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太子殿下的一出苦肉计,骠骑大将军不得不把兵权交了一半出来。
皇上还配合地暂时罢免了太子的朝务。
太后却没了动静,不再找姑娘麻烦。
朝内因此清净了不少。
姑娘与殿下暂时都歇了口气,想着太后这次失了势,恐怕会在迎接西域使臣的宴席上做文章。
俩人便一心扑在宴会的一干事务上。
有时看着姑娘同陆砚修一起在院儿里尝点心、品酒,在市集上选茶盏、买珠灯,竟恍如隔世。
我从来都没见过姑娘与殿下肩并肩走在人群中,如平常百姓般,有着寻常的背影,带着惬意的笑容,过着有喜有乐的日子。
姑娘说,她是这世道的一部分。
但似乎,这世道里终也有一个人陪她一起了。
到小雪那日,汴京果真下起了雪,轻轻融进了汴河。
我同徐小姐去取定制的珠灯。
没料到刚出店门便碰上了齐朗。
他倒是一眼就认出了徐舟晚,脸上挂着轻浮的笑:“哟,徐舟晚,我俩也好几年未见了吧?”
徐小姐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拉着我就走。
齐朗却没放过她,不怀好意道:“太子侧妃真是威风,殿下也是好福气。左相与大将军的女儿都一齐收下了。”
徐舟晚停了脚,回头瞪着齐朗。
我见着齐朗就烦,恨不得将他推到河里去,活活淹死才好。
只是后天便是宴会,不能在这时候出岔子。
徐小姐也是强压怒火,没开口说话。
齐朗却以为自己赢了一局般,上下打量了小姐几眼,皱着眉道:“如今看来,侧妃也只是个娇弱的小女子,想来能取得西域将领的首级,靠得都是些狐媚功夫吧?”
我实是忍不下去,站到齐朗面前,学着姑娘说话时端庄又不失威严的语气:“齐公子一个杀人凶手,如今也配站在手刃敌军的女将军面前说话了?”
齐朗自是恼羞成怒,举手想要打我。
我一点都不怕。
见他破防,我心里就高兴。
徐舟晚却上前一步,轻轻松松地就钳住了齐朗的手,嘴角还带着笑。
齐朗讥笑:“侧妃娘娘,这样不好吧?你已成婚,怎可还在外面和陌生男子拉扯不清?”
徐舟晚笑出了声:“齐公子这般软弱无力,我还以为是个被谁娇养的小娘子呢,哪来男子一说?”
齐朗脸都气红了,挣扎着让小姐放开他。嘴里也没停住,喊着太子侧妃滥用职权欺负人之类的话,引来不少看戏的风流公子哥儿。
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收场才好,只看向小姐。
出乎意料地,徐舟晚竟冲我眨了眨眼。
我没明白她的意思,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她整个人就掉进汴河里了。
整个汴河岸,一下子响起了此起彼伏的“侧妃娘娘被齐公子推进汴河了”的喊声。
全场围观的公子们,竟没有一个会水的。我也着急,一时竟忘了小姐会水,只趴在边上,伸手出去拉她。
齐朗也急了,同我一起趴在地上。
乱成一锅粥的情形下,我又见着徐舟晚笑了下,嘴角边尽是得意。
于是,小姐便握住了齐朗的手,把他硬生生地给扯进水里了。
徐小姐拉着我的手上了岸,整个人湿透了。天上还在落雪,她被冻得直打颤。
我只能把她藏在怀里面给她取暖。
徐舟晚瞧了眼真不会水的齐朗,笑得可开心。却又怕别人看出来,只能把脸埋着,轻轻啜泣。
一时周边尽是齐朗的“救命”声。
可惜的是,汴河边的水手来得太快,还是将齐朗给救了上来。
齐朗一上岸便连滚带爬到了徐舟晚面前,气急败坏:“你,你敢拉我下水!”
小姐倒一反常态,掩面而泣:“齐公子和我有什么仇怨?不仅诋毁我徐家门楣,还推我下河,这下又怪罪到我头上了。
“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拉得动你一个大男人。”
齐朗气得指着小姐的手都在抖:“连敌方将领首级都拿了,现下反而说自己弱柳扶风,你当我傻子吗!”
徐舟晚一字一顿:“原来,齐公子也知是我拿的敌军首级。”
“你……你!”
齐朗被冻得话都说不出口了,只能跺脚生气。
见马夫赶来了马车,我立刻就把徐小姐扶起来,坐了进去。
又叫马夫快些回府。
齐朗骂着不许徐小姐走,我只甩他一句:“怎么,公子也要坐小姐们的马车了?”
见国舅家的公子吃瘪,围观的群众也开怀地笑出了声。
我心里却没有几分痛快。
只把冻得嘴唇发紫的小姐搂怀里。
徐小姐当天烧了一整晚,整个人都迷迷糊糊,滴水未进。只躺在床上说些梦话。
太后手下的常公公来看了,也只摇头,生怕被染上风寒,捂着嘴道:“既如此,宫宴侧妃娘娘就不用出席了。”
听着这番话,我才明白徐小姐同我眨眼的意思。
敢情这就是她不去宫宴的法子。
只是,这办法实在是不能算个良策,太折磨人了。
当然,折磨的不是我,而是徐小姐她自己。
徐舟晚整晚都念叨着“阿爹”与“阿兄”,会突然地笑,也会默默地流眼泪。
看得我和姑娘直心疼。
外面的雪也大了,簌簌地落。风刮得整个屋子都是凄冷,悲伤的呢喃侵吞了温暖的烛光,只显得孤独又多一分。
我守在她床边,听她说些心碎的话。
她说:“阿爹,为何女子偏要被看低一分?大家明明都是同样的血肉之躯,可从哪儿来的高低贵贱?”
