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七月初。
午后刚下过一场急雨，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湿漉漉的草木气息，闷热却并未散去，粘稠地附着在皮肤上。城东老城区，与周遭渐渐兴起的热闹格格不入的一条旧街拐角，一家店铺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门脸不大，灰扑扑的墙皮剥落了几块，露出底下深色的砖痕。一扇对开的木门，漆色暗淡，门环上锈迹斑斑。门楣上方，一块崭新的木质招牌悬挂着，与整体的破败感形成鲜明对比——“深渊体验馆”五个字，用的是某种暗红色的颜料，笔画边缘刻意做出些流淌凝固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
林辞站在门口，抬头看着这块招牌，面无表情。
脑海里，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音正在回荡：
【叮！深渊之主经营系统激活满100天，新手签到保护期结束。】
【主线任务发布：打造诸天万界第一恐怖圣地。当前阶段任务：将“深渊体验馆”经营为江城最恐怖场所。任务时限：30个自然日。】
【初始场景“废弃教学楼”已加载，基础员工（无意识残念*3）已投放。】
【新手资源包已发放：启动资金10000元，恐惧能量100单位，场景稳固卷轴1。】
【请宿主尽快开业，吸引顾客，收集恐惧，解锁更多场景与功能。失败惩罚：系统解绑，宿主灵魂剥离，投入深渊底层永世沉沦。】
一百天了。
自从这个莫名其妙的系统砸在头上，他的日常生活就彻底崩坏。每天雷打不动的签到，得到的不是“阴气结晶碎片”就是“残破的怨念丝”，偶尔运气好点，能给个“游魂的指甲”这类听起来就很不对劲的东西。系统空间里倒是堆了不少“好东西”，可惜在现实世界一文不值。
最坑爹的是，这系统自带一个强制性的“新手保护期”，整整一百天，只准他做一件事——用系统提供的材料，亲手打造这个所谓的“体验馆”内部。
今天是第一百天，保护期结束，真正的“考验”来了。
任务失败，灵魂永世沉沦？
林辞扯了扯嘴角，心里把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深渊之主”骂了无数遍。他一个父母早亡，靠着微薄遗产和打零工勉强读完大学，正准备找份正经工作安稳度日的普通青年，招谁惹谁了？
但骂归骂，那“灵魂剥离”的惩罚不像是开玩笑。他别无选择。
深吸一口带着潮气的闷热空气，林辞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内，是与门外世界截然不同的阴冷。
光线瞬间暗了下去，只有几盏悬挂着的、接触不良的老旧白炽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忽明忽灭地照亮着前方。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灰尘和一股难以言喻的、像是旧书本受潮发霉又混合了某种铁锈的味道。
眼前是一条不长的走廊，墙壁被粉刷成惨绿色，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底下黑黄色的污渍。几张破烂的课桌歪歪扭扭地靠在墙边，桌面上用红色颜料涂画着各种扭曲的字符和图案。地面上散落着废纸团和断掉的粉笔头。
走廊尽头，是一扇对开的、刷着深绿色油漆的木门，门上的玻璃模糊不清，粘着厚厚的灰尘和几张泛黄的、不知内容的旧报纸。门楣上，挂着一个歪斜的牌子——“高三（三）班”。
这就是系统所谓的“初始场景”——废弃教学楼。面积不大，加起来也就一个旧仓库改造的规模，被系统用某种空间技术分割成了几条走廊和几间教室。
阴风阵阵。
不是形容词，是真的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冷风，贴着他的后颈掠过，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三个模糊的、半透明的人形轮廓，在走廊的阴影里，在教室的门后，若隐若现，漫无目的地飘荡着。它们没有具体的五官，形态也极不稳定，时而拉长，时而扭曲，散发着微弱却真实的寒意。
系统说的“基础员工（无意识残念）”。
林辞已经跟它们相处了一百天，从最初的毛骨悚然到现在的麻木。这些残念没有任何智慧，只会遵循最基础的本能，在固定的区域飘荡，散发阴冷气息，偶尔会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低语或啜泣声。指望它们“表演”或者“互动”是不可能的，它们的存在，仅仅是增加场景的“氛围感”。
“最恐怖场所？”林辞环顾四周，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就靠这点阴风和三个模糊的影子？”
他走到“高三（三）班”门口，推开一条缝。教室里更暗，破旧的课桌椅排列得歪歪扭扭，黑板上用红色粉笔画着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叉，讲台上放着一个布满裂纹的地球仪。角落里，一个残念正对着墙壁，肩膀一耸一耸，发出断续的、压抑的呜咽。
效果……只能说聊胜于无。
林辞叹了口气，关上门。他走到体验馆的“前台”——其实就是进门处用几张破木板钉起来的一个小台子，后面放着一把摇摇晃晃的木椅子。
