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张小可到达了北疆都市圈。
王梅给的规划指导中，第一步是先到北疆都市圈，然后再从北疆都市圈西北部的对外通道处，搭乘前往格高里亚区52号的无人运输车。
张小可的行李早已在几天前被王梅安排的人接收，比她这个主人还要更快，这时候早已在对外通道处等待。
但张小可对王梅的安排仍颇有微词。
运输车根本就不是为了载人而设计的，此前只是用来运输农畜产品。
为了让张小可的待遇高于农畜产品的待遇，兢兢业业为办事人考虑的王梅煞费苦心，协调同事给张小可将要驾临的无人运输车车厢加上了温度调节器。
这也是身在的北疆的办事员们出于人道主义，给予王梅的建议。
北疆毕竟有北疆的独特处，人生中99%的时间都生活在燕京都市圈的王梅压根想不到，北疆冬季的凛冽寒风和吓人低温，几乎能将张小可弄死。
她安排了车厢的温度调节器，但没把北疆残酷的气温告诉张小可。
哆啰啰，哆啰啰，寒冷的风要冻毙我。
张小可下了飞行器后，以人生中最快的速度与冷空气搏斗，跑步进入了飞行场内设的保暖外套专卖店中。
真是最火爆的特色商品，所有下了飞行器的旅客都必须要做到人手一份。
她顾不上挑拣，全凭感觉拿了一件保暖外套。等结账的队排到她的时候，颤颤巍巍用通红的手指在光脑上操作。
“滴——支付失败。”
身后其他同样挨冻的旅客们排成了长队，张小可只好尴尬地侧身让开，一边发着抖，一边检查自己的支付账户。
“账户受限。”
张小可脑子冻得几乎不再转动，手指哆哆嗦嗦，无意间关闭了免打扰模式，一堆信息跳出来。
最新的是吴薰的，然后有陈嘉昊的、庞主管的。阿美、小秦也发过来了一些。历史消息记录里近乎有上百条的文字信息，外加几十条的通讯请求。张小可的心中竟有一点点的隐隐自得。
她在别人的心中仍是占据了一定的空间的。
匆匆而过，到底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但这点得意暂时不能为她冻僵的身体提供一点点温暖。
专卖店自然也开了暖气，可暖气的温度也算不上高，或许是快要冻僵的旅客们吸收了太多暖气热量的缘故。
张小可一身单薄棉西装，的确感到自己身上冷气多，热气少，至少比暖气的热要少，也到底没有勇气，在没有保暖外套的情况下到外面大摇大摆。
想要赶紧把误点开的信息列表关闭，一条特殊的信息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您已被列入治安管理人员名单。光脑支付功能已冻结。请就近前往警察署处理。”
张小可的脑子里发出了嗡的一声。
一定是肖隔。她把肖隔打了一顿，且打得十分爽快，几乎将她心中所有郁气全部发泄了出来。她在心里将两人的恩怨一笔勾销，却没料到肖隔不肯罢休。
被暴徒冲进办公室打了一顿，之后报警，太正常，太普通了。
但肖隔是个爱使阴险手段的大集团继承人，这时候竟也主动寻求警察帮助。
张小可认为，他还是更适合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一口气又憋在了心口，但冷气到底将张小可的怒火压低了一些，也让她变得容易妥协。
眼见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支付完毕，穿上新的保暖衣物，顺顺利利、快快乐乐地进入到呼啸的寒风中，张小可腆着脸，手指犹犹豫豫地点向了吴薰的头像，发起了通讯请求。
接近1分钟的等待后，吴薰那边仍没有接起通讯。
张小可松了口气。
发起通讯请求，她当然是希望能够接通的，可如果对象是吴薰的话，她又有点不希望接通。
然而当下的境地，非要找一个人知道她此刻的丢脸的话，张小可宁可是吴薰。
“我在开会。”吴薰沙哑的声音响起，背景是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吴薰用手撑住额头，斜靠在会议室外走廊的墙壁上。自从张小可失踪，她就找遍了所有张小可可能在的地方。
第一天她愤怒无比，想要骂张小可，第二天她怒火更炽，想要打张小可，第三天却只希望张小可能够联系她。
吴薰接受了张小可的不告而别。
“你可以帮我付一笔钱吗？我一会把账单发到你的光脑上。”
张小可有些难以启齿。偷偷离开后，第一个打给朋友的通讯就是让她帮忙付账单，这听起来实在是很糟糕。
“可以。”
“那我就不打扰你开会了。”
“保持联系，你知道我的意思。”
张小可讪讪:“我一定会的。”
随后一条账单发送了过来，吴薰看到了张小可消费的店名。迅速地搜索后，确定了张小可的位置。
北疆都市圈——吗？
如果是几年之前，吴薰一定会立刻追过去，就像刚毕业时那样。但现在，拥有的越多，吴薰反而胆怯。
肆意的时光，一往无前的意气，渐渐变幻成了香水、西装、吃不完的简餐红酒与开不完的冗长会议。
