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触感贴着莉莉的肋骨,那是她偷偷缝在内衣衬里的微型录音笔。它只有一节七号电池那么大,此刻却承载着她全部的恐惧和渺茫的希望。她蜷缩在铁笼的角落,笼子被安置在一个巨大的、散发着腐朽泥土和奇异花香的山洞里。紫色藤蔓像活物一样从洞顶垂落,缠绕着冰冷的铁栏杆,发出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铁锈味,正是詹姆斯身上那种味道的源头。
笼子不止她一个。不远处还有两个笼子,一个空着,另一个里面蜷缩着一个金发男孩,眼神空洞,手腕上系着一条褪色的金色发带——正是罗斯后来看到的那条。男孩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只是偶尔发出几声无意识的呜咽。
莉莉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
一个月前,莉莉的生活还充满了毕业旅行的阳光和海水味。她和大学好友艾米报名参加了那个神秘的“孤岛寻爱七日游”。宣传册上印着碧海蓝天和浪漫的篝火晚会,承诺用“最科学的心理匹配”帮单身男女找到灵魂伴侣。登岛时的欢迎晚宴奢华得不真实,空气中飘着醉人的花香,侍者们穿着笔挺的白制服,脸上挂着过于标准的微笑。就是在那晚,她遇到了詹姆斯。
他像一颗突然坠入凡间的黑钻石。黑蕾丝西装,微卷的黑发,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梨涡笑意,以及那双仿佛能吸走所有光亮的黑眼睛。他谈吐风趣,知识渊博,对莉莉表现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兴趣。他赞美她浅棕色头发在月光下的光泽,说她琥珀色的眼睛像凝固的蜂蜜。莉莉起初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关注冲昏了头,觉得这就是宣传册上说的“完美匹配”。
但很快,事情就变得不对劲了。詹姆斯对她的“兴趣”迅速滑向令人窒息的掌控。他要求知道她每一刻的行踪,对任何试图接近莉莉的男性(甚至女性)都报以冰冷的敌意。他会突然出现在她房间外,或者在她独自散步时“恰好”出现。他的眼神不再是欣赏,而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你是特别的,莉莉。”他曾这样低语,手指冰凉地划过她的脸颊,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比她们都特别。你的波长…很纯净。”
“波长?”莉莉困惑地问。
詹姆斯只是神秘地笑了笑,梨涡更深了。他没有回答。
转折点发生在一次所谓的“情侣默契挑战”中。他们被带到一个布满奇怪紫色水晶的洞穴深处。组织者要求情侣们手牵手,闭上眼睛“感受彼此的能量”。当詹姆斯冰冷的手握住她的瞬间,莉莉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仿佛灵魂要被抽离。
她猛地睁开眼,惊恐地看到詹姆斯闭着的双眼眼皮下,竟然透出极其微弱的、游丝般的淡蓝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在他皮肤下缓缓流动。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尖叫,但詹姆斯的手像铁钳一样箍住了她。他睁开眼,那蓝光瞬间消失,但黑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非人的漠然。“别怕,”他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接受它。”
莉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这不是爱情,这根本就是个陷阱!岛上的一切——那些过于殷勤的工作人员,那些成双成对后很快消失不见的情侣,那些偶尔在深夜听到的、被解释为“岛上特殊风声”的呜咽——都串联成一张恐怖的网。
她开始偷偷观察,记录。她发现工作人员运送物资时,偶尔会推着盖着白布的推车进入岛中央那片被列为“禁区”的裂谷区域。有一次,风掀开了白布一角,她瞥见了一只苍白的手,手腕上戴着和欢迎晚宴上一模一样的嘉宾手环!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知道必须留下证据。
这枚微型录音笔,是她登岛前,做记者的表姐偷偷塞给她的,半开玩笑地说:“记录点浪漫素材给我当新闻线索啊!”没想到,它成了莉莉最后的武器。
被关进笼子的过程像一场噩梦。詹姆斯撕下了所有伪装。当莉莉试图在深夜偷偷溜向码头时,他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她身后。“你想去哪里,我亲爱的‘藏品’?”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愉悦。莉莉反抗了,她抓起沙滩上的石块砸向他。石块击中了他的额头,流出的不是鲜红的血,而是一种粘稠的、散发着铁锈味的淡蓝色液体!那液体接触到空气,发出滋滋的轻响,而詹姆斯只是歪了歪头,额头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皮肤下蓝光一闪而逝。
