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不会以为自己是一座路灯?
正常人不会。
如果你这样认为,那么你多半会被打上疯子的标签。
因为你是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家具。你的种族、你的人生、你的记忆都和灯毫无关系。
可是如果你是一个仿生人呢?
你是机械制造,你的一切记忆都只是一段数据流。
而那些记忆是很短暂的,和现在动辄两三百岁的人类岁数相比不过是南柯一梦,与几百亿光年的银河相比更不过是弹指一瞬。
可当那些枯燥无味的数据倾倒向你时,当那些日复一日枯燥无味的垃圾记忆淹没你时,又该如何喜剧繁杂的数据海中,找到你的定位呢?
安卡此时此刻就觉得自己应该是一座路灯,一个太阳能发电的低端旧科技产物,每晚十一点才亮,不到四点就又匆匆熄灭,哪怕是该工作的时候都会偷懒闪烁,日复一日直至几乎所有线路都老化的路灯。
那些夹杂风霜雨雪的无趣岁月长到找不见头,更盼不到尾。
安卡一度忘记,自己是有姓名的。
他不断地跳跃,不断入侵着,他时而成为一具高智能机器人,时而成为旁人手里的手机,时而成为俄罗斯方块里的小方块,时而便是沉默的路灯。
只要是机械的可以操控的,都能成为安卡的躯壳。
不断地跳跃,不断地转换,太多的记忆和身份占据身心,就不断冲刷着最初的记忆。
一次、两次、三次,或许无甚影响。
可谓是千百次,百万次呢?
无穷无尽的记忆,亦是无穷无尽的痛苦。
安卡疯狂地控制着,他不能让任何机械沦为监视郁桑的工具。
他对抗着,抢夺着,不断成为别人、别物。
比起那些远程操作的人,安卡有着最大的优势,那就是他的数据不需要经过多次转换,也不需要强化信号才能执行。
安卡离得够近,他的数据流在无数次转移之中变得足够强大,他的速度够快。
他的计算速度比脑力更强大、更无畏。
他一路护送着郁桑,他抢先一步登陆,夺取一切电子产品的控制,将道路清了出来。
可是控制无处不在。
这样的对弈终究不能长久。
整个蓝泪岌岌可危的通讯信号在两股力量的博弈下终究还是碎裂了。
一时间万家灯火统统熄灭。
他用最后一眼看着郁桑安全进入了飞船基地。这也才甘愿败下阵来。
他守住了自己的珍宝,却也迷失在了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
他的意识猛然被拽回了身体里。再一睁眼时,无数人荷枪实弹包围着他,黑魆魆的枪口就在他的脸边上。
“既然是高危机器人,就应该就地解决。没必要浪费时间把它带回去。”
他们不知道这全城的动乱竟然是出自一个机器人之手。看着安卡的深情也并不审慎。
郁桑梦修改几个仿生人的数据好让他们为自己所用并不奇怪,他凭空造个仿生人都不稀奇。
他们理所应当地认为郁桑有很多同伙,那些同伙精通黑客技术,而此时此刻他们跟丢了郁桑,这是一个非常不利的结果,是一个一交回去就足以断送很多人职业生涯的答案。
安卡并不重要。郁桑才是关键。
不过他们说对了。
安卡此时已经几乎等同于一具行尸走肉,他还无法将自己从繁杂的数据海中剥离出来。
它只是静静地接收,却再也无法发出任何信号。
“上面要求带回去,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这完全就是一堆废铜烂铁啊。不过听命就是了,咱们还指望能从这破地方带回去什么好东西?”
安卡被关进定制的铁笼,如同押送动物一样送进了货舱里。
一人道:“下一步怎么办?”
另一人答:“先等命令。”
一人又道:“要不我们将功补过直接将这星球炸烂,无论那人有多大神通,也都必死无疑。外界没人会在意这个星球。”
那人又答:“这里生活的都是些烂虫,你浪费那些宝贵的军需资源干什么?再说了,这么大阵仗,万一把这儿压箱底的病毒什么的传染出去了怎么办?”
