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石穴正中有个三阶圆台,一个人影正襟危坐在石阶上。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织金锦衣,苍老的脸上依旧能看出往日的风采。
他左脚半跏跌坐,右脚微曲踏着台阶,右手拿着份竹简靠在曲起的右膝上,双眼微闭,好像在等什么人来。
一声鹰啸,击破静谧。
“交给他了?”
老人凤眼微抬,询问着来人。
“是。”
来人回得干脆利落,看着眼前人这般枯槁的模样,他的心里升起了一股悲伤,鲜衣怒马少年时仿佛还在昨日。
自己是妖族,寿命绵长,可他不一样,他是人类,他的一辈子对于自己来说还是太短了。虽不忍但最终还是开了口:“要走了吗?”
老人好像听出了来人的不舍,笑着点头,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百年前的那一天,那日的自己也如他这般。
她就那样站在城墙的女墙上,乌发青衫,珍珠点翠。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她这一去定然是要同那东西同归于尽,但是他却没有办法阻止,他看着她,悲伤地说不出话。
风猎猎作响,把人扯得像一只风筝,好像随时都会飞走。眼波流转间,她仿佛看懂了自己的心思。。。。。。
画面在此刻疯狂重叠。
他学着她的语气笑着开口:“如果死亡是别离,那就等待重逢。无论千年万年,在时间的长河里我们总能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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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乾的冬日格外的寒冷,山风打在脸上,刺拉拉地疼。东君左手搭在眉前远望,只见太阳斜隐在群山之后,苍劲的树枝裁剪着最后的余晖。
“咕咕咕,咕咕咕”,夜宵的鸣叫渐起,昭示着夜幕的降临。
那城里的汪老板就是个无赖,这么大笔账,一欠就欠了五年,讨了好几次都借各种理由不还。欠账未清,年景又不好,而家里祖母只知道充架子,父亲又是个没注意的,母亲小事精明但一遇到大事又成了没头苍蝇,和父亲也没什么两样,再这么下去她们家别说祖宅了,祖坟怕是都要保不住了吧。
东君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拢了拢不怎么保暖的粗麻毛褐,这欠账没收回来,住脚店又得花钱,只能连夜赶路了。
等她到家门口时,看到父亲正一块块下着店铺的门板。
男人穿着那件老旧的兔毛毛褐,头发渐白,一看到东君便笑着放下手里的活,过来帮忙拿行李。就一个小包裹,轻得很,因为里面没什么东西。
“怎么样,要回来了么。”
看着父亲殷切的眼神,东君无奈地摇了摇头。
男人闻言脸色变得凝重了些,低头不语,半晌叹了口气,道:“先这样吧,早饭已经做好了,赶紧进去洗洗先。”
东君跟着父亲进了屋,他们家是前铺后宅。铺面不大,大概两个开间,左边是柜台,右边陈列着一些布料的样子。
东君吃完饭,便来到铺面里看店,父亲嘱咐了几句就出去了。
冬日清晨寒冷,没什么客户,东君趴在柜台前百无聊赖,再加上一夜没睡,便昏昏然打起了瞌睡。
“咚咚咚,咚咚咚。”
东君迷蒙地睁开眼,一张圆润的脸赫然挤在眼前;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乍一看这张脸有一种留白过多的错觉。
啊,原来是白坯坊的廖老板啊。
“哎哎,醒醒。”
廖老板左手踹在狐裘右袖里,右手那根肥硕的食指曲起,正用指背敲着东君身下的柜台桌面。
“你们家的货款什么时候结啊。”
东君没有说话,默默地将柜台底下的收银抽屉一拉。
哗啦,零星的几枚铜板在空荡荡的抽屉里划出了几道尴尬的弧线。
东君抬头,露出一脸你看不是我不给,是实在给不起了啊的哭相。
廖老板心下了然,也不为难她,转头巡视起右间挂着的样布。
“记得和你家大人说啊,不能再拖着了,早点结清,这年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看着廖老板圆滚滚离去的身影,上好的狐裘在白雪的映衬下发着油光。
哎,真是一文钱难倒了英雄汉。
“山初说的对,无财不养道啊。”
今日的晚饭依旧是那几样,没有什么花头。
东君咬着筷子抬眼看了看闷头干饭的父母,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把店关了吧,赚不了什么钱,还欠一屁股债。”
东君看了看母亲,母亲只低头吃饭不说话,又转头看父亲。
父亲夹了筷咸白菜放到碗里:“不开店,吃什么?”
吃什么?打鱼,上山砍柴,能换钱的都行,总不能这么干耗着吧:“我们一家人做工去,总比入不敷出强啊。”
父亲还没说话,只听主位的祖母啪一下放下筷子,厉声道:“东家的布料铺是祖传的,以前在青阳镇可是出了名的。你现在跑去做工,不怕被镇里人嚼舌头啊,你这叫背祖忘宗!”
