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一直向上,直达顶层,进入国际部。
国际部最初是大型医院为外籍人士设立的专属区域。
这里最大的特点是人少舒适。
环境对标五星酒店,有餐食定制、专职护士服务,各项检查有单独通道,能以最快速度完成。
后来,国际部对非外籍人士放开,立刻受到富裕人群的欢迎。
李悬铃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有些好奇地四处张望。
说实话,连三甲医院她都是第一次来。
因为身体素质太好,这辈子她没有得过比感冒更严重的病。
岑雪生伸手推开一扇门,回头看了一眼。
李悬铃赶紧跟上去,一起进了病房。
两个人经过客厅,进到里间。
李悬铃深呼吸,向病床上看去。
那个人戴着氧气罩,形容枯槁,不像人,反而像一具骷髅。
李悬铃全身凝固。
就是他吗?
我的爸爸?
那个我从小到大一直揣测着、渴望着的人?
在我想象里,他总是面容模糊。
但不论怎么模糊,也不会是眼前这个样子。
李悬铃只觉得心脏砰砰乱跳,全身血液都涌到了太阳穴,耳朵里也嗡嗡直响。
岑雪生走到窗前,俯下身,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轻轻取下氧气罩。
他朝着三米之外的女孩招手。
李悬铃用尽全身力气,逼自己走上前去。
她的手被岑雪生握住,递到那具骷髅的手里。
手立刻被用力抓住了。
以濒死之人而言,那几乎是巨大的力量。
但是那个人已经发不出成型的声音,只有喉咙里嘶嘶响着。
李悬铃像一个头脑空空的玩偶,完全遵照着岑雪生的指示,一句话,一个动作。
她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完成这场会面。
直到最后,她听到岑雪生说:董事长需要休息了,我们走吧。
于是动作僵硬,慢慢挪出病房。
走出门的一瞬间,她腿一软,顺着墙壁往下滑,一屁股坐在地上。
岑雪生看见这一幕,并没有立刻伸手拉她。
他静静站在一旁,等她慢慢恢复。
二十分钟后,地下停车场。
岑雪生启动路虎:“接下来带你去改名字。”
李悬铃仍然有些迟钝的样子:“改名字?改什么名字?为什么要改名字?”
“你要回到秦家,难道继续姓李吗?没有这样的道理。”
李悬铃张开嘴,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岑雪生皱眉:“不想改吗?”
他想了想,“你如今这个名字,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并没有……”
李悬铃缓缓出声:“我们那个福利院,每一年都会分配一个姓。我入院那一年,分配到的是李。名字的话,就是按照市政绿化树种名录轮流分配。我被分配到了悬铃。”
岑雪生松了一口气:“没有特殊意义吗?那再好不过了。”
李悬铃突然有点暴躁:“好什么好?我顶着这个名字度过了整个人生,这个名字早就和我融为一体,你现在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让我改掉?”
岑雪生无言以答。
李悬铃感觉肚子里烧起一股无名火。
“你们那样毫无预兆地出现,说是找到了我的父母。”
“骗人。都是骗人的!”
“我的父母呢?我的父母在哪里?我根本没感觉到父母的存在!”
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口不择言。
闭上嘴,狼狈低下头去,眼泪砸在手背上。
“你也许觉得我撞了大运,竟然有幸成为这种豪门家族的一份子,可是,可是……”
“你根本不懂。”
“在我看来,什么都没变。”
“我仍然是那个无人关心的孤儿。”
还以为终于踩到了一些什么。
回过神来,却还是在虚空中。
那种感觉,甚至比从前更令人不安。
岑雪生看过来一眼,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继续看着前方,握着方向盘,注意着路况。
李悬铃很快缓过来,她抽了下鼻子,声音有些嗡嗡:“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我忘了你也是孤儿。”
岑雪生:……
他轻轻叹气。
“其实很多时候,我也忘了我是孤儿。”
“我很少去想那些失去的东西。毕竟,我仍然拥有很多。我只想珍惜那些握在手里的东西。”
李悬铃转头去看,只看到一张冷硬的侧面。
他是在安慰我吧。
是的吧。
有被安慰到。
我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我一直都很珍惜那些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
公安局,户籍部门。
上柜台之前,岑雪生提前把材料拿出来检查一遍。
李悬铃伸头去看,一眼看到猪肝红的小本。
她小声惊呼:“你很受信任啊,竟然可以拿到户口本。”
岑雪生笑笑,拿起户口本,翻开一页,递过来。
李悬铃双手接过,垂眼去看。
姓名:秦韶仙
与户主的关系:女儿
岑雪生淡淡道:“你的这一页,一直在户口本上,从来没有变过。”
李悬铃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顺手往下翻页。
没能翻过来。
纸页被岑雪生伸过来的手掌压住了。
李悬铃:……
她没有反抗,乖乖让对方收回户口本。
更加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了。
不用看也知道……接下来那页,是二婚妻子吧。
岑雪生把厚厚一沓证明材料,连同深红色户口本一起递给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哗啦啦翻着材料,啪啪盖章,又去电脑上操作。
弄了好一会儿,新的身份证终于从柜台里递出来。
李悬铃捧着这张崭崭新的小卡片,心里感慨万千。
这便是我人生新旅途的开端了。
从此以后,我的名字是:秦韶仙。
路虎驶上回程。
“和名字有关的记录全都要改过来。银行卡,学籍卡……虽然有点麻烦,但是你自己可以办吧?”
