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斜晖漫过茅檐。
宫亭倚着门口老槐树远眺,目光懒散地扫过远处的山径。
灌木丛里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夹杂着粗重的喘息。风掠过,他皱了皱眉,鼻尖捕捉到一丝腥膻的气味——像是汗臭混着野兽皮毛的腥气。
宫亭眯起眼,目光锁住那片晃动的树影。几撮灰白的毛粘在荆棘上,被风一吹,轻轻颤动。
"果然是你......"他低语,随即两指抵住唇间,打了个清亮的呼哨。
灌木丛里立刻钻出一只灰白老狼,跛着后腿,在他五步外打转,喉咙里滚着呜咽,像是委屈,又像是讨饶。
"这畜生打昨儿晌午就在附近转悠。"老谷蹲在井台边搓着药草,突然压低声音,"那时不是有个汉子来蜂屋寻狗么?"他朝老狼方向努嘴,"我在林子里瞧见它探头探脑的,那对招子黄澄澄的,瘆得慌。还当是饿急眼的野狼。"
"它是老相识了,跟那找狗的本就是一路的。"宫亭轻笑,低头嗅嗅衣袖,利落地褪下靛青外衫搭在柴堆上,朝灰狼勾手:"破军,过来。"
老狼箭一般蹿进他怀里,热乎乎的舌头在脸上乱舔,尾巴甩得落叶直打旋儿。"脏死了,"宫亭偏头躲闪,手却熟练地挠着狼耳朵,"跟你说过多少回......别舔人!"
老谷恍然大悟,随手把药草箕往地上一墩。“难怪早上我们家的蜂巢被扒拉了个底朝天,下午就有人来找狗!”他拍着大腿直乐,"该是这狼寻着味儿找来的。嘿,还真是人养的。”
破军虽毛发灰白,眼神浑浊,但亲热劲儿倒不减当年。摸着摸着,白发青年忽然想起昨日那个找狗的大汉,前几日山脚下的贵族车队——还有突然出现的破军……他指尖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揉搓狼耳。
"回去吧。"他拍拍狼屁股,"别让你家主子等急了。"破军却呜呜咽咽不肯走,爪子勾着他的衣角,眼里透着哀求。直到雪豹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墙上,老狼才炸着毛窜进草丛,那怂样和年轻时如出一辙。
宫亭失笑,接过白灵叼来的肥硕山鸡掂了掂:"老谷!今晚加菜,有贵客要来。"
"好嘞!"老谷应声,手上搓药的动作却顿了顿,"不过...老汉今儿得出趟远诊,怕是赶不回来。"话到一半,欲言又止。自那次夏夜贪吃误事,他再不敢再不敢有半分疏忽。
"无妨,"宫亭目光温和,"来的也是旧相识。你见过。"
老谷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去灶间生火。柴火噼啪作响间,他偷瞄了眼山道——大人说的故人,莫不是那位来过三回的公子?
日头西斜,宫亭催着老谷提前启程。"山道难行,还是趁早走好。"他目送老谷匆匆扒完饭,背着药囊出了门,才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白发青年挽起袖子接手了灶间。山居这些年,他早不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可这口锅在老谷手里服服帖帖,到他这儿却成了犟驴脾气。
灶火突然"轰"地窜起,浓烟直呛得人睁不开眼。锅铲在手里转了个踉跄,热油飞溅到手背上。他慌忙蹲身调火,却被腾起的黑烟熏得连连咳嗽,额前碎发都焦卷了起来……
白灵在门外探头探脑,冰蓝眼睛里明晃晃写着嫌弃。
那锅烧焦的山鸡最后全进了白灵的食盆。雪豹甩着尾巴,喉咙里滚出不满的咕噜声,嗅了嗅便扭过头去,连碰都不肯碰一下。
希望……今天那人别来吧。
宫亭盯着空荡荡的灶台叹气。主菜毁了,厨房里只剩一把野韭菜、几个鸟蛋和半罐蜂蜜。他坐在门槛上托腮,指尖无意识抠着木缝里的青苔思考——要不要去溪边碰碰运气?
