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
一声清越而刺耳的金铁摩擦声骤然撕裂了洞穴的死寂！
那柄他赠予她的、匕身刻着“风”字的短匕，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寒芒！千渝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瞬间将锋利的匕尖，死死抵在了沉睡中慕风的咽喉之上！
冰冷的金属紧贴着温热的、微微搏动的颈动脉！只要她手腕轻轻一送，那脆弱的皮肤就会被轻易洞穿！
“呃……”沉睡中的慕风被颈间突如其来的冰冷刺痛和杀气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瞬间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当看清眼前景象时，那双迷蒙的眼眸，瞬间闪过一丝清晰的、无法掩饰的……惊愕与慌乱！
映入他眼帘的，是千渝那张布满寒霜、被愤怒和痛苦彻底扭曲的脸！
那双曾清澈明亮、充满生机与执拗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而最让他心胆俱裂的，是紧贴在自己咽喉要害处的那一点冰冷的锋锐——那柄刻着“风”字的短匕，他亲手赠予她的信物，此刻却成了索命的凶器！
“渝儿？”慕风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刚醒来的虚弱和巨大的惊愕。
那熟悉的、刻入千渝骨髓的温柔腔调，此刻却像最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在她的心上！
这一声呼唤，彻底点燃了千渝心中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引信！
他的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冰冷的洞壁和抵在咽喉的匕首死死禁锢。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匕尖传来的、因她剧烈情绪而微微颤抖的杀意。
“别动！”千渝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恨意，狠狠砸在慕风的心上！“再动一下，我立刻割断你的喉咙！”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他的眼睛，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他的瞳孔，直刺灵魂深处！那里面再也没有了半分对“祈安”的担忧、信赖，只剩下被彻底背叛后的狂暴怒焰和刻骨冰寒！
“看着我！”千渝厉声嘶吼，因极致的愤怒而声音变形，“好好看看！看清楚我是谁！看看你现在这张脸！告诉我！你到底是谁？！祈安？还是……慕、风？！”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齿缝中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质问。
慕风的脸色在千渝的厉喝和咽喉处冰冷的死亡威胁下，变得更加惨白如纸。
他停止了挣扎，身体放松下来，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迎视着千渝燃烧着怒火的视线，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微微张了张嘴，喉咙因匕首的压迫而有些窒息，声音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
“我……是慕风。”
承认了！
他亲口承认了！
尽管心中早有定论，但这简单的四个字，依旧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千渝的头顶！最后一丝自我欺骗的侥幸被彻底粉碎！
握着匕首的手猛地一紧，锋利的匕尖瞬间刺破了他颈间脆弱的皮肤，一丝鲜红的血珠立刻沁了出来，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果然是你！”千渝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尖锐，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慕风！桃源镜的慕风先生！好！真是好得很！”
她怒极反笑，那笑容却扭曲而冰冷，充满了无尽的讽刺和恨意。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控诉，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慕风：
“告诉我！五年前！桃源境！你为什么像个小偷一样不辞而别？！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奶奶待你如子侄！乡亲们视你为家人！我……”她的话语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和羞愤，随即被更深的怒火淹没，“……我们所有人！在你眼里算什么？！一场随时可以丢弃的游戏吗？！”
“看着我！”她再次厉喝，匕首重新逼紧，强迫慕风直视她眼中滔天的恨意，“回答我！尉迟鹰！那个带着羯族屠夫、用弯刀砍向奶奶、将桃源化作一片焦土的畜生！他是不是你引来的？！是不是你留下的痕迹，暴露了桃源的位置？！是不是你——慕风！亲手给我们带来了灭顶之灾？！！”
巨大的愤怒和积压了太久的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泣血的质问汹涌而出！
千渝的身体因极致的情绪而剧烈颤抖，抵在慕风咽喉的匕首也随之晃动，在他颈间留下更多细小的血痕。
她的眼中布满了血丝，泪水混合着愤怒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压在两人身上。
慕风静静地承受着她的怒火和匕首的锋芒，没有躲避，没有辩解。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千渝因愤怒和痛苦而扭曲的脸庞，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沉重和悲伤。
颈间的刺痛和渗出的鲜血，似乎远不及她话语中每一个字带来的剜心之痛。
直到千渝因情绪爆发而微微停顿，胸口剧烈起伏时，他才极其艰难地、用那沙哑破碎的声音，低沉地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重逾千斤：
“渝儿…对不起…”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深沉的痛楚，“桃源的血债…我…百死莫赎…”
他没有否认她的指控。这句“百死莫赎”，如同最沉重的巨石，狠狠砸在千渝的心上，也瞬间点燃了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灰烬！果然…果然与他有关！
“百死莫赎？！”千渝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话语，发出一声尖锐的、充满讽刺的冷笑，眼中的怒火几乎化为实质的冰焰。
“一句百死莫赎就够了？！奶奶能回来吗？！桃源村几百条枉死的冤魂能安息吗？！慕风！收起你这副假惺惺的样子！告诉我真相！全部真相！否则——”
她手腕猛地用力，匕首的锋刃更深地陷入他的皮肉，鲜血顺着匕身蜿蜒流下，滴落在他身下的皮坎肩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否则，我现在就送你去向奶奶和乡亲们当面忏悔！”她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和玉石俱焚的决绝！
