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难过吗?”范无咎问。
任平疆懒得理他。
那个挡在她身前,被万箭穿心的男人甚至到死,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只叫她“姑娘”。
他跪在地上,插进地里的剑支撑着他脱力的身体,眼里尽是不舍,却还强撑起笑容:“姑娘!快跑!能活一个,是一个!”
忘川河水,亿万年如一日,流淌着无尽的悲欢与遗忘。
奈何桥犹如一道残月,横跨生死两界。
任平第九次站在奈何桥头,目光穿透笼罩冥府的浓雾,就这样回望着自己的一世又一世。
“啧啧!一出出过河拆桥的戏码。你不腻,我都看腻了!”阴冷又戏谑的声音又在她身旁响起。
黑无常范无咎就这样一直倚在她身旁的桥栏上,手中玩弄着那根漆黑的锁魂链,狭长的眼睛半开半阖,嘴角挂着嘲讽:“细来算算,这是第九世了吧?说来仙子命真好哇,每一世都有同一个傻子为你铺路。你倒好,一次比一次更狠,这次连骨头渣都没给人家留下。无情无义,说的就是你这种魂罢?”
他的话似一把匕首,精准地扎在任平疆的心口。
若是往常,她会漠然置之,或是冷言反驳。
只是这一次,这刚结束,还带着温度的记忆,让她无法再保持平静。
她眼神悲怆,前几世也都是都是他吗?
“八爷!住口!”
一道略带急切的呵斥声从远处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白无常谢必安一袭白衣,高冠博带,飘然而至。
他先狠狠瞪了眼满脸不服气的范无咎,随即转向任平疆,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八爷健忘,言语无状,还望仙子莫要放在心上。”谢必安声音平和中正,如春风化雨,试图缓解两人之间紧张的氛围。
闻言,范无咎不屑地撇撇嘴,翻了个白眼,将头转向另一边。
整个冥府谁人不知他老范心直口快?这女魂九世所做作为,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哪一次不是令人发指?
任平疆没有理会白无常的客套,那双曾看尽九世繁华的凉薄眼眸,此刻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情。
可说出的话语却是冰冷刺骨:“谢必安,你这兄弟恐会因‘泄露累世缘业’的罪名,被罚入炼魂司受万年地火焚烧之苦。”
谢必安温润的脸色骤然一变,身旁原本满脸鄙夷的范无咎也愣住了。
他不过随口讥讽几句,怎就被安上“泄露天机”的罪名了?
突然他脑子里闪过刚刚的对话,面色一沉。
阴司铁律,阴阳有序,因果自承,皆为天道之秘,不得对鬼魂言说。
任平疆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目光越过他们,望向桥的尽头,那里有个熬着汤药的老妇人
排在她前面的魂魄已经不多了。
她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到谢必安的身上,给出退路:“当然,这个罪名也可以不存在,选择权在于你们。”
谢必安眉心微皱:“你要什么?”
“我要过桥,但,不喝孟婆汤。”
任平疆给出答案,这不是请求,是威胁。
她知道她此时此刻的行为,与前九世的恩将仇报无异。
可是这一次,她必须这么做。
她看着脸色巨变的两位冥府正神,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八爷说得没错,我这只白眼狼,当了九辈子。每一世都吃得满脑肥肠,心安理得,也该饱了。”
她的话字字清晰,敲在两位无常神的心头:“那这最后一世,不如就不饮孟婆汤,只报故人恩。”
“仙子应知,欺瞒孟婆神君,扰乱轮回秩序是何等重罪?”谢必安的声音依旧平和,却附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我兄弟失言在先,自会领罚。只是仙子已受九世轮回之苦,只消一世便可飞升仙鲤。你若执意如此,恐会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然而,任平疆只是静静听他说完,眼眸里却没有丝毫动摇,也没有多费唇舌去辩驳,只是淡淡瞥向了一旁耷拉着头的范无咎。
那眼神,胜过千言万语。
范无咎被瞧地紧张得一把抓住谢必安的衣袖,他平日里再怎么狂妄顽劣,也深知这两种罪名都直接触碰了天道运转的根基。
莫说他们哥俩,便是阎君犯了,也得脱层皮。
谢必安闭上了眼,袖中手指已捏得发白。
他面前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坚守阴司铁律,眼睁睁看着自己闯下大祸的兄弟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另一条是冒着同样万劫不复的风险,去赌这个女魂口中的一线生机。
队伍又向前挪动了几步,孟婆汤的味道也愈发浓郁。
任平疆冷着声下了最后通牒:“七爷,你还有十息时间考虑,十息之后,我自会去判官司呈上你兄弟的功绩。”
闻言,谢必安猛地睁开满是猩红双眼,温润的脸上带着一丝决绝:“孟婆神君不可力敌,只能智取。待会你接碗时,我会让无咎制造混乱,动静会很大,足以惊动所有阴差。神君的注意力会被吸引一瞬,那便是你唯一的机会!”
“你需趁着混乱,用袖袍遮掩,将汤水尽数倾倒与忘川河中。切记,动作需一气呵成,不露半丝痕迹。神君的眼睛,能看穿魂魄的本质,但未必会在那刻注意到你细微的动作。”
范无咎也对着任平疆重重点头,眼里全是对送走灾星的渴望。
“成与不成,皆在此一举。”谢必安的声音越来越远,“过了桥,入了轮回,是生是死,是福是祸,便再与我等无关。”
任平疆目送他们消失后,转身汇入了前行的队伍。
一步又一步,她走在这座通往轮回或湮灭的奈何桥上,脚下的河水中浮沉着无数不甘的执念和破碎的记忆。
那些是别人的故事,而她的故事,她将亲自带走。
终于,她站在那口巨大的铜锅前,孟婆端汤道贺:“恭喜仙子,喝了这碗汤,涤尽前尘,到人间走完最后一遭,便可功德圆满,飞升天界,得享永恒逍遥!”
任平疆点头致谢,正接过汤碗,忽地一声暴喝响起:“有恶鬼冲撞轮回台!”
原本整齐的队伍瞬间推搡起来。几乎同一时间,范无咎手中的索魂链应声而动,却是直击桥旁一排码放整齐的引魂灯。
瞬间火舌冲天,鬼哭狼嚎之声顿起,整个奈何桥头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
“范无咎!你又在惹祸!”周围的鬼差怒吼着扑过去维持秩序。
就连一直古井无波的孟婆,也微微皱起了眉头,朝着混乱的源头看去。
就是现在!
任平疆立即将碗凑到唇边仰头,做出饮汤的动作。
宽大的袖袍遮住了她的手腕和半个汤碗,掩护她将一碗孟婆汤就这样倒进了桥下波涛汹涌的忘川。
做完这一切,她放下空碗,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当孟婆回过头来,重新看向她时,只看到一个喝完了汤,神情有些许茫然的魂魄。
孟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她脸上停留时,任平疆那被九世恩情灼烧得滚烫的心几乎快要跳出胸膛。
终于,孟婆缓缓收回眼光,对着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过去了。
她如蒙大赦,努力维持着新生魂魄的空洞与麻木,一步一步,走下奈何桥,走向了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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