暮色中,忽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他后颈的汗毛倏地竖起。远处的林间小径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白影。脚步声很轻,却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的间隙。
来了。
甘棠花的冷香先一步在暮色中晕开。
白影渐近。月白长衫在晚风里流转着微光,来人依旧保持着那份清雅似竹的气度。可当距离拉近能看清眉眼时,才发现那双眼黑得骇人,像要把光都吞尽。四周的空气也仿佛随着他的步伐,一寸寸凝结成霜。
"嗨!姬旦。好久——不见。"宫亭慌乱起身,嘴角扯出个笑来。
沙、沙、沙。
鞋底碾过落叶的声响越来越近。
他喉结滚动,后背已抵上门框,退无可退。
"嘘。"冰凉的指尖突然抵住唇瓣,力道不重,却让人喉间一紧。姬旦唇角噙着笑,眼底却结着霜,"别说话。让弟子先猜猜..."
修长的手指缓缓下移,像毒蛇般缠上他的脖颈,指腹轻轻摩挲着跳动的脉搏。
"紫微晦暗,岐山气数已尽,不得不隐居避祸?"温热的吐息喷在耳畔,每个字都淬着寒冰,"这套说辞,可还耳熟?"
"哈哈..."宫亭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人果然是来拆台的。
"其实为师卜了一卦..."他余光扫向灶台,声音虚浮,"算着今日贵客临门...本打算做点好吃的,咱们边吃边聊?"
"好啊。"姬旦挽起袖子,目光扫过地上焦黑的山鸡残骸,"我来。"
"可、可是没菜了..."
一个时辰后,木桌上魔术般摆开四道菜:野鸭汤泛着金黄油星,韭菜炒蛋嫩得出水,鸡蛋羹颤巍巍像块白玉,蜂蜜鸭翅闪着琥珀色光泽。宫亭眼睛发直,鼻尖跟着香味转。
"好厉害!"他咽着口水竖起大拇指,"这野鸭是现打的?"
姬旦慢条斯理摆好碗筷:"后山溪边正好有群野鸭。"
某人筷子刚碰到鸭翅,突然顿在半空。烛光摇曳,对面那人侧脸依旧温润如玉,可那双眼睛里的黑雾几乎要漫出来。
他偷瞄着学生周身几乎实体化的怨气,心一横:就算要死,也得先当个饱死鬼吧?
"您瘦了。”姬旦突然夹了块鸭翅放进他碗里。“尝尝这个。"
宫亭接过,指尖在对方手腕上不经意地一蹭——烛光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还留着未消的剑茧。他眼珠一转,突然拍案起身:"等等!"
转身从后厨抱出一坛陈酿,泥封刚揭,醇香便溢了满屋。"喝酒!这酒存了三年呢。"他笑着倒酒,指甲在坛口不着痕迹地一弹,白粉消融在酒液中。
当年两人对打还能五五开,可对方这几年都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自己却在山里养花逗豹。若不使点小手段,怕是要栽……宫亭垂眸掩去思绪,将酒碗推了过去。
姬旦眼皮轻抬:"同饮。"
"哈哈,好!"宫亭忙不迭斟满,"这酒是用后山——"
话音未落,姬旦已仰头一饮而尽。宫亭刚抿了一口,对方又连尽三碗,喉结滚动间,一滴琥珀酒液滑落,没入衣领。他盯着那抹酒痕,心跳忽地快了两拍。
"慢点喝,这酒后劲大。"宫亭嘴上劝着,手上筷子却不停,风卷残云般扫荡着盘中餐。他一边啃得满嘴油光,边咧嘴笑道:"本来是想投奔你的,但天下初定,你肯定忙着平叛,收拾那些商朝旧臣......"
说话间,他已经把碗里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连汤汁都没剩下。而对面姬旦却丝毫未动,只是慢悠悠地又给自己斟了一碗酒。宫亭注意到他斟酒的手稳得出奇,心里咯噔一下。
"叮"的一声,酒碗轻轻放在桌上。姬旦抬眼看他,眼神锐利:"老师躲了我快两年,就为了这个?"
"哈哈...咱们能不能换个话题?"白发青年后颈发凉,干笑一声,又给对方倒酒,手指微微抖了抖:"要、要不要再来一碗?"
酒坛倾斜,他瞥见坛底白渣,喉间陡然泛苦。
那人仍直勾勾盯着他。
宫亭慢慢放下筷子。任谁被这样阴冷的目光盯着,都会胃口全无。
"咳。"他清了清发紧的嗓子,喉结不安地滚动。
"怎么不吃了?不合口味?"姬旦的声音轻若鸿毛,眼底却暗如深渊。宫亭深吸一口气,决定主动出击:"姬旦,你...还信我吗?"