洞穴内的空气，紧绷到了极点。生与死，真相与复仇，爱与恨，在这方狭小的、被冰雪隔绝的空间里，激烈地碰撞着。千渝燃烧着怒火的眼眸死死盯着慕风，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着刚经历排毒剧痛的肺腑。他没有试图推开匕首，甚至没有去擦拭颈间的血迹，只是用那沙哑破碎、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开始了他的讲述：
“千渝…放下匕首…或者，刺下去。”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穿越了生死，“无论你如何选择…我接下来说的话，都是真的。关于我是谁…关于桃源…关于…我为何离去。”
千渝的瞳孔微微收缩，握着匕首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她没有动，只是那抵在咽喉的锋刃，似乎因他话语中的平静而凝滞了一瞬。
慕风的目光越过她愤怒的脸庞，仿佛投向了遥远而模糊的过去，带着一丝追忆的恍惚和某种纯粹的热爱：
“我的真名…是慕风。并非化名。”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晰而沉重，“我是…前朝大虞…八王爷慕本…唯一的嫡子。”
“前朝…王爷…嫡子？”千渝的呼吸猛地一窒！这个身份如同巨石投入她沸腾的脑海，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桃源村那个温润如玉、与世无争的教书先生，竟然是前朝皇室贵胄？！
慕风没有理会她的震惊，继续着他的叙述，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谈论毕生挚爱般的专注：
“我自幼便痴迷于山水奇景，古籍异闻…深信这茫茫九州之外，定有凡人未至的仙境遗存…”他的声音里透出一种与生俱来的、近乎天真的向往，“为此…我遍阅《山海经》、《拾遗记》、《十洲志》…凡有记载缥缈奇境之处，皆欲亲往一探…”
他的目光投向洞穴外风雪弥漫的虚空，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过去：
“八年前…虞朝虽已显颓势，但北境尚算平静。我…独自一人，循着古卷中的零星记载，来到了苍莽山深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的兴奋，随即转为沉重的叹息，“可惜…仙境难觅，险境常在。一次清晨…我在一处人迹罕至的险峰探查时…脚下湿滑的岩石突然崩塌…”
他的叙述清晰而具体，带着探险者特有的细节感：
“我甚至…还记得那块青苔覆盖的石头…在我脚下松动的触感…记得失重坠落时…耳边呼啸的风声…和仆从们绝望的惊呼…”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坠落…不知多久…或许是山神怜悯…或许是命不该绝…我并未粉身碎骨…而是…落入了桃源境后山…那片被古藤和厚厚腐叶覆盖的深谷…”
千渝的身体猛地一震！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至！那个清晨，她在湿滑的崖底采药时，无意中发现的、那个浑身是伤、昏迷不醒、气度不凡的青年！…原来……那场看似意外的“掉落”，背后竟是他追寻虚无缥缈的“仙境”所致！
慕风看着她眼中闪过的震惊和回忆，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真诚与由衷的赞叹：
“桃源…并非我寻找的古籍仙境…但它…”他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如同寒夜中的星辰，充满了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惊喜和热爱，“它比任何记载中的仙境…都要真实！都要美好！”
“春日…灼灼其华的桃林…落英缤纷…美不胜收…夏夜…溪水潺潺…萤火点点…如同星河坠入凡间…秋日…层林尽染…瓜果飘香…是人间最丰饶的画卷…冬日…围炉夜话…腊肉飘香…是世间最温暖的烟火…” 他的描述充满了画面感和真挚的情感，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对那片土地深入骨髓的眷恋。
“那三年…是我慕风此生…最快乐…的三年。”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而温暖，带着深深的感激，“我放下了王府世子的枷锁…放下了寻找虚无仙境的执念…桃源…让我找到了…真正的‘人间仙境’。”
他的目光落在千渝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和追忆：
“奶奶…待我如亲子…她的慈爱…是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珍贵的温暖…她絮絮叨叨的叮咛…是世间最动听的歌谣…”提及奶奶，慕风的声音哽咽了，眼中瞬间蒙上了浓重的水汽和深不见底的愧疚。
“乡亲们…淳朴善良…视我为家人…毫无保留地接纳了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他们的笑容…像山间的清泉…干净而治愈…”
“还有学堂…”慕风的目光变得更加柔和，嘴角甚至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带着暖意的弧度，“那些孩子们…求知若渴的眼睛…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传道授业解惑’…竟是如此令人满足的事情…”他的视线聚焦在千渝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还有你…那个总爱坐在第一排…采药篓里藏着刚摘的野果…眼神却亮得惊人…问的问题总是最刁钻…也…最让我挠头…又忍不住想解答的…小丫头…”
千渝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属于“慕风先生”的温暖记忆，随着他充满情感和细节的描述，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奶奶灶台边絮絮叨叨的身影，乡亲们憨厚爽朗的笑声，学堂里弥漫的墨香和孩子们清脆的读书声，还有……他站在桃树下，衣袂被山风拂动，含笑耐心解答她那些“刁钻”问题时的专注侧影……
这些记忆是如此鲜活，如此温暖，与她心中那刻骨的仇恨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握着匕首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抵在他咽喉的锋刃，似乎松动了一丝，那因愤怒而紧绷的杀意，在真实而温暖的回忆冲击下，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那三年…”慕风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直视着千渝眼中翻涌的痛苦和混乱，“我慕风…是真真切切地将桃源视为我心灵的归宿…将奶奶视为母亲…将每一位乡亲…视为手足至亲！我…从未有过半分虚假！桃源…就是我心之所向的…人间仙境！”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和对那片乐土最深沉的挚爱。
“所以…”千渝的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痛苦和更深的困惑，她死死盯着慕风，那目光依旧锐利，却多了一丝动摇，“所以…当你选择离开…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句告别…一个解释都没有的时候…”
匕首再次微微用力：
“你所谓的‘心灵归宿’！你所谓的‘人间仙境’！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一场随时可以结束的幻梦吗？！还是…你厌倦了这‘仙境’的平淡…终究要回去继续当你的公子王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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