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佛堂抄经书这件事从前宋蕴枝倒是挺熟,她没想到如今自己已经嫁人了,宋彦还能这般罚她。
以她现在的身份,借着谢府和谢谌的光,大可不用听宋彦的话,他不过是一个五品的散官,常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
而自己夫君的官职,可不止大了她爹一级,她方才要是搬出谢谌来,宋彦也不敢将她怎么样。
可若是她不听宋彦的话,又怎么能在谢谌跟前装可怜?
带着她前去佛堂的婆子,倒是比宋彦识趣多了,知道她现在的身份不一般,出了前厅,立刻换上了小心翼翼地表情:“三姑娘,多有得罪了,奴婢也是没办,只能听从二爷的话。”
见状另一名婆子便谄媚道:“佛堂那地方森冷,待会儿老奴替您去傅姨娘那给三姑娘拿件披风来,再上些热的茶点。”
最开始说话的婆子冷笑了一下:“你是老糊涂了,三姑娘被二爷罚的事情,若是傅姨娘知晓,岂不伤心,届时傅姨娘去找二爷闹,这家里上下的人不都知道了?”
“那这可如何是好?”
这两个婆子可不敢轻易得罪这位侍郎夫人,这差事本也不愿领的,可二爷的话又不能不听。
如今倒是有些骑虎难下。
宋蕴枝知道这两名婆子有意巴结,她本就是想要借此机会在谢谌跟前卖惨,给谢谌上眼药,让他知道宋家人是怎么对待她的,好日后行事的时候不用因为他的看法而畏手畏脚。
要是这么舒服地呆在佛堂,那还有什么意思。
念及此,她苦笑道:“两位嬷嬷有心了,父亲罚我跪佛堂,自然是希望我好好思过,二位不必麻烦。”
话既然已经这样说了,两位婆子只好依了她。
七拐八拐,宋蕴枝总算是在一处偏僻的阁楼前停下了,佛堂平日里没什么人,又建在僻静的地方。
光是站在门口,就感觉到了一股阴冷的风吹来。
这地方说起来她从前也算是常客,只要宋媛安姐弟在父亲跟前告状,不管是谁的对错,最后来佛堂的都一定是她。
“嬷嬷不必跟着我进去了。”
她丢下这句话,就自己推开了门,大门一开,她看见正对着门的就是一个足有一人高的佛龛,佛龛正中供奉着一尊菩萨,菩萨眉眼低垂,用悲天悯人的神色俯瞰众生。
扑面而来的浓烈檀香呛了她一下,她抬起袖子掩住口鼻轻咳了几声,缓了一下才感觉呼吸顺畅了许多。
踏进佛堂,她转头吩咐夏竹:“这里气味不好闻,你就在外面守着吧。”
夏竹观察了一眼佛堂的环境,透过照进去的阳光,还能看见光里面洋洋洒洒的灰尘,她有些担心:“夫人,要不还是不进去了......”
宋蕴枝摇头,苦笑一声:“父亲要罚我,身为女儿,要是敢不听就是不孝,我自己的名声不要紧,就是不想连累郎君,让别人在背后说他娶了个不孝顺父亲的女子。”
夏竹眼眶一红:“可是昨晚的事情,明明夫人没错,为什么二爷不相信夫人,非要偏听偏信二夫人她们的话。”
为什么,这不是很明显是因为偏心吗?
宋彦从来都是偏心那母子三人的,她早已经习惯,不管做错事情的是不是宋媛安姐弟,最后都会归结到她的头上。
这样偏心的父亲,她早就不想要了。
她走到左侧的一方长条的矮桌前站定,对着夏竹道:“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夏竹还想说什么,却见宋蕴枝已经在案前盘腿坐了下去,她熟练地摊开白色的宣纸,又转身从另一旁的矮架上抽出一本经书放在一旁翻开。
最后自己研墨,拿毛笔沾了墨汁,开始认真地抄经书。
听到夏竹离开的声音,宋蕴枝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用笔杆抵在下巴处,仰头透过窗牖,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出神。
最后为了做戏做全套,她重新低下头认真地抄经书。
半个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最后一点斜阳从窗牖照了进来,印在案上写满了字的宣纸上面。
屋内的少女不知何时趴在桌上睡着了,直到王妈妈进来掌灯才被吵醒。
王妈妈瞧见她醒来,又扫了一眼好几张叠在一处的宣纸,道:“姑娘真是心实,二爷一时在气头上的话,姑娘怎么还当真了,随便写一张应付应付二爷就行了。”
宋蕴枝伸了个懒腰,扫了一眼堆在一起的宣纸,她抄经书可不是做给宋彦看的。
“什么时辰了?”她问。
王妈妈把烛台放在离她较近的地方,回道:“酉时末了。”
宋蕴枝算了算时间,猜到施嬷嬷这个时候,应该是已经同谢谌说了今天的事情,她重新研墨,又拿了一张空白的宣纸在眼前摊开。
她提笔继续写字:“没什么事嬷嬷先出去吧。”
王妈妈看着伏案抄书的宋蕴枝,最终摇了摇头。
外面的天彻底暗了下来,在大门口守着的夏竹听见自己的肚子叫了一声,她脸色一红,朝四周看了一下,才发现王妈妈和刘妈妈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她一个丫鬟都饿了,更别说是夫人。
宋家是怎么回事,竟是不打算给夫人用晚膳吗?