——
张小可顶着寒风走到了最近的警署当中。
“我来接受处理，拘几天？”害怕自己被看作藐视警署的硬碴子，张小可扭扭脖子，又不自在地把语气放软，“小同志，我没有犯什么大事，就是和人有点矛盾。”
“您稍等，我们查询一下您涉及的案情。”警察小同志机器人般公事公办，既不吃软也不吃硬，按部就班核验了张小可的身份，努力查询。
张小可则裹着厚厚的外套坐回了等候区，编辑着发给王梅的信息。
她不知道该怎么向王梅说明遇到的这件麻烦事，也不知道王梅能不能再重新制定一个前往农场的计划。
她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罪名是打架斗殴还是故意伤害。
这决定了她是拘几天还是蹲几年。
讨人厌的肖隔，她只不过是打了他几下，呃，确实只有几下，他的鼻子也确实出了血，但他毕竟不应该如此的小气。
张小可本人经受了肖隔多年的折磨，却大人有大量地没有向他索要经济损失和精神损失。从以直报怨的角度上讲，她打他没有什么不道德的地方。
是不是？
张小可笼着袖子，两个手指在看不见的袖筒中相互的纠缠，一会儿左手的食指在上，一会儿右手的中指在上。想着的是肖隔能请来怎样一个金光闪闪的名律师团队，告得自己倾家荡产、牢底坐穿。
“张女士，对方提出了和解。提出的和解条件是‘请小可主动和我联系’。”小警察盯着工作光屏上未签字的和解协议，瞥了一眼狼狈但美貌的涉事女子，念出了和解条件。
受害人可以主动提出和解条件，只要得到满足，和解协议就能生效。
小警察入职不久，第一次见到这种事。一个柔弱单薄的女人把一个男人给打伤了。男人报警并提出和解，和解的条件却是让女人主动地给他打一个通讯。
就是这样简单且暧昧。
他闻到了狗血的八卦味道，希望这位张女士马上发起通讯请求，让他了解更多的信息。
“要我给他打通讯？”张小可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
她当然有那个该死家伙的光脑通讯号码。那是一个早已被她拉入黑名单的号码。
她也当然也要把肖隔从黑名单中拉出来，发起一个该死的通讯请求。否则就一定会被弄到监狱里，她知道阴险的肖隔一定会这样做。
“小可，你终于来找我了。”肖隔声线温柔。
“现在你提出的和解条件满足了，你总该放过我了。”
“我只是想找到你而已。”
张小可心道:见了鬼的只是想要找到我。
“你现在在哪里？”
“我没有义务要告诉你。”
“我会很伤心。”
谁管你伤不伤心。这样的对话几乎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女人在跟一个宠爱她的男友说话，张小可简直受够了这样的交谈模式。
原本还公事公办模仿机器人的小警察眼睛一直瞄着张小可，让她觉得异常丢脸:“你不要总是这样说话。”
“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要去做什么？”
“你可以找人来查我。”
“不小可，我尊重你，我想要你亲自告诉我。”
假惺惺得令人恶心。
“我回了老家，在南方都市圈。”
“你在骗我。”
张小可咬着牙:“北疆都市圈。”
“我知道了。”肖隔挂断了通讯，并没有问得更详细一些。确定张小可的位置对他来说并不困难，他只是想让张小可向他低头。既然已经如愿以偿，当下便不必过多纠缠，毕竟张小可去哪里都逃不脱他的手掌心。他用尽手段，要让画眉一般不驯服的张小可习惯这件事。
随后小警察告诉张小可。肖隔已经确认了和解条件，和解协议已生效。
张小可急促地深呼吸，并感觉自己的牙龈有些上火。
————
北疆都市圈西北对外通道。
两个办事员穿着厚厚的衣服，待在热烘烘的值班站里。
为了暖身，他们已连吃了几天的辣味营养剂，牙龈有些上火。
外面的机器人正往无人运输车搬运杂物。天阴沉沉得泛红，几片细小雪花飘落。
“最近这鬼天气，居然还有人要出都市圈。”一个办事员检查着搬运机器人传回的物品目录，“不知道是哪里派出来的科研人员，怎么要带这么多的东西。还带一个保姆机器人，真是会享受。”
“这回来的人和之前的那些学生仔不一样，这个人一时半会可回不了都市圈了，她申请了一个无人农场的经营权。”
“啧啧，申请那个干啥。”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呗。”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以度过看守对外通道的枯燥生活。
无人注意的角落中，运输车厢里的保姆机器人睁开了眼睛。眼睛闪过一道红光后，又毫无痕迹地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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