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宝儿似乎铁了心要让自己弟弟认字学习，尽管乐一认为好像作用不大。他虽然认识一些人类的文字，但读书是不可能的，他没这个脑子，况且家里望天收，没有余钱支撑他去求取功名。
若是他完成任务后，郑惟生回来重新接手，那更是不想吃一点苦，又不劳动又不学习，就等着啃家里的。但是郑宝儿的大概意思是，让他略通一些，不追求什么学识渊博，但看点书懂点道理，对于未来几十年的人生是极好的。
两人在人家旧货摊子前上演了一番劝学，最后乐一险胜，让郑宝儿教他用树枝沾泥在地上写，也省得花费功夫的钱。只要是学习，就不拘泥于何种方式方法。笔墨纸砚哪样不是消耗品，他们没这多余的钱，还不如郑宝儿多扯点布给自己做几身亮色衣裳，或是整点肉菜吃。
郑宝儿对乐一突然这么务实还有些不习惯，看着乐一塞给她东西吃，还带她去阴凉地等白叔来。
望向少男俊秀可爱的侧脸，郑宝儿一时间内心翻涌，之前担忧的事又卷了上来。
她想着这两天乐一的表现，一时说不准是伪装，还是真变了。但她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弟弟，犹豫地开口：“我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帮忙，如果，如果你愿意帮助姐姐的话……”
她的声音非常迟疑，说出来的话也慢吞吞的，和她平时干脆利落的性子不相符。
乐一还在吃肉饼，他吃得比较慢，每次咬下都是一小口，嘴唇上是油润的粉色。他疑惑地侧头：“怎么了？”
“我，我干了一件事，但是填的是你的名字，应该很快村里人都会知道，”郑宝儿急忙补充，“不是坏事，是……是我参加了县学的入学考试，所以喜榜上会看到你的名字排第二……”
她急得脸微微涨红，不知道怎么委婉表达，索性全说出来：“村里的人肯定会来找你问问的，你就当作是自己考的，这样大家都会对你刮目相看，就会更加崇拜你！”
乐一不关注这些，他只是反问：“所以你考了第二名？”
郑宝儿愣愣点头，被他这淡然的气势给摄住了。乐一也点头，真诚夸赞：“那很厉害啊，为什么不直接说是你考的，自己受到崇拜不好吗？”
“可，可我是女子啊……没有说女子读书做官的道理。”郑宝儿被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声音有些动摇。
她不由想到自己为什么会想要考试的初衷。在弟弟小时候，郑大爷他们也曾寄希望于家里好不容易得的男娃上，把郑宝儿刺绣的学习叫停，将他送到镇上一个老举人那办的私塾。
弟弟本就是贪玩躲懒的性格，从娘胎出来就体弱，家里要什么给什么都宠惯了，从没吃过苦，就连说话走路都比同龄人晚上许多，更别说脑袋开窍了。狠心抓他读了几天书，太阳没出来前就送去镇上，傍晚才送回来，结果字没认几个，连夜高烧人去了半条命，郑大娘太心疼了，咬牙梗脖就不给再送去。
从自家嘴里抠出来的一个月学费也交了，老举人也不是轻易退就说退的，郑宝儿就鼓起勇气说自己去把剩下的书读完，但遭到了郑家父母强烈地反对。
她还记得他们说的，女子又不能读书做官，学那么多学问能能换来粮食吗，能变出钱吗，能让家里祖传的土地收成变多吗，未来嫁人能因为学问多就嫁得好吗？
以他们这个家庭，再多的学问也只会是高不成低不就的状态，还是要吃饱饭再说。郑宝儿就问，为什么同样的情况，郑乐一就能学？
为什么就觉得男子聪明，男子就能不顾这些现实温饱问题求官拜学，邻村一个男的，年纪大到都能当爷爷了，依旧一事无成，整天研究学问去考官，全靠家里女眷耕田养活。
其实她也是在这个环境下的众女子之一，只是可能更幸运一点，有松堂哥的支持，浅薄地读了一些书，认识到外面的世界，自然而然就多了些不属于田垄黄土的想法。于是她带着不服输的想法，为什么就认为她比不过那些男子呢？
现在看，她轻松就考过了那些男子，其中绝对不乏读过书的，也许还有当年郑乐一的同窗。她如果能考入县学读书，她未来的学问未必就会比男子低。
郑宝儿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乐一没有出声打扰，而是静静地等她自己想。
最后郑宝儿还是下定决心：“还是请你帮我隐瞒吧。”
乐一点头：“那你教我认字，是不是就为了圆这个谎？”
“不是！”郑宝儿赶紧解释，哭笑不得，“跟这个无关。”
“哦，”乐一应了声，“那我帮你保密，可不可以不学习了？”
“不行！这是两码事！”
乐一轻哼一声站了起来，撇过头去：“好累啊，我还要边学习边保密。”
“那，那你有没有别的想要的，”郑宝儿语气松动，“这里还余了些钱，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乐一见计划得逞，暗暗偷笑，表面还是哼了一声：“那你要回答我的问题。”
郑宝儿当然都依他，拉着人去凉水铺子坐着，点了两碗卤梅水。
海碗一般大的卤梅水冰镇过，现在留下一点凉凉的温度，酸酸甜甜，乐一喝了一口被惊艳到了，难得急喝了几口。郑宝儿也是个急性子，等着乐一会问她什么问题。
乐一习惯开门见山：“昨天你跟林大哥去干嘛了？我都没见到你。”