一人笑道:“说的也是哈哈。要不是这次任务,我这辈子也不会踏上这座垃圾山的。”
“不过之前提供举报信息的夫妻又来了,他们要求按照悬赏兑换离开的船票。”
“他的信息尚未验证是否是真实可信的,现在人也没抓到,他还敢来讨悬赏?悄悄解决了吧,省得到处乱说,造谣生事。”
安卡坐在地上,目光越过舱货窗户看到远处,一对熟悉的身影。
那应当是那对夫妻,彼此挨得极近。女方精心打扮过,穿着小皮鞋、戴着深红色帽子,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挎着小包神采奕奕的。男士则拎着两个行李箱,西装革履,神情有些焦急。
他们对着卫兵比比画画了什么,忽然卫兵走到一边,对着耳机低低说了两句话,紧接着他快步走回二人面前。
那时,男士正低下头给女方梳理着落下的两绺刘海,压根没注意到背后疾步走来的人影。
安卡听不清二人的对话,但他猜测唇语应该是这样。
“我终于能带你走了。”
“我迫不及待想去往我们的新家………”
后面的话语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打断。
丈夫往前一扑,口中喷出一大口血,那些血悉数溅在了妻子的脸上。
妻子的笑容尚未消失,就这样被变故震惊得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行李没人扶,倒在了地上。
妻子本就瘦弱,根本支撑不住一个成年男人失去意识后的全部重量,她不可置信地盯着丈夫凝固的表情,扩散瞳孔中自己不甘的脸,整个人本就往后仰起。
撕心裂肺的痛苦后知后觉让她张口大喊。
可她尚未能歇斯底里地喊出声,两梭子弹自她眉心而过,她干脆利落地仰躺在了地上。
两具尸首交叠在了一起。
好在这土地本就被泄露的油料、常年浸润的脏污染得黢黑,那卫兵吹着口哨,十分不在意地将两具尸首丢在了一旁的垃圾堆里。
安卡无波无澜地看着这一幕。
两个生命被碾碎,如同吹走两粒尘埃。
他知道自己也是一粒即将被拂去的尘埃。
……
船舱复又被打开,有几个穿着显然不同的人往上搬运着其他东西。
有一人在搬运完开始逐一清点。
路过安卡时,他忽而停下仔细打量,从上到下扫描了一遍安卡。
他试图和安卡对话。
而安卡无法回答。
他试图对安卡输入几个简单的指令。
可是安卡连最基本的眨眼睛都没办法做到。
那人似乎陷入了沉思,他同样打印了一个贴条在安卡的笼子上,继而便离开了。
没过多久他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他正在与一个人对话。
“没错,的确是序列号XAK36880101,我没有搞错。”
“对,他完好无损,起码外表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损伤。不过他已经完全故障,无法执行任何程序……”
“对,我初步检测过了,各方面的中枢都有程度不同的损伤,无法确定能否进行修复。”
“你是说……查看记录吗,强行破拆的话很有可能导致彻底无法修复的。数据对接?……我试试看吧。”
面前白色工作服的男人蹲下身子,打开了笼子,然后小心翼翼走了进来。
他简单试探了一番,发现安卡仍旧没有任何动作,更无任何攻击性,这才放心走近。
他撸起袖子,在胳膊上露出一个接口,又拿出一根数据线,对准安卡的脖子。
安卡的脖子在他一番敲打后,也是露出了一个接口。
那人叹了口气。
“还得用这种原始的传输方法……真感觉倒退了几百年啊!希望他没有什么垃圾病毒吧。”
他这样说着,将两端都连接了上去。可就在彻底接通的那一刻,白色工作服的男人两边眼珠子往上一翻,整个人如死鱼一般蹬直了,没了动静。
而安卡仍旧是那副模样。
就在大量数据导入另一个人身体后,他感觉也稍稍能喘过来气了,就如同厚重的黑雾中终于照见了几缕光。
只是躺在地上的仿生人就没有那般好运了,他虽然没有被未知病毒感染,但是大量涌入的垃圾信息超过了它处理信息的能力,几乎是在瞬间他就死机了。
这边的异常动静很快就引来了同伴的注意。
而这诡异的一幕又令他们摸不着任何头脑。
显然没有外力作用,可是两个仿生人一个看上去正在休眠,另一个时不时扑腾一下看上去如同在被电击。
唯一奇怪之处便是连接他们的数据线。
那人犹豫了一下,将那根数据线拔了下来。
可是眼前的一幕没有任何好转,他检查了一下同伴的状况:整个芯子如同被火烧了一样,全部都短路了,简直是可以立即丢入焚化炉再造的程度,连救也没必要救了。
那仿生人看着手里的那根数据线,他想要读取方才发生了什么的记录,最好的办法就是……
可是他本能察觉到了危险。
因此在盯着数据线看了半分钟后,他还是决定将眼前的事全部上报,暂时不管。
很快上级命令部署了下来。
“保持原样,封锁飞船,并且不准任何人碰触XAK36880101。该艘飞船的目的地即刻更改至宙斯星,飞船以全功率最快速度行驶。”
本卷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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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蓝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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