台子上，放着一沓他昨天熬夜设计打印的宣传单，还有一块小白板。
他拿起记号笔，在白板上唰唰写下几行字：
【深渊体验馆，今日盛大开业！】
【挑战你的胆量极限！沉浸式恐怖体验！】
【单人票：50元】 （这是他根据周边消费水平定的，心里虚得很）
【友情提示：心脏病、高血压患者及胆小者慎入！】
写完，他把白板挂到了门外，又把那沓宣传单放在了白板下面的小架子上。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前台后面，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椅子上，看着空荡荡、阴森森的入口处，开始了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淡，路灯次第亮起。偶尔有行人从街角路过，好奇地朝这边张望几眼，有人看到招牌和宣传语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但目光一接触到那扇黑洞洞、透着阴冷气息的门，以及门内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呜咽的声响，便又摇摇头，加快脚步离开了。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林辞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果然不行吗？
这种一看就很“山寨”的鬼屋，在恐怖主题乐园和密室逃脱流行的今天，根本毫无竞争力。更何况，他这个位置还这么偏僻。
难道真要任务失败，灵魂被扔进那什么深渊底层？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开始思考灵魂沉沦到底是什么感觉的时候，一阵略显嘈杂的说话声由远及近。
“是这里吧？‘深渊体验馆’，网上那个帖子说的，新开的，据说挺邪乎？”
“看着是挺破的……不过这氛围感拉满了啊，门口就凉飕飕的。”
“五十块一个人，倒是不贵。玩玩？”
林辞精神一振，抬头望去。
只见四五个年轻人，三男两女，正站在门口研究那块白板。他们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穿着休闲，脸上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和故作镇定的紧张。
生意……来了？
林辞立刻站起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专业而神秘（虽然他感觉自己更像是在强装镇定）：“欢迎光临深渊体验馆。体验规则请看这边。”他指了指贴在旁边墙上的一张打印纸，上面是系统强制要求列出的几条“游客须知”，措辞带着点故弄玄虚的味道。
其中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生显然是领头者，他打量了一下林辞，又探头朝黑黢黢的门内望了望，搓了搓手臂：“嚯，里面空调开得够足啊？老板，你这地方……够劲儿吗？别进去两分钟就逛完了。”
林辞心里打鼓，面上不动声色：“体验时长视各位的胆量和探索进度而定。保证……物超所值。”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系统提供的标准警告语，“请务必遵守规则，无论看到什么，不要触碰，不要回应，尽量保持安静。”
这话反而激起了几人的兴趣。
“行，就冲老板你这自信！我们五个，买票！”鸭舌帽男生爽快地掏出手机扫码付款。
听着收款成功的提示音，林辞心中稍定。二百五十块，开门红……虽然这数字有点微妙。
他拉开入口处作为隔断的厚重黑绒布帘，一股更浓郁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那股特有的霉味和若有若无的低语。灯光适时地（或许是系统控制的）又闪烁了几下。
五个年轻人互相看了看，明显紧张起来。
“我、我走前面！”鸭舌帽男生咽了口唾沫，率先走了进去。另外两个男生紧随其后。两个女生则紧紧挽着彼此的手臂，深吸一口气，也跟了进去。
布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林辞回到前台坐下，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呼和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他调出只有自己能看到的系统光屏，上面显示着场景内的简易俯瞰图，五个绿色的小光点正在缓慢移动，代表着那五位顾客。
一切似乎……正常？
他稍微松了口气，看来那三个无意识残念虽然没啥大用，但配合这环境，吓唬一下普通人还是有点效果的。
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去，异变陡生！
【警告！检测到高品质怨灵聚合体（红衣）能量波动！正在尝试连接场景……连接成功！该聚合体已被标记为“场景特殊员工（临时）”！】
系统提示音急促地响起，光屏上，一个刺目的红色光点，突兀地出现在俯瞰图的某个角落，并且迅速朝着那五个绿色光点靠近！
林辞猛地站起，心脏骤停。
什么情况？！红衣？怨灵聚合体？系统你没说过还有这种“惊喜”啊！