就在她气得要去找人的时候,却见到一道颀长的身影走了过来,等来人近了,她眼中露出惊喜。
“姑爷!”
谢谌听了施嬷嬷的话,没有在谢府作过多的停留,转身来了宋家,匆匆拜见了岳父,就不由分说地赶来佛堂。
他不久前才从施嬷嬷那里得知昨晚发生的事情,听到宋景安竟然由着狐朋狗友,作践自己的妻子后,他没来由的心里升起一股气。
原本他还奇怪,宋蕴枝那样的性子,为何会打了宋景安,原因竟是在这里。
要不是她带了丫鬟婆子跟着,都不知道那些纨绔子弟会怎么欺负她。
他这才明白,为何见了他,她会做出当着众人扑进他怀中的举动,大约是因为怕的。
好得狠,那些人竟敢拿他的夫人当花楼娘子,他脸色微微沉了下去。
而他那岳父见他脸色不好,还以为是因为宋蕴枝与男人喝酒的事情,于是忙着与他赔罪,殷勤地给他倒茶。
他那小舅子还想当着他的面诋毁自己的妻子,他没给对方说完的机会,只问了他那几个纨绔的名字。
宋景安迫于他的压力,不得不将那几个人的名字说了出来。
他那岳父也是个偏心的,当着他的面数落自己女儿的不是,他没有听下去,直接打断对方问了佛堂的位置,不在管那父子俩的挽留,直接往这边来了。
路过夏竹的时候,还未等她行礼,就越过她往不远处的正堂去了。
夏竹盯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内,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谢谌走进佛堂,就闻到一股呛人的香味,他眉峰压低,抬脚越过门槛踏了进去。
进去后,视线落在传来亮光的左侧。
只见少女正伏在案上,认真地抄着经书,似乎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
暖黄的光照在她那张雪白的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抄书的时候,她的头时不时微偏看向宣纸旁的经书,于是发簪上珠钗的流苏珠子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着,给平静的画面增添了鲜活。
随着他的走近,宋蕴枝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以为是夏竹进来了,便道:“你若是一个人在外面害怕,就留下来陪我吧。”
半晌没有得到来人的回应,埋头抄经书的少女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她转头,瞧见进来的人不是夏竹,而是谢谌后,一双眸子倏地亮了起来,眼中带着惊喜,唇角自然地弯起,甜软的嗓音里是藏不住的高兴:“郎君,你怎么来?”
谢谌将目光从她脸上收回,见她没有因为被父亲罚抄书的事情,而生出任何的不满,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他顺势在她旁边坐下,视线落在她写满了字的宣纸上,这才发现她的字写得出奇得好,看着隐隐有大家风范,甚至比他认识的那些科举出身的人写得都要飘逸灵动。
“郎君?”宋蕴枝见他盯着她的字走神,心中生出不满,方才那一套表情,可是她下午趁着抄书的空隙练的,他不理自己,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眉眼抛给瞎子看了?
谢谌听见她的声音,这才回她:“天色晚了,来接你回家。”
接她回家?
这几个字让宋蕴枝愣住了,顿时连娇怯的表情都忘了做。
六岁那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很久以前自己骑在父亲肩上逛街,听着父亲笑着说太阳落山,该回家的画面早已经模糊不清。
如今再听见回家两个字,她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怎么了?”谢谌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迷惘的神色。
宋蕴枝被这道清越的声音唤醒,借着涌起的那点怅然的情绪,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没一会儿眼泪从眼眶中涌出,但是她很快又自己擦了擦眼泪,勉强笑道:“父亲说我做错了事情,罚我在这里抄经书,没有他的允许不许离开,郎君,要不你先回去吧,等父亲不生气了我就可以回去。”
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委屈可怜。
“昨晚的事我已知晓,你没做错,不必再抄。”清冽的嗓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说完直接从她的手中夺走了毛笔,而后扔进一旁的青釉笔洗中。
很快墨汁在清水中晕染开。
宋蕴枝拧眉,忧心地看着笔洗中的毛笔:“可是......”
谢谌瞧见她皱起的眉毛,从心底生出些无奈:“我已与岳父说了,你无需担心。”
语罢,才见小姑娘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小声道:“谢谢。”
他似是没听清,再次垂眸看她,见她清澈的杏眸弯了弯:“谢谢郎君愿意相信我。”
那双让人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眼中,清晰的倒映着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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