她说:“阿爹,我再也不离家出走了。”
她说:“阿爹,如今我身边只溪儿同小禾了。
“女儿我,没家了。”
我听着难过。
想起徐小姐从前的鲜衣怒马,想起她的恣意张扬,又想起她说过的那番话:“这是父兄以命相搏换来的盛世,我定要把它守好了”。
我趴在床边,看她被困在宅屋内眉宇间的意气,听着雪落下的声音,整夜都没睡着。
第二日晌午,徐小姐才清醒过来。
徐小姐只喝了一小碗粥,便看着窗外发呆。汴京早已是银装素裹,千里一色。
斜阳轻落,拂满庭院。
我趴在窗口,冲小姐笑。
她见我出现,收了飞出窗外的心思,沙哑着问我:“小禾,你笑什么?”
“我笑小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徐舟晚弯了眉眼,眼眸中却装不进秋冬雪月,只蒙着些些愁苦。
我知道这定是被昨晚的梦给扰的。
一时也找不到话说,只觉四周安静得出奇。
又怕小姐冷着,我便推门进屋给她披了件衣裳。小姐倒好,直接趴桌上了,还冲我眨眼睛。
我无奈叹气:“小姐,去床上吧,冷。”
她看着我笑。
“小禾,下雪真好看。”
我也看向窗外,却没瞧见雪,只看见了姑娘。
姑娘将手伸进来,给了徐小姐一个脑瓜崩。
徐舟晚吓了一跳,瞬间坐得端正。
姑娘心疼地嗔怪道:“好看也不能拖着病看。”
徐小姐只傻笑,又问:“现在进宫?”
姑娘点头。
“让小禾陪你吧。”
姑娘笑着摇头:“不用,小禾留下来照顾你。”
徐小姐却调侃说:“小禾,你家姑娘现在有人陪了。”
我瞧了眼站在院儿内等候的陆砚修,也笑了起来,接话道:“是,小禾怎么比得上温润如玉的君子。”
“小禾错了。”徐小姐说着转头看向我,语气婉转,“陆砚修可不是温润的君子,他是刚正不阿、秉公无私的一块磐石。
“只是呢,一日遇上了林见溪,这磐石也可磨了。如今已是陌上君子,温如玉。”
姑娘听着又给了徐舟晚一个脑瓜崩儿,笑骂:“晚晚你就会贫嘴。等日后太后倒台了,将你放出去,沙场骏马驰骋,江湖悠悠肆意,我还不信你不会坠入爱河。”
徐小姐反驳道:“我当然不会。”
姑娘笑着说:“你会。”
于是她俩又看向我,让我说会不会。
我当然不知道会不会。
便只好答:“不过,小禾希望世上能多个人喜欢徐小姐,陪着她,这样多好。”
姑娘也温声道:“对,这世上只有我和小禾照顾你,实是不太够。一会儿离家出走,一会儿落水的,人都看不住。”
“行了行了,我认输我认输。溪儿你快去吧,免得太后那个老狐狸数落你们怠慢她。”
姑娘点头,嘱咐我照顾好徐舟晚,可不能再病上加病。
临了,又回头笑说:“等我回来。”
我与徐小姐连连答应,说着到时候定到府门口去接她。
姑娘轻轻笑出了声,撑起伞踏入雪中,走向了陆砚修。
庭院雪深几许,只一纸伞,两人影。
天近黄昏,汴京大雪倾城,漠漠梨花落,纷纷柳絮残。
许是这雪太急,我的心也跟着慌张。
合计着徐小姐醒来的时间,我便去厨房叫人准备晚饭。刚从厨房出来,一阵寒风过,吹得手中的琉璃灯“叮铃铃”直响。
府内竟只有雪声。
想着天冷,我又转身进了厨房,装了壶热茶,送到府门口。
看门的小厮见我来了也是客气。
街上只亮着灯,看不见一个人影。
站在太子府门前转向左边望去,隐隐能见着偌大的皇宫,俯视着城里的万家灯火,清绝肃立。
寒风度人,吹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朦胧中,皑皑长街却现出了人影,只是看不真切。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只提着灯愣在原地。
凭着那身形,我认出来了陆江。他给太子殿下撑着伞,走得缓慢。
他们似乎只距我百米,我却觉似乎过了百年。
恍然间,我好像看见了命运的丝线。连着他们身后屹立着的皇宫,千丝万缕,难逃难灭。
他们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我的心却越发平静。
陆砚修在府门口驻足,怀里抱着姑娘。
只是她没说话,也闭着眼,嘴角淌着暗红的血。
眼前只有雪能与姑娘苍白的脸色一比。
陆砚修双目无神,一直看着姑娘的脸。
他突然抱着姑娘跪在了地上,又轻轻抬眸,望向我,颤抖着说:“小禾,溪儿她睡着了。”
我走过去,握住姑娘垂下的手,说不出一个字,只觉心中闷着疼。
姑娘的手可真凉。
奇怪的是,脑海里浮现的尽是姑娘曾经的笑容,一幕又一幕。
为什么呢?
明明姑娘就在我的眼前,明明我还握着姑娘的手。
为什么要想起初见她的那日,为什么要想起她明媚的笑容,为什么要想起她的心痛,为什么要想起从前?
这肯定是梦。
明明姑娘几个时辰前还说让我们等她回来呢。
可惜这梦实是太长,长到天边都没了日光,长到宫里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长到姑娘再也没醒过来。
景明五年,十月二十三。
太子妃林见溪于宫宴上中毒,口吐鲜血。前来的西域使臣被当场押解,嘴里大喊:“大仇得报,死而无憾!”
太医都束手无策,难解西域奇毒。
那一晚,大雪笼罩皇宫,陆砚修抱着姑娘,踏遍了来时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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