正巧戳中心事，郑宝儿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想含糊过去：“也没什么，就随便聊聊。”
“肯定是有事，回来后你眼眶都红了，”乐一戳穿她，“然后就突然说要我学习，该不会……”
突然拖长的音调让郑宝儿心一惊，浑身紧绷，就听到少男幽幽说：“林霁鸣在你面前告我状，说我是文盲吧？”
郑宝儿没忍住噗嗤一笑，心底纷杂的思绪忽然被冲淡了一些，故作生气道：“没大没小，林大哥是你的长辈，你不能直呼其名，还有隔壁的王大哥也是，我都没听见你喊过他！”
“我和他也不熟啊。”乐一不解。
“那倒也是，王大哥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你之前跟他是半点交集都没有，”郑宝儿赶紧拉回正题，瞪他，“你别小心眼，林大哥可从没说过你一句坏话！”
“那他肯定是天天对你说好话去了。”
郑宝儿唰一下脸色通红：“你说什么呢，没羞没臊的！”
乐一懵圈，他说什么了？他就下意识反驳了一下，也没说其他的啊。不过郑宝儿这个态度更让他好奇了：“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啊？”
郑宝儿眉心微蹙，将视线落到乐一搭在碗沿的手指上出神一会，像是反应慢了几拍才道：“年纪轻轻的，记性也不好了？我跟他认识还不是多亏了你！”
“半个多月前，林大哥来郑家村小住，当时是从镇上坐骡车来的，谁知道骡子兽性大发，半路上看见你白叔的驴，就一路跟着，把林大哥都给带到田里去了！还好你当时在附近玩，把人救了下来，你当时还嫌弃他一身衣服全糟蹋在泥粪里，等到发现人家有身份后又不好意思，拉着我要上门找人认识。就是这样。”
“哦，”乐一似懂非懂点点头，接着往下说，“之后你们就越来越熟悉，越来越亲近了？”
“瞎说什么呢！”郑宝儿嗔怒。
“郑……爹娘说你们的亲事，你是怎么想的？”乐一想起郑宝儿每每欲言又止的表情，“你不想嫁？”
少女叹息：“唉，毕竟我和他云泥之别……”
“云、云泥，白云和泥土？”涉及到一个没听说过的词语，乐一努力理解其中的意思，“这不是你喜欢他他喜欢你就行？”
“哪有那么简单！”郑宝儿犹豫再三，还是将内心担忧的事说了出来，“其实，他昨天告诉我，他马上就要回京城了。”
乐一立即明白什么：“所以你想跟他一起去吗？”
郑宝儿顿时哑言，直接揭开了她一直犹豫的事情。她确实想跟着林霁鸣一起去京城，京城如此繁华，所有东西都是她在一个偏僻的村里无法想象的。而且林大哥知道她内心的想法，支持她读书，她去考试的事情也只有他知道，和林大哥在一起时，还会时不时为她读书，和她讲些书中见识。
在林大哥这里，从来没说过女子是不能读书的，甚至说京城里的那些千金闺秀自小就会读书写字吟诗作对，不分男女，年龄相近的年轻人还会一起组织诗会雅集，曲水流觞。郑宝儿很向往。
她望向乐一清透的绿眸，情不自禁地失了神。他的眼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漂亮了？让她忍不住将一切烦恼都向他全盘托出。
“他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走，让我不要着急，在他离开之前都能做决定，”郑宝儿声音低低，“我想，我当然想的，只是如果离开家，农田的话就全堆积到娘身上，她太累了。”
“你是因为担心这个所以一直犹豫？”
郑宝儿怔住，她也说不清，大概是这个原因吧。
乐一这边也陷入了思考当中，他想到要改变郑宝儿命运的话，这个去京城是不是算其中很重要的决定？
如果帮助她去了的话，她见识到了京城的繁华，有了不一样的人生发展道路，也许她嫁给了林霁鸣，摆脱了乡村女子被黄土所困的一生，这对她来说就是好结局了？
那如果这是需要他干预的选择，阻止郑宝儿不让她去，她未来也会嫁人，也许就嫁给同村或镇上的人，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相夫教子一辈子的话，看起来确实没有第一个结局好……
说到底，都怪那个神秘的声音，根本就没提前告诉他郑宝儿原定命运结局是什么，他要避免什么啊！真是的，果然不能掉以轻心，收集什么气运能量拯救朞山，其实根本就是在骗他吧！哪有那么轻易就能有办法！
他望向少女迷茫的眼睛，定了定心神，决定选择目前看来最好的选项。
“其实……你也不用很担心，家里不是还有我在吗，我可以帮忙干活。”
为什么要让乐一这株小草思考，思绪要打结了[心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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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村民乐一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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