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泽的梓宫尚停于紫宸正殿,满城缟素,哀乐低回。
然而,这肃穆的哀悼气氛之下,权力的暗流已在深宫与朝堂间汹涌澎湃。
国不可一日无君,尤其在强敌环伺、朝局未稳的北国。
按照宗法礼制,赫连泽无子,其唯一的堂弟——赫连昭,成为了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位昔日的昭王,在赫连泽的威压和光芒下蛰伏多年,如今终于等到了梦寐以求的时刻。
赫连昭的府邸内,气氛与宫中的肃杀截然不同。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绣着四爪金蟒的亲王常服,紫金冠束发,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得意和一种即将登顶的亢奋。
他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左右各搂着一名先帝留下的、形容惊惶的年轻嫔妃,粗糙的手指在她们细腻的肌肤上肆意游走,引来阵阵压抑的啜泣。
“哭什么?”赫连昭粗嘎地笑着,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更添几分猥琐,“我那皇兄死了,你们的好日子才刚开始!跟着本王,保你们比跟着那个只喜欢男人的短命鬼强百倍!”
他言语粗鄙,毫无对逝者的尊重,对赫连泽的嫉恨与得志的猖狂暴露无遗。
与赫连昭府邸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听风楼深处一间临水的静室。窗扉半开,外面是阴沉的天空和一池残荷,更添几分萧瑟。
晚情穿着一身火红衣裙,露出优美却带着疲惫弧度的脖颈。她的容颜依旧美丽,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哀愁与冰冷的决绝。
案上并无茶水点心,只有一枚小小的、触手温润的羊脂玉佩——那是她当年与赫连昭情浓时,他赠予她的“信物”,也是她儿子承元身上唯一一件来自生父的东西。
她的指尖轻轻抚摸着玉佩光滑的表面,眼神却空洞地落在窗外枯败的荷叶上。
赫连泽的死讯传来,她心中并无多少波澜,那个帝王对她而言,不过是另一个赫连家的男人。
但赫连昭的得势,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头,带来窒息般的恐惧和滔天的恨意。
益谦府被抄,父亲含冤自尽,母亲悬梁,族人流放…那一夜冲天的大火和绝望的哭嚎,是她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赫连昭的父亲——赫连天!为了铲除政敌,赫连天构陷她父亲通敌,一手导演了尚书府的灭门惨剧!
而赫连昭,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在她家破人亡、最需要庇护的时候,却选择了沉默和退缩,甚至在她沦落风尘后,还多次意图强行占有!
这份刻骨的仇恨和屈辱,如同毒药,日夜腐蚀着她的心。
她的儿子,如今被养在梅花谷。那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唯一的希望。赫连昭登基?绝无可能!
这个暴戾、好色、贪婪的男人一旦坐上龙椅,不仅会毁掉赫连泽和慕风苦心经营的基业,更会将她和她最后的希望——承元,彻底碾碎!
赫连昭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扭曲的占有欲和不甘。他绝不会放过她,更不会放过承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玉石俱焚!
一个清晰而冰冷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形。利用赫连昭对她的执念,利用他登基前志得意满、警惕性最低的时刻…
她要亲手为父母、为益谦府上百条人命,讨回血债!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为承元扫清障碍!
赫连昭的“登基大典”筹备在即,宫中事务繁杂。这日傍晚,他处理完几件紧要事务, 实则是排除异己、安插亲信,心浮气躁,又想起了晚情。
那股压抑多年的邪火和即将登顶的征服欲,让他再也按捺不住。
他屏退左右,只带着两名心腹侍卫,径直闯入了晚情在听风楼的居所——一处布置清雅、临水而建的暖阁。
暖阁内,晚情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她依旧穿着那身火红衣裙,静静地坐在窗边,望着外面渐沉的暮色。
桌上,温着一壶清酒,两只玉杯。她的神情平静无波,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玉像,唯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内心的紧张与决绝。
“晚情!”赫连昭大步踏入,带着一身酒气和不容置疑的威压,挥手让侍卫守在门外。
他贪婪的目光扫过晚情美丽依旧的侧脸,眼中□□更炽。“本王…不,朕马上就要是皇帝了!你还要躲朕到什么时候?”