“看到了吗?”他舔了舔溅到嘴角的蓝色液体,笑容狰狞,“我们不一样。而你,莉莉,你拒绝融合的潜力…太可惜了。不过没关系,你的‘频率’会被记录下来的,成为‘乐园’宝贵的数据库的一部分。”
然后,藤蔓——那些一直安静缠绕在树上的紫色藤蔓——像被赋予了生命,猛地窜出,缠住了莉莉的手脚。它们的力量大得惊人,带着植物的韧性和金属的冰冷。无论她如何挣扎撕咬,藤蔓越收越紧,最终将她拖入了这个位于裂谷深处、被紫色光芒笼罩的洞穴囚笼。
笼子里的日子是永恒的煎熬。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洞顶渗下的冰冷水珠滴答作响,记录着绝望。詹姆斯偶尔会来,隔着笼子“欣赏”他的收藏品。他会带来食物和水,动作优雅得像在喂食珍稀动物。他有时会自言自语,透露只言片语。
“筛选…进化…乐园…”这些词像毒蛇一样钻进莉莉的耳朵。
“罗斯…”有一次,他抚摸着冰冷的铁笼栏杆,眼神狂热地低语,“她不一样…她的‘种子’在主动发芽…抗拒融合,却在自我进化…完美的载体…她会带我们去新世界…”他提到了“机场”,提到了“中转站”,语气里满是掌控一切的得意。莉莉的心沉到了谷底,她不知道罗斯是谁,但显然,有另一个女孩正陷入比她更危险的境地。
莉莉抓住一切机会录音。她用气声对着藏在衣服里的录音笔低语,记录下詹姆斯的疯话,描述洞穴的环境,记录下那个金发男孩被带走后再也没回来(她听到远处传来的、被捂住嘴的惨叫声),记录下新“藏品”被藤蔓拖进来的过程——一个有着火焰般红发的女孩,眼神里还残留着愤怒和不信,很快也被绝望淹没。她录下藤蔓的嗡鸣,录下那无处不在的甜腻铁锈味。
她偷偷观察着守卫。那些穿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在洞穴深处幽蓝的光线下,他们的皮肤偶尔会不自然地闪过一层极其微弱的蓝晕,转瞬即逝。他们的眼神空洞,动作精准却缺乏生气,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有一次,一个工作人员靠近笼子放置食物,莉莉假装虚弱摔倒,手“无意”间碰到了他的脚踝——冰冷,坚硬,不像人类的皮肤!那人毫无反应,放下食物便转身离开,留下莉莉浑身冰凉。詹姆斯不是唯一的怪物。
最让她恐惧的是洞穴深处那个偶尔会开启的金属门。门后透出的光不是电灯的白光,而是一种更浓郁的、流动的蓝光。有一次门开得稍久,莉莉瞥见了里面的景象:一排排巨大的、圆柱形的玻璃培养罐,浸泡在幽蓝色的液体中,里面隐约可见人形的轮廓!管道像血管一样连接着罐体,淡蓝色的光流在其中脉动。空气里传来低沉的、有节奏的嗡鸣,仿佛某种巨大生物的心跳。詹姆斯称之为“频率共振室”和“初级融合舱”。莉莉明白了,那些“消失”的情侣,那些被带走的“藏品”,最终都去了那里。被“融合”?被“进化”?她不敢深想。
她的录音笔快没电了。每一次按下录音键,那微弱的红光闪烁都像在倒计时她的生命。她必须想办法把它送出去。她不能让自己经历的一切,让那些消失的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湮灭在这个地狱般的岛上。
机会出现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狂风呼啸着灌进裂谷,吹得洞穴里的藤蔓疯狂舞动,发出鬼哭般的尖啸。守卫似乎减少了一些,也许去加固其他地方了。那个红发女孩,在绝望中爆发了最后的力气,疯狂地摇晃着铁笼,对着守卫咒骂。混乱中,莉莉看到洞穴入口处,一条被狂风吹断的粗大藤蔓垂落下来,末端几乎要扫到她的笼子。
心脏狂跳。她赌上一切。趁着守卫的注意力被红发女孩吸引,她迅速解开内衣暗扣,拿出那枚宝贵的录音笔,用尽全身力气,将它塞进了那根断藤粗糙的裂缝里。藤蔓的汁液冰冷粘稠,带着那股熟悉的铁锈味。她祈祷着,希望暴风雨能将这根断藤冲走,冲到海里,冲到任何能被外界发现的地方…即使希望渺茫得像风中残烛。
做完这一切,她脱力地滑坐在地上。红发女孩的哭喊还在继续,守卫粗暴地呵斥着。莉莉望着洞口翻涌的黑暗和暴雨,琥珀色的眼睛里只剩下死寂般的平静。她知道詹姆斯很快就会察觉她的“小动作”,等待她的将是“频率共振室”那幽蓝的液体。但她不后悔。她留下了声音,留下了证据。也许…也许那个叫罗斯的女孩,能有机会听到它?
她靠在冰冷的铁笼上,最后一次,用微不可闻的气声对着空气说:“…小心詹姆斯…他不是人…小心蓝光…乐园是陷阱…救救…”话语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她咳出了带血的唾沫,喉咙火辣辣地疼。
洞外,雷声轰鸣,紫色的闪电撕裂夜幕,短暂地照亮了裂谷深处那张绝望而坚毅的脸庞,以及她笼子对面,那条空荡的、曾经属于金发男孩的笼杆上,那条在电光中微微飘荡的、褪色的金色发带。录音笔藏在滑腻冰冷的藤蔓深处,随着狂风暴雨,开始了它未知的漂流,载着一个被蓝光囚禁的灵魂最后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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