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踏！”
一刹那，谷口方向，一阵低沉而急促、如同闷雷滚过大地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迅猛无比地打破了梅花谷虚假的宁静！
就在两人惊疑不定之际——
蹄声如雷！迅疾如电！
十几骑彪悍的玄甲骑士，如同黑色的飓风，裹挟着冰冷的煞气与飞扬的尘土，无视谷中盛放的梅林与惊惶的弟子，沿着中央主道，朝着清心堂方向狂飙突进！为首一骑，通体墨黑，神骏非凡，马背上端坐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
玄色绣金的帝王常服，在疾驰中猎猎作响！棱角分明的面容如同刀劈斧凿，在正午的阳光下透着一股生杀予夺的冰冷威严！
腰间那柄古朴长剑的墨玉剑柄，随着骏马的奔腾闪烁着幽暗的寒光！来人正是北国开国皇帝——赫连泽！
他亲自来了！带着他贴身的玄甲铁卫！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降临在这刚刚被血腥笼罩的梅花谷！
慕风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赫连泽的亲自降临，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清心堂内发生的一切，包括梅二月临死前那声暴露他身份的嘶喊，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了这位帝王耳中！
是谁？谷中弟子？还是……夜枭早已潜伏在侧？！他苦心孤诣隐藏的身份，他呕心沥血辅佐的君臣之谊……
一切的一切，都在赫连泽这雷霆万钧的降临下，摇摇欲坠，濒临崩塌！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内衫。
千渝身体也绷紧如弓弦。看着那如同黑云压城般疾驰而来的帝王仪仗，再看看慕风瞬间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彻底熄灭。
这残忍的世道，终究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赫连泽勒住缰绳，那匹神骏的墨驹发出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随即重重踏落在清心堂前冰冷的青石板上，溅起几点尘泥。
他身后的玄甲骑士如同磐石般瞬间勒马，肃立两旁，冰冷的铁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寒光，无声地封锁了所有可能逃离的路径。
赫连泽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穿透空间，精准地、沉重地落在了慕风身上！
那目光深邃如渊，锐利如刀，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又仿佛酝酿着足以毁灭一切的雷霆风暴！
慕风在这目光的逼视下，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额角的冷汗沿着鬓角滑落。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染血的衣袍下摆，在赫连泽的目光下变得无比刺眼。
他死死咬着牙关，挺直了那几乎要被压垮的脊梁，强迫自己迎向那令人窒息的目光，尽管眼中充满了惊惧、绝望和一丝……认命般的悲凉。
赫连泽翻身下马，动作利落而充满力量。他的视线，自始至终，如同磐石般，牢牢锁定在慕风脸上。
他迈开步伐，靴底踏过青石板，发出沉稳而缓慢的“笃、笃”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慕风紧绷的心弦上。
他穿过飘落的花瓣，无视了莲池边清雅的景致，径直走到了慕风面前，距离不过三步之遥。
近在咫尺，赫连泽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低沉而浑厚：“祈安……” 他叫着这个用了多年的化名，语气平淡，却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压抑，“或者说……”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牢牢锁住慕风的瞳孔，清晰地吐出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带着前朝烙印的名字：
“慕风。”
轰——！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九天惊雷，同时在慕风和千渝的脑海中炸响！
慕风的身体剧烈地一晃，他眼中的惊骇、恐惧、绝望……所有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攀升到了顶点！完了！身份彻底暴露！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努力，在赫连泽这平静的宣判下，都化作了泡影！
千渝看着摇摇欲坠的慕风，心沉到了冰冷的深渊。最坏的结果，终究还是来了……
赫连泽看着慕风眼中那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 “很惊讶？你以为……你瞒过了所有人？包括朕？”
他微微抬了抬下颌，投向了远方谷口之外那片辽阔的天空，陷入了悠远的回忆：
“还记得……雍州以北，那个被暴风雪困住的破庙吗？”
雍州以北……破庙……暴风雪……那段被他刻意尘封的、流亡初期最艰难最绝望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赫连泽的声音，如同带着某种魔力，将时光的画卷缓缓铺陈开来：“那年冬天，雪大得能埋了人。朕……我当时还只是赫连部的一个世子，带着几十个亲兵，被仇家埋伏，冲散了，自己也受了伤，狼狈不堪地躲进了那座荒废的山神庙避雪。”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慕风脸上：“就在那半塌的神像后面，我发现了你。你当时……比现在狼狈多了。”
