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看着错愕的两人,笑了笑:“就在昨晚,吴韫之大人府中,一模一样的字迹,一模一样信纸与图案,还附带那枚铜钱。”
闻言,主仆二人脸色顿时煞白。
皇帝起身接过她手中的密信,脚步虚浮着走向宫灯,将那封密信置于烛火之上,任由火舌吞噬纸张。
“陛下!”见火光已经燎到指尖,皇帝还不松手,周晏飞扑过去拉开了他的手。
随即又转身跪倒在任平江面前:“贵人,求您帮帮陛下吧!今后待陛下独掌大权,定不会亏待了贵人。”
任平江这次没有再扶他起来,只是蹲下身,与他对视,仿佛要看穿他的心底:“昨夜我与吴大人相谈甚欢,他也许我高官厚禄,黄金万两。你不怕我已入了他的麾下,如今已是他派来的探子?”
周晏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身体已然僵住,半晌才卸力喃喃道:“陛下身边如今已无可信可用之人,我们只能赌。赌你这般奇人,定已超凡脱俗,不屑与他们为伍,赌你定是坚持天道正统的一方。
任平江笑开,一把将周晏推坐在地上,随即自己也席地而坐,畅想未来:“我倒没那么高尚,我是对加官进爵的事没那么感兴趣,但我的傀儡戏班有七个徒弟,只盼陛下日后统领天下之时,给他们一个闲散小官当当,或者一人赐一套大宅子,保他们吃穿不愁。”
“那你呢?”皇帝不知何时也坐在他们身边,周晏复又跪坐了起来。
“我?到时候陛下赐我黄金万两,我自去云游天下,做个闲散之人,细细想来这一直是我毕生所求之事。”
终归是十六七岁的孩子,注意力被转移后,两人的面色已经好转,眼里都是对未来的期盼。
任平江话锋一转:“但那都是将来的事情,如今你们对夺回大权有什么规划吗?”
皇帝的脸色又落寞下来,摇了摇头。
周晏咬了咬嘴唇:“现今朝中大权分别落在三大权臣手里,一个是以太后、御史大人王商为首的世家党,一个是以吴韫之大人为首的文官党,一个是谢宁将军为首的武将党,这三党看似各自为政,实则利益互通,他们互相交织出一张细密的大网,将陛下死死罩在这龙椅之上,不能动弹分毫。”
周晏看了眼皇帝的表情,继续说道:“陛下手中拿不出丝毫的利益去拉拢大臣,只得试图从寒门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可人都是为更大的利益所驱使,免不了临阵倒戈。刚刚陛下烧毁的那份密报本是我们安插在皇城司的探子所递,如今看来此人已投谢大人去了。”
听着周晏渐渐低落的语气,任平江连忙宽慰:“哎!收起那副闷闷不乐的小脸,姐不是也拒了谢大人投了你们吗?只是我要先说好,我要的是绝对的信任,我们之间不得有任何隐瞒欺诈,否则我就撂挑子不干了。”
周晏听了立即行了一个大礼:“臣替陛下谢贵人提携之恩!”
任平江连忙爬起将他扶起:“别老拜来拜去,你不是坚信我是站在天道正统的一方嘛,事实证明,我的确如此,还有你们喊我阿江就行。”
看他坐定,任平江看向一直一言不发,已然入定的帝王:“陛下,如今我已为您所用,还请您吩咐我接下来的行动。”
皇帝像是才回过神来,思索片刻,开口道:“阿江姐,昨日你救下的那名使节苏青,是这两年里我竭力提拔上来的,现在是我在朝中最后的力量。那些人一直提防着他,不给实权。昨日他不过就是去联络一个被他们排挤的旧臣,就被当街威胁!”
他的声音充满了痛苦与愤懑,看向任平江,目光灼灼:“有他们在,我始终无法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阿江姐,既然你能用奇技平乱,可否用奇技除了他们?
昏黄的灯火摇曳,少年天子脸上的急切一览无遗。
任平江摇了摇头:“平乱可以,杀人不行,我曾答应过一个人再不杀人。”
天子的眸光顿时黯淡下去,有气无力道:“我不过是他们随意摆弄的傀儡,从来都是他们借着我的口发号施令,如今我有这个机会了,我却脑袋空空,可笑!可笑!!”
任平江看着恩人失魂落魄苦笑的样子,愧疚之心油然而生。
“草民其实一个傀儡戏班的班主,刚刚陛下的话提点了我,我有些想法,不知是否可为陛下所用?”
一个傀儡戏班主要教一个傀儡皇帝打倒他背后的操纵者?倒反天罡,她的脑中只出现四个大字。
任平江笑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傀儡,走到昏暗处,远远在二人面前展示了一段傀儡戏法:“草民就姑且以操纵傀儡的技法来看今日的朝局。”
“草民的班子不过刚来京城几日,台下就座无虚席。全因草民的班子仅用几根傀丝就能牵制傀儡表演出风花雪月、爱恨情仇。”她停下操控傀儡的手,让两人看清,“陛下您瞧他有几根傀丝?”