他走到桌边,自顾自地坐下,拿起一只玉杯把玩,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傲慢,“当年是本王年轻,被你父亲的事牵连,不得已冷落了你。如今,一切都过去了!朕登基后,立刻封你为妃!不,贵妃!让你享尽荣华富贵!只要你…”
他放下酒杯,伸手就去抓晚情放在膝上的手,意图明显。
晚情在他手即将触碰到自己的瞬间,猛地抽回了手,身体向后微仰,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抬起头,直视着赫连昭,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深不见底的恨意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与哀怨。
“王爷…不,陛下即将登基,身份尊贵,何必再来寻我这蒲柳之姿的残花败柳?”晚情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寒意。
“当年之事,妾身不敢忘,也不能忘。益谦府上百条冤魂,夜夜在妾身梦中哭嚎。王爷觉得,一句‘过去了’,就能抹平吗?”
她的话语如同冰锥,刺向赫连昭。
赫连昭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怒意,但随即又被更强烈的占有欲取代。
他冷笑一声:“哼!给脸不要脸!益谦府的事,是老头子干的,与本王何干?本王现在要你,是看得起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猛地站起身,逼近晚情,带着浓重酒气的呼吸喷在她脸上,“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尚书小姐?你现在不过是本王掌心的玩物!今晚,本王就要你重温旧梦!”
说着,他粗暴地伸手去撕扯晚情的衣襟!
就在赫连昭的手即将碰到晚情衣襟的刹那,晚情眼中寒光一闪!
她没有尖叫,没有躲避,反而以一种近乎顺从的姿态,微微侧身,避开了要害,同时迅速端起桌上那壶温着的酒!
“王爷息怒。”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柔媚,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与刚才的冰冷判若两人。
“既然王爷念及旧情,妾身…岂敢不从?”她执起酒壶,动作优雅地往赫连昭刚刚放下的那只玉杯中斟满了酒液。琥珀色的酒水在玉杯中荡漾,散发出淡淡的醇香。
赫连昭被这突如其来的顺从弄得一愣,动作顿住,狐疑地看着她。
晚情端起那杯酒,递到赫连昭面前,眼波流转,带着一种刻意伪装的凄楚和哀婉:“只是…妾身心中郁结难消,恐难承欢。请王爷先饮此杯,全当…为妾身压惊,也为…你我…过往做个了断?”
她的话语带着钩子,将“过往”二字咬得极重。
赫连昭看着眼前美人奉酒,又听她提及“过往”,心中那点狐疑被得意和**冲散。
他嗤笑一声:“算你识相!” 他接过酒杯,看着晚情那美艳面容上的柔顺,心头一阵火热,仿佛已经看到她臣服于自己身下的模样。
他不再犹豫,仰起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辛辣中带着一丝奇异的回甘。赫连昭咂咂嘴,刚想伸手将晚情揽入怀中,脸色却骤然一变!
“呃…!” 一声痛苦的闷哼从赫连昭喉间挤出。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喉咙,双眼瞬间暴突,脸上得意的笑容凝固,转而变成极度的痛苦和难以置信!
