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此人和谢浔不同。
同样长着一张惊艳才绝的脸,谢浔的美给谢浔带来太多麻烦,从而使谢浔养成极强的攻击性。
但沈砚却因为背靠吴兴沈氏,轻描淡写地利用这张脸。
是的,他故意的,故意用“美色”扮柔弱,不费吹灰之力达到目的。
时下人们偏爱美人,无论是什么人,面对任何性别的美人,都会不由自主多几分退让和怜惜。
若是寻常人遇到沈砚,看他这番脆弱又倔强温润的模样,怕是早就被迷的找不到北,一切都由着沈砚。
就算姜未看透了,若是平时遇上这么一个美人,无伤大雅的情况下,纵容一二也是无妨的,全当逗乐。
但,今日不行。
这是一场正面的冲突,事关两个世家。
本来就是吴兴沈氏无礼在先,若是自己所在的姜氏还赔了一个美人出去,教世人如何看待广汉郡姜氏?
恐怕姜氏的名声会骤降,继而引发一系列灾难。
世家,本身就是虚伪的、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如今姜未独扛姜氏,更不可能行差踏错。
因此姜未直截了当地拒绝:“不行。”
似乎是从未被人这样不假思索的拒绝,沈砚眸色微微冷凝,又转瞬散去。
他隐没在马车的阴影里,车外的人看不清他的情绪,只能听到他温润如旧的嗓音:
“是某唐突,险些忘记她是姜氏眼中的‘货品’。既如此,某出价买下她,女郎看可好?”
姜未冷淡地放下帷幔,遮住对面的视线。
好,好个屁。
世家之间送美人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是“送”,就算再过分,也能被攀扯一句“附庸风雅”,然后一笑而过。
但是卖美人,这可就沾染上了商贾气,和世家傲骨截然相反,要被唾弃的。
这个沈砚,竟然是不动声色间,就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会演是吧,那就对着演,看谁先把谁演落泪。
姜未仗着帷幕已经放下,没人看得到自己的表情,于是面无表情的哀叹一声。
马车外沈砚没说话。
他不接招。
姜未可不是什么会半途而废的人,沈砚的反应丝毫不能影响姜未继续发挥:
“沈郎君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但实在可惜……”
姜未又叹了一口气:“我有一位叔父,缠绵病榻,不得见外面的光景。他见过这位胡姬的画像,早已心向往之,日日期盼。”
“姜氏一族最重孝道,我又如何能忍心让长辈失望?更何况,我那位叔父,已经快连起榻都困难了……”
说到最后,姜未甚至都发出了有些哽咽的声音。因为看不清她的表情,光听声音的话,那倒是一个情真意切。
沈砚不是以自身身体不好为借口,希望带走这个胡姬吗?
那姜未就一本正经的胡乱编造,首先是叔父,这可是个长辈,已然占了孝道的优势。
其次沈砚只是看起来身体不好,那位“叔父”已经到连床都起不来的地步,偏偏就心心念念那胡姬。
若是不明情况也就罢了,在姜未说出这些“事实”之后,无论沈砚用了什么手段,只要带走那胡姬,就绝对会被人戳脊梁骨。
要再狠心一些,传出因为没有见到胡姬,姜氏叔父郁结于心一命呜呼的消息,那沈砚更是清名都毁于一旦。
这是明晃晃的阳谋,姜未算计的清楚,沈砚更是心知肚明。
马车内传来棋子轻落的声音,玉石相击,一声脆响。
沈砚抬手,又复落下一子。车内并无旁人,他在自弈。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耐心即将告罄,沈砚这才似笑非笑地开口问道:
“敢问女郎家中行几?”
姜未自报家门时,只说了广汉郡姜氏,并没有报上自己在家中的排行。
贵女的名字是**,不可直接问询,但世家大族惯例会记忆其他世家的族谱,只需要问问家中排行,便可以对上大致的人。
姜未也没打算隐瞒,她的身份在广汉郡也算不上什么秘密,是以言简意赅的回答:“家中嫡长。”
“姜氏嫡长女么?沈七的……”沈砚轻声呓语。
隐约听到“沈七郎”三个字,姜未愣了一瞬,猛然一个颤栗。
沈七郎?吴兴沈氏一脉中家中排行第七的,正是沈家嫡次子,也就是——那个险些成为姜未未婚夫的人。
姜未抬手掀开车窗帷幔,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对面马车内的人影:
“郎君方才似乎提及了沈七郎?”
“沈七郎?”沈砚似有似无地看姜未,手中棋子轻轻敲击,“怎么忽地提起这个?”
