吹拂着。
他仰起头,闭上眼,仅凭直觉勉强骑在路上,他感受着风刃刮过耳廓,呼呼的声音吵得脑子里没法有一点思绪。额前几缕头发被吹干,万年不变的美式前刺发型被风撕扯着,所有沉闷的、黏腻的、令人窒息的东西,仿佛都被吹散了。
只有在这时候,张耀扬才能感受到哪怕一点点的。
灵魂深处的自由和畅快。
这种畅快的感觉,在张耀扬回家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一只脚还没踏进家门,一句质问声就拍了过来:“怎么回来这么晚?!”
张清顺拿着个锅铲,皱着眉头,瞪着张耀扬。
张耀扬悬空的脚踩在了地板上,一脸无所谓,轻车熟路地撒着谎:“晚吗?我一放学就回来了啊,一秒钟都没耽误。”
如果没在最后一个路口思考了将近半个小时的人生,也确实算是没耽误。
张清顺在锅里翻炒了两下,没好气地说:“准备吃饭!”
张耀扬的家,其实就是两个打通了的宿舍,他住520室,张清顺住519。
而之所以要在一整栋楼里,不选一楼的房间,非要选五楼,只是因为张耀扬的生日是五月二十号,张清顺当年给张耀扬解释这个原因的时候,把自己感动得不行,有一种“你看,我记得你的生日,我真是个好爸爸哈哈哈哈哈哈”的骄傲感。
张清顺在两间宿舍之间的墙上凿出了一个小门,然后把520的房门整个儿用水泥封住了,美其名曰为了安全。
虽然不知道半径两公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住的地方会有什么危险。
父子俩沉默地吃着晚饭,电视上放着重播了N遍的相声小品,岳云鹏第无数次偶然唱起五环之歌,但此刻已然全无笑点,只衬托得饭桌上更加压抑和尴尬。
“既然考进了九班,那你就好好学,”张爸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别跟高一时候一样一天天的混日子,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别人能考好就你考不好?”
张耀扬仔细回忆了一下,高一的时候为了实验自己的控分计划,成绩波动确实比较大,而且是手动波动,但班级排名一直在前二十晃荡,一共十次月考,其中有三次都是班第一,他也不知道这个“考不好”的结论是怎么来的。
于是只能点了点头,敷衍地嗯了一声。
“家长群里说了,”张爸说:“高二高三学校用的是那个......叫啥玩意儿来着......哦对了,走班制,考得好了就能考进更好的班,那你就争取,下次考试能考到八班去。”
“那......我要是考到八班了,”张耀扬凑近他:“有什么奖励啊?”
“你学习是给你自己学的,不是给我学的!”张爸猛地一拍桌,折叠桌本来就不稳,这么一拍几乎都要散架了:“要什么奖励?我给你两耳光子你要不要?!”
“嘁......小气鬼”张耀扬吓得身体一颤,埋头继续干饭:“我当然知道是给我自己学的,那我觉得呆在九班挺好,我朋友就在九班,不想出去......”
“嘿你个小兔崽子长能耐了是吧?!”张爸又拍桌,六十块钱的折叠桌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老子我天天供你吃供你穿,那,”张爸指了指房间角落:“老子给你买牛奶老子喝过一袋没有?给你买的钙片老子吃过一粒没有?我是供了尊大佛是吗?你就考那么点分儿对得起我吗?”
“不是,”张耀扬反驳:“你不刚说我是给自己学的吗?怎么忽然就又对不起你了?”
“诶废话,”张父说:“你都是我带大的,你不对得起我你打算对得起谁?对得起那个贱女人是吧?!”