几乎在系统提示音落下的瞬间，场景内，那间“高三（三）班”教室的方向，传来一声清晰无比的、凄婉幽怨的叹息。
“唉……”
这声叹息仿佛带着冰冷的钩子，直接钻进人的骨髓里。
紧接着，教室那扇深绿色的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后面，一抹刺眼的、浓郁到化不开的红色，一闪而过。
“啊——！！！”
几乎是同一时间，里面传来了那两位女顾客撕心裂肺的尖叫，紧接着是男生的惊吼和杂乱的奔跑声！
林辞头皮发麻，想也不想就要冲进去。这要是闹出人命，别说任务了，他直接就得进局子！
【提示：特殊员工“红衣学姐”已接管“高三（三）班”区域秩序维护工作。顾客生命体征平稳，情绪波动剧烈，恐惧能量收集效率 500%。】
系统冰冷的提示再次响起，像一盆冷水浇在林辞头上。
他僵在原地，目瞪口呆。
红、红衣学姐？秩序维护工作？恐惧能量收集效率 500%？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透过布帘的缝隙，紧张地朝里面张望。
只见那五个年轻人连滚带爬地从里面冲了出来，一个个脸色煞白，嘴唇哆嗦，额头上全是冷汗。那个之前还嚷嚷着“走前面”的鸭舌帽男生，此刻腿软得几乎站不稳，被同伴搀扶着。
“鬼！有鬼！红色的！她、她对着我笑！”一个女生带着哭腔喊道，语无伦次。
“笔！教室里的笔自己动了！在桌子上写字！”另一个男生惊恐地指着身后。
“不是道具……绝对他妈不是道具！”鸭舌帽男生喘着粗气，眼神涣散，“那眼神……是活的！她看我一眼，我魂都没了！”
五个人惊魂未定，挤在入口处，半天回不过神。
林辞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或者道个歉，却发现其中一个男生，一边哆嗦着，一边掏出了手机，对着门口那块招牌和里面阴森的景象拍了张照，然后低头开始疯狂打字。
过了一会儿，那鸭舌帽男生似乎缓过来一点，他看向林辞，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但奇怪的是，并没有愤怒。
他走到前台，声音还有些发颤：“老、老板……你这地方……绝了！”
林辞：“……啊？”
“太真实了！太刺激了！”另一个男生也凑过来，虽然脸色依旧不好看，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尤其是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姐姐？还有那个自己写字的笔！你们这特效怎么做的？演员也太专业了吧！那眼神，那气场！”
“对对对！还有那阴风，那哭声……氛围感绝对这个！”一个女生竖起了大拇指，尽管手还在抖。
林辞看着这群前一秒还被吓得屁滚尿流、下一秒就开始狂热夸赞的顾客，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这时，那个拍照的男生把手机屏幕递到他面前：“老板你看！我都发到学校论坛和点评网上了！必须五星好评！强力推荐！‘江城最恐怖鬼屋，没有之一，胆小的千万别来！’”
屏幕上，赫然是他刚刚发布的评价，配着那张阴森的门脸照片，以及一大段绘声绘色、极尽渲染的恐怖描述，最后打上了醒目的五颗星。
【叮！收获来自顾客“李XX”的五星好评，恐惧能量 10，声望值 5。】
【叮！收获来自顾客“张XX”的五星好评……】
一连串的系统提示音在林辞脑中响起。
他看着眼前这群劫后余生般、却又兴奋莫名地争相给他打好评的顾客，又想起系统提示的“红衣学姐”和“秩序维护”，一个荒谬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难道……他这鬼屋里的鬼，不只是系统投放的“残念”？
那所谓的“特殊员工”……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女性哼唱声，若有若无地从场景深处飘了出来，调子古老而哀怨，带着一种渗人的冰凉，钻入他的耳膜。
哼唱声转瞬即逝，仿佛只是错觉。
但林辞后背的寒毛，却瞬间立了起来。
他看着那五个留下好评、互相搀扶着、还在激动讨论着“红衣学姐”和“笔仙”细节、渐渐远去的顾客背影，再回头望向那吞噬了光线和声音的、幽深阴冷的入口。
布帘无风自动，轻轻晃了晃。
他似乎看到，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有一角鲜艳的红色裙摆，一闪而逝。
林辞站在原地，晚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夏夜的微凉，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的鬼屋，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了。
【当前恐惧能量：165/10000（第一阶段目标）】
【当前声望：25/100（初具微名）】
【特殊员工：红衣学姐（状态：稳定，权限：场景秩序维护（部分））】
光屏上的数据无声地跳动着。
深渊体验馆的第一天营业，就在这样一种诡异、惊悚、又带着点莫名和谐的氛围中，拉开了帷幕。
而林辞知道，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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