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路寻樱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好几个音阶，犹如尖锐的利箭直直地射向对方。她那原本清脆悦耳的嗓音此刻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沙哑，“你怨他，你心中对他充满了怨恨。你怨他明明已经与你订下亲事，可却毅然决然地离开祖国，远赴他国整整四年之久。你怨他，既然已经定下了婚期，让整个京城都知晓此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然而他却突然选择投身军旅，并且还因为战事的缘故一再推迟婚期。你怨他，既然决定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国家，却始终不肯放过你，就这样一直吊着你这么多年。你怨他，你们二人仅仅只见了屈指可数的几次面，但你却一辈子都无法摆脱沈炎未婚妻这个身份所带来的束缚和压力。你怨他，要知道你可是名震京都、人人皆知的殷家大小姐啊，却因为他平白无故地背上了一个克夫的恶名！”
“够了！”殷宛树猛地大声呵斥道，眼眶里早已噙满泪水，仿佛只要再多说一句，那些泪珠便会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死者为大！路寻樱！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像发疯一样说出这些话来！”
路寻樱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遭到殷宛树如此严厉的斥责，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一时间，她整个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她看到有一滴清澈的眼泪顺着殷宛树戴着面具的左眼缓缓流淌下来时，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心中顿时慌乱不已。
“你……我，我只是……”路寻樱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双脚不由自主地跺了起来，显得十分焦急和懊恼，“杜简曾经对我说过，你这所谓的心病看似已经痊愈了，但实际上不过是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只是暂时的好转而已。所以我就在想，不如索性直接把你的心里话全都讲出来，说不定这样反而能够帮助到你呢。”
殷宛树轻轻地抬起手，缓缓地将脸颊上残留的泪痕擦拭干净，轻声说道：“谢谢你！寻樱。”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哽咽。
站在一旁的路寻樱看到这一幕，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慌乱地看着殷宛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位伤心的女子。
就在这时，殷宛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你刚才为我说话，我真的非常感激。但是，你误会沈炎了。其实，他并没有耽误我，反而一直都是我自己......”说到这里，她微微低下头，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沈炎那么优秀，他配得上很多人的喜欢，而我......恐怕是众多人中最配不上他的那个吧。”
听到这话，路寻樱立刻瞪大了眼睛，愤愤不平地喊道：“说什么呢！你这么好，配谁都绝对是绰绰有余啊！”她双手叉腰，一脸坚定地看着殷宛树。
然而，殷宛树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遇上你这样一个对医术痴迷到极点的人，也不知道究竟是我的福气还是灾祸。你呀，就别再胡乱猜测了。”
路寻樱却不肯罢休，气鼓鼓地反驳道：“哼！遇到像你这种既不听话又不愿意说实话的病人，就算是医仙在世，恐怕也是无能为力、回天乏术啦！”
殷宛树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路大夫，你又何必如此执着，非得紧紧盯着我这块难啃的硬骨头不放呢？”
路寻樱挺起胸膛，义正言辞地回答：“身为一名医者，救死扶伤乃是我的本心所在。而现在，你就是我的病人，我当然要对你负责到底！”
殷宛树微微皱起眉头，轻声说道：“你都说了，这只是我的心病而已，我自己多加留意就行了。太过好奇于此事，对你而言并无益处。”她的目光落在远方，似乎想起了一些不愿提及的往事。
路寻樱连忙摆了摆手，笑着回答道：“放心吧！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已经被风给吹走啦，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有听到哦。”然而，她的眼神却透露出一丝狡黠。