贱女人三个字一出,张耀扬的表情立马凝重了三分,握筷子的手猛地攥紧,发出了细微的断裂声。
张耀扬不在乎他爸妈之间有什么矛盾,也不在乎他爸妈之间怎么对骂,只要别把他卷进去就行。
偏偏每次都会被卷进去。
张耀扬忽然不想再争论什么,只觉得无力,无力到连饭都不想吃了,于是把筷子拍在碗上,抱着胳膊,盯着电视,一言不发。
“好好好,你他妈爱吃不吃!”张清顺被他这无言的态度气到,直接端起桌子就往自己房间走。
张耀扬没再管他,爬上了上铺,躺在床上玩手机。有一条好友验证消息,王芷芃推荐的,验证信息是“C班,岳辉。”
张耀扬来来回回检索了六遍自己的大脑,都没想起来这个岳辉是谁,不过他也没想那么多,直接同意了,然后把岳辉加入了“疑似地球人类”的分组。
当手机再次响起的时候,岳辉已经写完作业,正在打MOBA,一个弹窗突然蹦出来,断大了,守了半天的水晶最终还是被打爆了。
岳辉啧了一声,觉得自己一定得换个有游戏模式的手机。
他点开对话框,给张耀扬发了条消息。
白云苍狗:我们已经是好友了,快来聊天吧!
冗:挺快啊
冗:才两小时就通过了
冗:不再考虑几天?
白云苍狗:你谁啊?
冗:?
冗:你真不记得了?
白云苍狗:我不太认人
白云苍狗:不欠我钱的印象都不深
冗:[扶额]
白云苍狗:所以你到底谁啊?
冗:没事不重要
岳辉觉得莫名其妙,见过两面的人居然能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张耀扬何尝不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他是真的脸盲,见过两面的人他是真的不会有什么印象。
按照国际惯例,张耀扬点开岳辉的头像,开始翻看他的动态,第一条就是艾特了王芷芃并置顶,底下的评论整整齐齐一列全是“99”。
张耀扬挑了挑眉,似乎闻到了八卦的味道。
白云苍狗:原来你是王芷芃男朋友啊
冗:[Emm]
白云苍狗:我记得这个身份就行了
冗:[偷笑]
然后张耀扬回到那条动态,也在下面评论了一句“99”。
评论完张耀扬都忍不住笑起来了,他们这群高中生不知道是咋了,遇见一对儿就开始刷“99”,整得跟动物的习性似的。
躺床上笑了没一会儿,灯泡忽然灭了。
这是跳闸了。
隔壁房间传来一大堆“啧”“哎呀”之类的语气词之后,张清顺才问了一句:“你又折腾啥呢?!”
“关我屁事儿!”张耀扬回了一句,然后从床上窜了下去,拿起墙上挂的手电筒:“我去吧。”
“嗯。”张清顺应了一声。
张耀扬离开废弃的宿舍楼,顺这两旁都是陈年落叶的小路,来到一扇锁着的大门前。张耀扬从大门的缝隙里钻进去,踏上废弃厂房窗台,从窗户爬进了厂房。打着手电筒走了几步,回头一照:
“哦豁,丁达尔效应。”
步步生烟的张耀扬找到配电间,熟练地摸起电表箱上的备用钥匙,打开电表箱,把电闸推上去再锁上,原路离开了厂房。
好消息,张耀扬家电费全免。坏消息,功率低到根本用不了多少电。毕竟他们父子俩住的楼以前是工人宿舍,一百瓦都算高功率电器了。即便张清顺改过电路,也仍然动不动就跳闸。每次一断电,父子俩就得来配电间再按一次电闸。
张耀扬没急着回家,在小路上慢慢悠悠地溜达着,就当散步了。此时天色已晚,幽蓝色的夜空笼罩着。张耀扬抬头看了看,一轮小月牙正在天上挂着。
“月辉么......”张耀扬缓缓点头,像是在琢磨着这个名字:“这名字真美,比张耀阳有美感多了......”
张耀扬摸出手机,对着月亮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岳辉。
白云苍狗:[图片]
白云苍狗:看
白云苍狗:你在天上飞
冗:???
折叠桌:有人为我发声吗?[心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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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双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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