这还需要别人嚼舌头吗,败了就是败了啊,东君刚要起身反击,桌下衣角被旁边的堂姐死命的拽住,疯狂示意她别说了。
“哼,不吃了,云婷咱回房!”云婷起身,扶着倔强的老太太颤巍巍地出了堂屋,走之前还不忘回头拼命用眼神示意东君少说点。
祖母走了之后,父亲也起身回房了。
东君嘴上不说,但是心里还是不服,东母看了她一眼,叹道:“我说东君啊,也该懂事了,昨日云婷的婚事定了,马上就要出嫁了,这段日子你就安生点吧啊。”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东君更炸了,到底谁不懂事啊,依她看这家里从上到下就没一个懂事的。
突然意识到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嗯?订婚?这么快!哪家?”
东母努了努嘴:“还有哪家,村西头那家呗。”
她记得那家人,那家儿子经营着一个杂货铺倒卖一些货物,呆愣愣的,家里母亲倒是活络,就是有点刻薄。
东君瞬间开始惆怅起来,原来日子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着
东母瞥了眼东君道:“你也收收心。”说罢就起身回屋了。
东君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望着床顶发了会儿呆,不行,还是得去争取一下,这坐吃山空的总不是个事,便随手拿了件毛褐披上摸出了房间。
今夜特别的宁静,月光照在积了雪的中庭里,亮得晃眼。
父母的屋子果然还亮着灯,东君正要上前敲门,灯唰得就灭了。这就要睡了?那明天再说吧。
东君刚一转身,便听到房内响起了夫妻俩的夜话声。
“哎,云婷的婚事是定了,可东君咋办呢。这镇上谁不知道东君是小官人,这突然变大姑娘,还有她那双眼睛,哎,哪家愿意啊。”是母亲的声音。
“早知道就不听那个疯道人的话了,什么女当男养,这叫什么事啊。”
“哎呀,你当时刚生完,昏在里面,没亲眼见到那情景,可真是骇人呐。那鬼哭狼嚎的,乌云浓得都要压到咱家房顶上了,我现在想起来都害怕。你看这鸡皮都起来了。”
“那你说怎么办,这总是不成婚,时间久了,街坊领居是会闲话的。”
“你也别急,我往远点的镇上打听打听,什么身家背景,相貌行当都不重要,只要人老实就行。”
说话声突然停止,里面的人好像翻了个身,随后又打了个哈欠继续说道:“实在不行,只要能成就行。先睡觉,就这样,明儿还早起呢。”似乎是母亲还想说些什么,但被父亲打断了。
房内彻底无话,呼吸声渐渐均匀,不一会儿便换成了呼噜声。
温和,平静,没有多少情绪,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就像物品一样给你定性归置。
东君突然觉得好没意思,走到中庭,拂去石台板子上的落雪,转身坐了下来。
她抬头看着月亮愣愣地出神。
你说这月亮一百年前是这样,一百年后也是这样;那我呢?一百年前是怎样?一百年后又是怎样?
想来想去,东君得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非常荒缪的结论:这狗屁倒灶的人生,大概就是从一抔土变成了另一抔土吧。
东君悻悻然回房,路过云婷的屋子,发现灯还亮着,便不自觉得走了过去。
大概是堂姐的双亲早亡的缘故,祖母和父母都待她极好。
“咚咚咚。”
“请进。”
东君小心地将门开了个缝,朝内望了望,然后跟做贼似得溜了进去。
云婷正在烛光下秀着她的鸳鸯枕帕,抬头见东君这幅样子觉得好笑,努了努嘴示意她坐下。
东君坐下之后,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便拿起箩筐里的绣线不自觉得搅了起来。
云婷手上绣着花,眼睛看了东君一眼又一眼,实在忍不住了:“哎,别搅了,再搅我叫你出去了啊,都不能用了。”说着就要去夺东君手里的线。
东君不躲,反而反手拉住云婷的手,嗫喏着:“大大,你喜欢他吗?”
云婷一愣,心下了然,笑道:“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那你真的要嫁?”
云婷点了点头。
东君急了:“可是我听说他家母不好惹,还有。。。”,东君还要说便被云婷打断了。
“东君!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我的命我认了,日子嘛怎么过不是过。”
东君不死心:“大大,要不别成婚了,咱俩出去自己做活养活自己。”
又来了,云婷不觉有点头疼:“东君呐,人都是要成婚的,向来如此。我若不婚,难道和你一样去追求那个虚无缥缈的仙道吗?”
东君闻言,低头沉默,半天没有言语。
云婷突然觉得有些后悔,自己的话有些重了,但是如果能点醒她也是好的,仙道太过虚无,哪是我们小老百姓想的。
东君迷茫得回到房间,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就好像一只巨兽,一不小心就会被它吃干抹净。
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必须得做点什么。
于是她宽了衣,躺回床上,等待梦境降临。
自记事以来,她总能梦到一个人,他说他叫山初,初见便是道人摸样,总是在梦里为她讲经演法。但是什么时候梦到他,能不能梦到他,她都不具备主动权,只能随缘。
她本来是要拜他为师的,但是山初执意不肯,说什么她的师父另有其人。
今晚,东君想碰碰运气,许久没有梦见他了,实在是有太多话想和他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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