“5根,一根在头顶,控制它的仰俯;两根控制它的手臂;两根控制它的双足。”
“这几根线就像朝堂之上的王商、吴韫之和谢宁背后的利益共同体,他们现在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再听您的掌控,而是拉扯着您的手去自己想去的方向。您认为是他们操纵着您在朝堂上的行动方向,但实际上线在您手中,在乾雍朝百姓看来,您是明面上的指令发出者,所以您才是真正的操纵者,朝堂的掌控者。”
“现在,您发现这些线不听话,您作为操控者想要线剪去其中的一根线,换上任您操控的线。却发现他们被背后的利益体紧紧包裹,坚硬无比。您伤不了他们分毫,还让自己的刀卷了刃。所以,我们需要暂时避开,不与他们硬碰硬。”
任平江说着,向二人走近,将傀儡彻底暴露在二人眼前:“其实,这些主线只能控制傀儡的大致走向。”
“一场完美的傀儡戏,从来不只靠那几根主线,真正决定成败的、让傀儡活起来的,是这些藏于暗处的辅线。”她用那些宛若游丝的辅线一一控制傀儡的十指、眼睛、嘴角、关节、衣袂。
“这些辅线为主线提供利益输送并依附于他们,但不与他们紧密相连。咱们就在不惊动主线的情况下慢慢侵蚀他们,再同时再按照主线们的喜好培养原有辅线的替代品,一旦原有辅线落马,我们就迅速替补。如此,所有的辅线都将听从陛下的号令。”
“我们就这样从朝堂外边向朝堂中心慢慢包围,逐步麻痹他们,最后他们发现利益分配不均时,就会自相残杀。到那时,他们看起来外表无异,其实内心早已蛀空,咱们再下剪刀可就是如有神助了。”
“陛下以为如何?”任平江操控着傀儡做了个挥袍甩袖的动作,看向皇帝。
皇帝深深地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傀儡,神情复杂。
良久,他起身向任平江行了一个拱手礼:“阿江姐,朕今日才知何为先生。请受子霖一拜。”
周晏也起身行了个大礼,任平江连忙起身,一边将躲避一边将傀儡收进怀中:“我们之间不必如此生分,草民在江湖混久了,不爱玩这些弯弯绕绕的。”
“既然陛下觉得草民拙见可参考一二,还请陛下细细思索该如何布局。五日后依旧子时,草民会来听从陛下调遣。天光将亮,草民该告退了。”
走到门前,任平江回头看向连忙起身相送的周晏,摆了摆手:“周公子,还请留步。”
她邪魅一笑,脸上挂着自信的光芒:“皇宫,我向来出入自如。”
即将开门的刹那,她似乎又想起什么,转身回头:“对了,五日后不必接我,我已知陛下寝殿的位置了。”
***
天光微亮,任平江捧着几大包包子推开院门,高声大喊:“徒儿们!聚福斋香喷喷的牛肉包,我排了好久的队,快起来趁热吃!”
却见吴韫之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从堂屋大门里缓缓走出,气质矜贵。
他在檐下站定,看向任平江,开口道:“任班主可真是行踪莫辩,前晚潜入我的府中,昨晚又一夜未归,不知夜宿何处?”
任平江灿烂一笑,将手中的包子放在院子的桌上,也不看吴韫之,甩了甩发酸的手臂,自顾自解开包着包子的油纸:“吴大人,稀客呀!”
她取出一个包子走到吴韫之面前:“吴大人也没吃早饭吧?吃个包子吧,饿坏了我会心疼的。”
吴韫之挥手挡开任平江递到他的嘴边的包子,皱眉道:“你还没回答我,昨晚去哪了?”
吴韫之见吴韫之不领情,直接将包子塞进自己嘴里,转了一圈,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常服。回到石桌前坐下,翘起二郎腿,拿出嘴里的包子回道:“大人难道看不出来是去夜会美人了嘛?明明前天晚上我也是穿得这么美去见大人的,却惨遭大人拒绝,我好一顿伤心呢。不过我这人向来想得开,既然吴大人对我无意,我也不便再肖想大人了。”
蓦地,她似乎想到什么,有些雀跃,双眼闪烁着灼灼的光芒:“吴大人深夜到访,还等我至天明,莫非是想通了,愿与我共度**?”
随即她又苦恼地蹙起眉头:“我这人从来不吃回头草的,不过吴大人此等绝色世间罕有,我愿为大人打破一次原则。”
她冲着吴韫之挤了一个媚眼,狡黠笑道:“今夜,还请大人在府中等我,我会给大人一个难忘的夜晚。”
此时,弟子们也陆陆续续打着哈欠走到院中,对着任平江道早。
任平江把桌上的包子扔给他们,他们便三三两两找了个台阶坐着啃包子,好似没有看见吴韫之一样。
这时,阿衡走了出来,坐到任平江身边接过她手中的包子,咬了一口,看着一直盯着任平江的吴韫之奇怪道:“那位小郎君不吃?”
任平江勾起嘴角,扬声道:“他呀!他不吃,他气饱了。昨夜我去私会其他美人,他在我房中苦等一夜,正吃味着呢!”
闻言,弟子们都察觉有瓜,便都回头看向吴韫之。
接收到他们的目光,吴韫之皱起眉头,将手背到身后,将众人一一扫了一遍,冷声道:“听闻此院中昨日死了一个人?”
众人啃着包子点头。
“此人身份已经查明,是当今圣上的贴身宫人。听闻噩耗,圣上悲痛欲绝,令我查清真凶,给亡魂一个交代。”
他将目光转移到任平江身上,眸色阴沉:“昨晚我接到圣上的命令后便立即来到院中,却未曾见到尸身。恰巧任班主一夜未归,是否系此案真凶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