秦韶仙点头,“没问题。啊,那个,急吗?下周就是期末考试,可以考完再去办吗?”
“可以。不急。”
岑雪生沉吟几息:“接下来就是暑假了……往年学校放假,你都在哪过?”
“就留在学校。”秦韶仙失笑,“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福利院早没我的床位了。”
“可以搬回家来。”
秦韶仙一愣:“回家?什么家?”
她旋即反应过来,“啊,你是说——”
岑雪生笑笑:“香舍丽榭你知道吗?”
秦韶仙:……
她还真知道。
这个香舍丽榭不是巴黎的香舍丽榭,是前几年开盘的超豪华别墅区。
那一阵,街上到处都是巨幅广告。
她和同学们还互相开玩笑。
这个说,这个房子看起来不错哦,回头我买一栋送你吧。
那个说,送我两栋吧,一栋用来蘸麻酱,一栋用来蘸辣椒粉儿。
“董事长买下的是楼王。”
秦韶仙:……
哦,那可真是好厉害哦。
她转头看着窗外,淡淡道:“我暑假还要帮教授打工,住宿舍比较方便。”
“你是董事长的孩子。那座房子是你的家。你搬进去是天经地义。”
是吗。
也许吧。
但是……那个房子里住着的,是新老婆和她的孩子吧?
那是两个陌生人。
不是很想去见她们。
岑雪生看过来一眼:“害怕?”
秦韶仙猛回头,“我怕?我怕什么?我有什么好怕的!”
她的眼睛瞪得溜圆:“你以为激将法很有用吗?告诉你,我不吃这套!”
岑雪生失笑,“好好好,知道了。住宿舍也不错。”
“改主意的话就和我说,我帮你安排。”
路虎停在学校门口。
秦韶仙打开门:“今天谢谢你。那我走了。”
岑雪生:“等一下。”
他翻开仪表盘下的暗格,掏出一个黑盒子,递过来。
秦韶仙双手接了,打开一看。
是一块手表。
似乎是男款。
硕大、沉甸甸。
表盘是纯净的蔚蓝色,刻度是闪闪的淡金色。
很漂亮,看起来很贵。
“这是劳力士潜航者。你大哥也有同款。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去学校演讲那天,他戴的就是这款。”
秦韶仙回忆了一下。
好像是有印象,深黑的西服袖子下面偶尔露出漂亮的蓝色表盘。
“为什么……送我?”
“你大哥和表弟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董事长都是送的这款手表。”
“董事长说,当年他还很穷的时候,就一直挂念这款表。后来有钱了,立刻买下,珍惜着戴了很久。”
“他对两个侄子说了同样的话。他说,戴上这款表,以后就是大人了。”
岑雪生坐在车里,阳光不知从哪里反射而来,刚好映在他眼尾。
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
“你如今也是大人了。你兄弟们有的,你也应该有。”
秦韶仙呆住。
她喃喃:“谢谢你,我很喜欢,嗯,谢谢,那,我先走了——”
她关上盒子,胡乱塞进书包里,跳下车,飞奔而去。
“阿仙!”
秦韶仙骤然停下,回头望去。
那个白发青年下了车,站在车边。
夏日的风卷起热浪,送过来他的声音:
“阿仙!别怕!”
秦韶仙一阵恍惚,心脏仿佛被捏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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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改名归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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