赫连泽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穿着破烂的羊皮袄，冻得嘴唇发紫，蜷在角落里，抱着一卷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书简，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身边只有一个饿得奄奄一息的老仆。”
慕风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濒死的忠仆……那卷父亲留下的治国策论手稿……还有那个同样狼狈却出手相助的赫连泽！
赫连泽的声音继续响起，低沉而清晰：“风雪太大，出不去。破庙里就我们几个人。你那老仆发了高烧，眼看不行了。我让我的亲兵匀了点伤药和肉干过去。”
他顿了一下，目光深邃，“你当时……用那双冻得几乎握不住东西的手，却坚持要给我行礼道谢，说‘萍水相逢，大恩不敢言谢’。那眼神……倔强，疲惫，但深处……像藏着火。”
慕风怔怔地看着赫连泽，尘封的记忆闸门被彻底打开。
他记得！他记得那个眼神锐利、在绝境中仍带着豪气的青年！他们分食了那点少得可怜的肉干，围着那堆用破门板点燃的、勉强驱散寒冷的篝火……
“风雪困了我们三天三夜。”赫连泽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的温度，“没东西可吃，也没力气出去。漫漫长夜，就靠着那堆火，还有……聊天。”
他看向慕风的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赏，“聊这天下，聊这乱世。聊那些称王称霸的豪强如何只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互相攻伐，把百姓当草芥！聊那些世家门阀如何趴在百姓身上吸血，醉生梦死！聊这连绵的战火，十室九空的惨状！”
赫连泽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共鸣与激动：“你说，‘大争之世，非为一家一姓之私欲，当以雷霆手段，涤荡群丑，再造乾坤，立万世不易之基，方不负男儿七尺之躯！’ 你说，‘治乱之道，首在安民。民不安，则国不固；国不固，则天下不宁。当均田亩，抑豪强，开科举，聚天下英才而用之！’”
慕风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那段风雪破庙中的彻夜长谈，那些激荡胸怀的抱负与忧愤，那些被他视为知己之言……此刻，被赫连泽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复述出来！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灵魂深处！
赫连泽的目光灼灼如火，紧紧锁住慕风震惊的脸：“朕当时就在想，这个衣衫褴褛、冻得半死的年轻人，胸中竟藏着如此丘壑！如此气魄！如此……与朕不谋而合的抱负！”
他向前微微倾身，那帝王威压中，竟透出一种近乎纯粹的、惺惺相惜的坦诚，“后来，你那个老仆没能熬过去。你把他埋在了庙后的雪地里，对着那堆小小的坟茔，站了很久。朕问你，接下来去哪？你说，去寻家人，寻一条……能实现这些抱负的路。”
赫连泽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直到朕登基，，你以‘祈安’之名入宫献策。你的行事风格和方略策论……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朕就一直在查你的真实身份，直到三年前朕暗探到梅花谷…” 他目光如炬，直刺慕风眼底，“…便确定了。”
他微微摇头，脸上那抹极淡的笑意终于清晰了些许，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从容：“你的眼神，慕风。无论你如何改变容貌，如何隐藏身份，那种……想要结束这乱世、想要再造乾坤的火焰，那种深藏在温润外表下的坚毅与执着……是变不了的。那是风雪破庙里，那个抱着书简、冻得发抖却眼神倔强的年轻人独有的眼神。朕，认得出来。”
慕风彻底呆住了！如同被无形的巨浪当头拍下，震得他心神俱荡，脑中一片空白！原来……原来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在赫连泽眼中，竟如同儿戏！
原来……早在风雪破庙的篝火旁，他的身份，他的抱负，就已被这位未来的帝王看穿！
原来……赫连泽对他的信任与倚重，并非源于“祈安”这个虚假的身份，而是源于对他慕风这个人、对他那份理想的认同！
夜枭的通风报信，只是让他更快地来到了这里，更快地揭开了这层早已被他看穿的窗户纸！
巨大的冲击让慕风失去了所有言语的能力，他只能怔怔地看着赫连泽，看着这位掌握生杀予夺的帝王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纯粹的欣赏与信任。
那是一种超越了民族隔阂、超越了个人私怨、基于共同理想与抱负的、肝胆相照的信任！
赫连泽的目光落在了他依旧写满震惊与难以置信的脸上。帝王威严的嘴角，那抹温和的弧度加深了。
“所以，”赫连泽的声音恢复了沉稳，“从今日起，不必再戴着那劳什子面具了。”
他向前一步，伸出宽厚有力的手掌，带着一种帝王的威严，更带着一种挚友般的信任，重重地、稳稳地，拍在了慕风紧绷的肩膀上！
“做回你自己。”
赫连泽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铿锵有力，在这被梅香与血腥浸染、却又因肝胆相照而骤然明亮的天地间，清晰地回荡：
“做回慕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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