说罢,沈砚不再看姜未,只放下了帷幔遮挡住姜未探究的视线,以指骨轻敲车壁,吩咐道:“今日多有叨扰,走罢。”
一声令下,沈氏的兵马训练有素,按照阵型整齐划一地跟随着马车离去了。
姜未远远瞧着马车远走扬起的尘烟,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她看的分明,当时沈砚询问自己的名姓,是没打算善罢甘休的。
但在得知自己的详细身份后,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转变了策略。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让姜未略觉不安。
她下了马车,走到那胡姬面前,仔细打量着胡姬的容颜。
那胡姬有些惊慌地躲了躲,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妥。
但沈砚那样的性子,真的会简简单单看上一个胡姬这么简单吗?
姜未思量片刻,吩咐颐阅:
“稍后给飒秋传信,让她来带走这位胡姬。以及,查一查吴兴沈氏的沈七郎,以及方才那个自称是沈氏旁支子弟的沈砚。”
与此同时,沈砚的兵马也渐渐走远。
一开始负责挑衅的那个黑壮青年,见四下都是沈氏的人之后,这才靠近马车车窗,略带担忧地问道:
“郎君,今日这么一遭,那姜女郎恐怕要把你翻个底朝天!”
“无妨。”沈砚慵懒地看着这一局残棋,慢条斯理地道,“让她查就是。”
他未有虚言,又能查出什么呢?查不出的。
与此同时,交代完一切的姜未重新坐上马车。
鉴于吴兴沈氏的人刚走不久,以防对面杀个回马枪,姜未这次是跟随商队一同进城的。
商队人众多,入郡城还要接受盘查,一来二去便耽误了许多时间。
等到商队彻底进城,大抵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姜未的马车这才加快速度回府。
事情告一段落,姜未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
虽然今日沈砚此人带来一定的惊艳感,但和这类人打交道,会让姜未感觉到没由来的疲惫。
一堆人带着面具生活罢了,谁都不得见真实的别人,也做不成真实的自己。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姜未忽觉自己有些想在谢浔身边待一会儿。
至少她在谢浔面前不必惺惺作态。
话说不及,姜未便感觉似有什么东西敲落在马车棚顶。
而后越来越急促,敲打成片。
暴雨骤至。
车夫的声音从前面模模糊糊的穿进来:“女郎,下暴雨了,雨天路难走,难免要颠簸一些。这附近就有茶楼,不如临时避避雨?”
不用推开车窗,只听一听车马车顶被雨声密集敲打,就可以感觉到这场雨多么大。
这么大的雨,确是是不好行路,姜未自然是应允,一行人便去就近的茶楼避雨。
颐阅撑着伞护送姜未往茶楼里去的时候,一阵冷风吹过,不自觉便打了个寒颤。
在茶楼暂时歇脚,叫上了一壶上好的热茶,隔着窗看着树枝在风雨中摇曳。
颐阅察觉到姜未兴致不高,便笑着打趣道:
“古人爱写风催雨的意境,以此来伤怀。依奴来看,这风雨洗刷天地,倒是一切都显得清透起来。”
姜未笑了笑,放下手中茶盏,没接话。
颐阅意识到姜未不是简单的因为天气不适而难受,便小心问道:
“女郎可是想到什么烦心事?”
姜未淡淡道:“暴雨初至,我不过是从马车转移到茶楼,就感受到无边的冷意。园林那边没什么可以遮风挡雨的,就连避雨的亭子都是四角透风的。”
本来在马上就有一种浅浅的念头,想要在谢浔身边待一会儿。
结果暴雨忽至,倒是硬生生将一分念头催成了十分。
试问,新捡到的小动物,似娇似怜,养在露天,没来得及带回房。
忽然某日毫无准备下了暴雨,结果人还不在身边。
还不知道小动物会往哪里躲避,说不定要一身湿漉漉淋着雨,想想就令人担心。
因为这场暴雨来得忽然,茶楼之内倒是滞留了不少人,很多人躲避不及,看着狼狈不堪。
冷雨裹挟着风呼呼灌入茶楼,有些无可取暖的人紧紧抱住自己湿透的衣衫,甚至有一家人三三两两抱在一起,以希冀留下一抹温度。
姜未坐在二楼,看着一楼的景象,心中的担忧越发压制不住。
同样是暴雨,谢浔不知能躲到哪里去,又怎么取暖?
又过了片刻,雨势依旧不见小。
未温的茶盏也已经开始泛凉。
颐阅刚想唤掌柜的换一壶新的热茶过来,姜未抬手拦住颐阅的动作。
见颐阅停住,姜未站起身,将窗推开一角,冷雨立刻毫不留情地拍打在身上。
湿冷的水汽蔓延,像是骤然吹醒了姜未,她抬手关紧了窗户,拿起立在一旁的油纸伞,毫不犹豫地向楼下走去。
颐阅连忙追上去,询问道:“女郎?”
“颐阅,吩咐车夫牵出马车,我们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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