殷宛树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其实啊，你真的不应该来到北平这个地方。”
路寻樱一听这话，立刻撅起嘴反驳道：“哎呀，你都说过好多遍了。我的腿长在我自己身上呢，想去哪里难道还由不得我吗？好了好了，咱们先不说这个，你快跟我讲讲，在你的内心深处，对于沈炎这个人，究竟是怎样一种想法呀？”
殷宛树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回忆起来：“我与沈炎定亲那年，年龄恰好与你现在相仿。自从我十五岁时，爹爹将我任命为殷家家主之后，我对于自己的婚事就不再上心了。当时家里总共只有三个人，父亲一直深受疾病折磨，而宛华那时也才仅仅五岁。所以从那时起，我的心中便只有殷家，只想尽心尽力地守护好它。但是其他房里的那些人，总是时时刻刻紧紧相逼，任何事情都要从中作梗、百般刁难。为了不辜负爹爹的重托，我日日夜夜都必须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懈怠。可惜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会想尽办法钻空子，拿着我的婚事大作文章。他们盘算着把我赶紧嫁人，这样一来，家主之位就能重新回到父亲手中，然后再找个姨娘来管理家事，其实上是想将殷家产业握在他们手中。”说到此处，殷宛树的眼中闪过一抹无奈和愤恨。
路寻樱轻轻抿了口茶，缓声道：“民国九年的时候，那时候殷三爷才刚刚接任殷家家主的位子，年纪不过七岁而已，却迎娶了沧海阁杜掌柜的长女做妻子。要说这杜小姐，当时也不过才十四岁罢了。殷小姐，依我看呐，您那时应该并不太愿意离开殷家吧？可为何最终选择了上海沈家呢？若不是那沈七公子常年在外奔波，恐怕您早就得嫁到上海去喽。”
殷宛树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戏谑地调侃道：“旁人都说呀，您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医痴’，除了钻研医术、治病救人这些事儿，其他方面简直是一窍不通呢。”
路寻樱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回应道：“那些不相干的琐事，我费心思琢磨它们作甚？有那闲工夫，倒不如多读几本珍贵的医书来得实在些！”话落，只见她轻盈地转动身躯，随后悠然自得地将后背倚靠在了城墙边上。
殷宛树见状，收起了先前调笑的神情，目光静静地落在路寻樱身上，看着她又仰头灌下一大口美酒，方才缓缓开口说道：“当年呐，沈炎得知了我的艰难处境后，竟然主动请求沈家老爷从上海赶到北平向我家提亲。”
路寻樱听到此处，不由得皱起眉头，一边伸手挠着自己的脑袋，一边嘟囔着：“难不成……他这是趁人之危、趁火打劫吗？”
殷宛树轻轻地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他告诉我，他对我心怀好感，但同时他也深知自己已经下定决心去追寻心中的理想，害怕因此而耽误我的前程。然而，在当时那样的情形之下，如果我们两人定下亲事，似乎也并无不妥之处。”
路寻樱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酒瓶身，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疑惑地问道：“真是让人难以理解啊！为何你们对待这终身大事，竟如同签订商业合同一般？那后来又怎样了呢？你究竟是答应与他成婚，还是仅仅签署了一份所谓的‘婚约合约’？”
殷宛树微微垂眸，思索片刻后回答道：“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最初与沈炎相识的时候，我的确对他心存欣赏之情，因为在他的身上，有着我所欠缺的那份蓬勃向上的青春朝气和无畏勇气。而当我们正式定亲之后，我更多的则是对他充满了感激之心。正是这一纸婚约，替我阻挡住了诸多的纷扰和麻烦，使得我能够安心地留在殷家。随着时光的悄然流逝，渐渐地，我......我竟然也......”说到这里，殷宛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仿佛有些难以启齿。
路寻樱见状，嘴角微扬，打趣道：“哦~这下我算是明白了，原来如此。那么他呢？一心向明月，最终等到了，明月照西楼。”
殷宛树不禁莞尔一笑，轻声说道：“没想到路大夫如今也学会吟诗诵句了呀？”
路寻樱得意地扬起下巴，回应道：“这可是叶宛曾经说过的话，我不过是突然间回想起来罢了。”
殷宛树那如远山般的眉眼微微低垂着，仿佛一片轻柔的云雾遮住了其中的波澜起伏，让人难以窥视其真实的情感。就在这时，只听见路寻樱紧接着问道：“民国十三年的时候，三爷才不过十一岁吧？您竟然如此放心地将整个殷家交付于他手中吗？又或者说，难道三奶奶这位当家主母能够代替您来操持这一切事务不成？”