"信,当然信。"姬旦唇角微勾,笑意未及眼底,"若非老师的预言,我们怎能抓住时机攻入朝歌?"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叩击桌面,发出令人心颤的闷响,"只是......当我赶到时,却看见您与那人一同投身火海。老师,您到底...站在哪一边?"
"我这不是...好端端在这儿吗?"宫亭扯出个僵硬的笑,不自觉摸了摸后脖上的灼伤。
屋内陷入死寂。那人身后翻涌的怨气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人呼吸困难。某人明了,若再不开口,今日怕是走不出这个屋子。
"天象虽稳,人心却乱。"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眸,眼底似有幽光浮动。"太微垣东移三度,天市垣隐现血芒......"边说边用指尖蘸着酒液在案上画出水痕星图。
"尤其紫垣帝星——"
水珠正巧滴在星图中央。
姬旦瞳孔骤缩。
"昨夜星象有异。"白发青年继续勾勒,"天玑犯天权,三星互噬之象。"他忽然抬眸,"你那些兄弟...近来没少生事吧?"
姬旦猛地扣住他手腕,哐当!酒碗翻倒。
"继续。"五指如铁箍般收紧。
宫亭迎上对方的目光:"帝星光华涣散,已持续半月有余。"声音压得低,像钝刀刮过听者心口,"你那位...坐明堂的兄长,近日龙体可还康泰?"
烛火骤然一跳。姬旦的面色晦暗不明。
"二哥......还有多久?"喉结滚动数次才挤出声音,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我以血祭天,愿代他受劫,可他的咳疾......却一日重过一日。"
某神棍缓缓竖起一根手指。
——最多一年。
乖徒弟啊,为师连天机都泄给你了,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他拼命使眼色,可对方垂着头,阴影遮住了神情,视若无睹。
白发青年只得继续喝酒、夹菜,可若细看——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筷子上的鸭肉差点掉在衣襟上。
完了完了......
系统小D的警报声在脑中尖锐响起:
【警告!危险单位增至50人】
【包围圈收缩中——50米——30米——】
筷子"咔"地一声磕在碗沿上。
"那您现在...有什么打算?"姬旦突然发问,指尖不着痕迹地将酒碗推远了些,"老师这药...下得未免太客气了。"他低笑一声,"您该不会以为,这种剂量能奈何得了我吧?"
宫亭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我、我只是想......"话未说完,眼前烛火突然分裂成无数光点,对方的面容在黑暗中时隐时现。
奇怪.....明明只饮了一碗...
【警告!检测到汤剂含火麻成分】机械音在颅腔内尖锐鸣响,【与乙醇混合后将引发——】
"现在才说有个屁用!"他在心里大骂,却连眼皮都抬不动了。朦胧间,姬旦放下酒碗,微凉的手指如蛇般游过脸颊,像细雪掠过,皮肤立刻窜起细小的疙瘩。指尖缓缓滑向脖颈,再往下……
宫亭咬住舌尖,呼吸急促起来。
"老师..."温热吐息拂过耳畔,"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论如何优雅地智取美人(而不是像某个暴君那样强抢)
经过和某位"固执己见"的姬旦同学长达三天的拉锯战(期间摔碎了三个茶杯、折断了五支毛笔),我们终于达成了历史性和解——咱可是文明人,要智斗不要蛮干!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强抢的师父会跑路。
于是原本能炖三锅红烧肉的肥美番外,变成了现在这个充满心机与反心机的智斗版本。顺便剧透:接下来系统小D的番外会无缝衔接。
PS:那位只会扛着四十米大刀抢亲的@帝辛同学,请好好看好好学,什么叫"谈恋爱要用脑"(狗头保命)
本章彩蛋:其实师父在酒坛边弹指甲的小动作,全被战场练就火眼金睛的徒弟看在眼里...所以到底谁算计了谁呢?
pps:本章历史知识点复述。姬旦重拳出击三监之乱:当亲兄弟组团造反,周公旦直接开启"家长模式"——一手拎《周礼》讲道理,一手抄青铜戈揍熊孩子。更绝的是这位"史上最强弟弟"还玩过"代兄祭天"的骚操作:武王病重时他连夜写小作文求老天爷"要死就让我替哥死",结果老天爷看完表示"感动但拒绝"——毕竟周朝996福报还得靠姬旦来扛!(管叔蔡叔霍叔:我们输得不冤...)"[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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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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