一股火烧般的剧痛从咽喉迅速蔓延至五脏六腑,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体内疯狂攒刺!他感到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空,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你…你这贱人!酒…酒里有…” 赫连昭目眦欲裂,死死瞪着依旧平静站在那里的晚情,眼中充满了暴怒、恐惧和极度的不甘。
他想呼救,喉咙却像被铁钳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黑色的血丝开始从他嘴角、鼻孔渗出,显得狰狞可怖。
晚情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痛苦翻滚、如同濒死野兽般的赫连昭,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封万里的冷漠和深入骨髓的恨意。
她缓缓蹲下身,凑近赫连昭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淬毒的寒意:“赫连昭,这杯‘醉梦散’,滋味如何?它不会让你立刻死,会让你清清楚楚地感受五脏六腑一点点被焚毁的滋味…就像当年,我眼睁睁看着益谦府被大火吞噬,听着我的亲人在火中哀嚎那样…”
“下去,亲自向我父亲、向我益谦府满门…谢罪吧。” 说完,她不再看赫连昭一眼,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襟,动作从容得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
赫连昭在地上剧烈地抽搐着,口中不断涌出黑血,发出绝望而痛苦的呜咽,眼神死死盯着晚情,充满了怨毒和不甘,最终在极致的痛苦中,瞳孔彻底涣散,身体僵硬不动。
赫连昭暴毙的消息如同惊雷,瞬间震动了整个天盛城。
然而,当慕风, 石周等重臣及宗室勋贵赶到现场时,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晚情一身素缟,跪在赫连昭的尸身旁,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她指天发誓,昭王是饮酒后突然心痛暴毙,她惊慌失措,绝无加害之心。
她声泪俱下地控诉赫连昭生前对她的觊觎和骚扰,言辞恳切,将一个被欺凌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加上现场并无明显他杀证据, 那壶酒和另一只杯子已被处理, ,以及赫连昭平日树敌太多、暴饮暴食的恶习,竟让大多数人相信了这是一场意外。
更重要的是,慕风在混乱中,迅速稳住了局面。他深知赫连昭若登基,必是北国大祸。晚情的举动,虽然极端,却阴差阳错地解决了最大的隐患。
他不动声色地压下了一些质疑的声音,并迅速抛出了另一个更重要的议题——国不可一日无君。
在慕风的力主和石周等武将的支持下,年仅十岁的承元——赫连昭唯一亲子、晚情的亲生儿子,被推上了前台。赫连昭暴毙,其子承元成为唯一合法继承人,顺理成章。
新帝登基大典在仓促却庄重的氛围中举行。紫宸殿依旧悬挂着哀悼赫连泽的白幡,却又添上了象征新帝登基的明黄仪仗,气氛显得矛盾而肃穆。
年仅十岁的承元,穿着一身对他来说过于宽大沉重的明黄色龙袍,头戴小小的冠冕,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惶恐和不知所措。
他被内侍搀扶着,颤巍巍地走上那高不可攀的御座,几乎是被“按”在了冰冷的龙椅上。他茫然地看着殿下跪伏的文武百官,黑葡萄般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下意识地寻找母亲的身影。
在御座之后,一道珠帘垂落。珠帘之后,端坐着同样一身素白孝服、却外罩象征太后身份的玄色翟衣的晚情。
她脸上已无泪痕,只余一片冰封般的平静和深沉的疲惫。珠帘模糊了她的面容,却掩不住那双穿透帘幕、锐利而冰冷的眼眸。
她看着儿子小小的、惶恐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随即又被更深的坚毅取代。
“皇帝年幼,哀家暂代摄政,垂帘听政。军国重务,由太傅慕风、大将军石周等辅政大臣共议,报哀家与皇帝定夺。”
晚情的声音透过珠帘传来,清晰、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完全不同于她在赫连昭面前表现出的任何一面。
慕风站在百官之首,看着龙椅上那个瑟瑟发抖的幼小身影,心中沉甸甸的。赫连泽临终的托付言犹在耳。
赫连昭的暴毙,晚情的上位,虽解了燃眉之急,却也将朝局引入了更复杂的境地。幼主临朝,太后垂帘,外有强敌,内有忧患。
这副担子,比他预想的还要沉重百倍。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不远处、同样身着素服、眼神中充满担忧望着他的千渝。
她的存在,是他在这冰冷权欲场中唯一的暖意和支撑。他必须撑下去,为了赫连泽的托付,为了这满目疮痍的河山,也为了…守护住身边这份来之不易的微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声在紫宸殿内回荡,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承元被这巨大的声浪吓得缩了缩脖子,茫然无措。珠帘后的晚情,端坐如山,冰冷的眸光扫过殿下每一个臣子的头顶。
慕风深深一揖,掩去眼底的忧虑与决心。石周等武将神情肃穆。而那些跪伏在地的宗室勋贵、老臣们,低垂的脸上,神色各异,有无奈,有愤懑,也有隐晦的算计。
新帝登基,太后垂帘,权臣辅政。看似尘埃落定,实则暗流汹涌。赫连泽时代结束了,赫连昭也化为枯骨。属于承元的时代,在血腥与权谋的铺垫下,仓促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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