殷宛树嘴角轻扬，缓声道：“你呀，当真是聪明伶俐得紧呢！想当年，那个时候她便已执掌家中大小事务、管理财务收支等一应事宜。而至于沧海阁那边的生意嘛，则依旧由我亲自出面打理。后来沈炎从海外学成归国后，所有事情他都已然安排得妥妥当当。甚至连我们婚后的居所也定在了北平这座都市之中。”
路寻樱听闻此言，不禁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感慨道：“唉，真是可惜了这样一位痴情之人啊......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听说那位沈七公子前去就读了黄埔军校，还参与过好几回激烈的战斗，但不知为何后来却突然间杳无音讯了。而且在民国十六年，也就是上海发生四一二之后不久，警察厅居然还曾跑到殷家来找麻烦呢。他们给出的理由便是，与您有着婚约在身的沈七公子乃是......呃......莫非当真如此么？”
面对路寻樱的询问，殷宛树只是淡淡地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回应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因为那座清凌公馆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给盯上了罢了。所以他们才会首先挑中我家作为开刀对象，想要借此来达成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罢了。”
路寻樱眨巴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狐疑地问道：“真没骗我？那他到底哪一边啊？——哎呀，不对呀！既然清凌公馆安然无恙，他又是沈总长的亲弟弟，按道理来说应该没什么好顾虑的，怎么会不敢露面呢？”
殷宛树微微垂眸，轻抿一口茶水后缓缓说道：“沈炎这个人啊，满腔都是热血，一心只想着追逐自己心中的理想。至于他是什么身份地位，其实都无关紧要啦。”
路寻樱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说：“可我还是觉得这里面透着古怪，沈七公子客死异乡的消息可是从大上海传来的。而且沈家急匆匆就跟你解除了婚约，连沈炎的尸首你都未曾见到过，难道说......他会不会根本就没死？”
殷宛树沉默片刻，似乎在认真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寻樱，你就别再安慰我了。”
路寻樱急忙将手中的酒壶重重地放在城砖之上，激动得声音都提高了几分：“哎呀，我说的可不是假话！万一万一，他用的是金蝉脱壳之计呢？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嘛！”
殷宛树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向路寻樱的双眼，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坚定与释然：“就算真是如此那又怎样？——我和他之间，已然错过了整整十年的时光。当初是他率先松开了手，那么如今，我也选择放下这段过往，不再纠缠不清了。”
路寻樱听后满脸惊讶，不禁脱口而出：“为什么呀？你们俩以前明明......”
殷宛树毫不犹豫地截断了他的话语，轻声说道：“寻樱啊，你要知道，在如今这个纷繁复杂、变幻莫测的世道里，很多事情都是难以预料和掌控的。所以呢，还是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发展比较好。”说罢，她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宽慰笑容。
紧接着，她又继续感慨道：“沈炎呢，就如同清晨穿透云层洒下的第一缕阳光那般明艳动人。他注定是属于那广阔无垠、光芒万丈的天空，能够自由自在地翱翔其中。而我呢，则更愿意默默地守护着这小小的一方天地，过着平淡而安稳的生活。我们之间本就不该产生任何羁绊的，如果他还活着，并且身旁有着能够与他并肩同行、相互扶持之人，我一定会真心诚意地祝福他们幸福美满。”
听到这里，路寻樱忍不住撇了撇嘴，嘟囔着回应道：“既然如此，那你可得说话算话哦，千万别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整日郁郁寡欢啦！而且嘛，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志向和追求，你从来没有嫌弃过他那些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想，而他同样也是非常支持你的人生规划。依我看呐，你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啦，要不然，我以后到哪儿去找像你这么厉害的大腿来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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