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真的这么说？”
宫里头没有秘密，小邢子去一趟御膳房，回来就把长春宫门口发生的事告诉了胤祐。
胤祐那会子在写字，听见这话，手上一抖，原本写好的字污了，他也不心疼，反而错愕地抬起头来问道。
小邢子拿着手巾把子，递给胤祐：“别说阿哥您吓了一跳，就是奴才起初也不敢信呢，咱们娘娘素来老实，又怕与人争吵，真想不到昨日能对着惠妃娘娘、僖嫔娘娘说出那样的话。”
胤祐擦了擦手，心里有些感叹，“这倒也是好事，在宫里过日子，性格太好，少不得有人蹬鼻子上脸，额娘有些脾气，我反倒放心了。”
“可不是，说起来这回真得多谢皇贵妃娘娘，”
小邢子提醒道：“若是没有皇贵妃娘娘，娘娘的嫔位、敏贵人这两个好事未必能成。”
“你说得对，我是该记住这次的恩情。”
胤祐若有所思。
皇贵妃屡屡帮助他们母子，前前后后欠下的人情实在太多了，胤祐只是一时想不明白，皇贵妃为什么这么厚待他们？
不过这份人情，有机会他一定会还的。
钦天监择了日子，九月初，敏贵人搬到了储秀宫。
敏贵人的性子柔顺，从她大着肚子都还能被赫常在欺负的投诉无门就看得出，她这人性格太软和。
可巧戴嫔也是差不多性子的，两人先前没怎么打过交道，却不想搬到一块儿后，却是格外谈得来。
不但敏贵人气色比搬之前好了不少，就是戴嫔，也瞧着开朗了许多。
荣妃虽然羡慕，但毕竟戴嫔算是自己人，敏贵人去了她那里，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僖嫔跟惠妃却是有日子没给戴嫔好脸色看过了。
尤其是今日请安的时候。
皇贵妃看过了太医院那边的脉案，笑着夸道：“戴嫔照顾的不错，太医院那边说了，敏贵人这胎安稳了不少，你有功。”
戴嫔脸上红红的，受宠若惊地起身：“臣妾不过做了分内之事，并不敢居功，此事还得多谢荣妃娘娘指点。”
“你跟本宫客气什么。”
荣妃唇角不自觉地勾起，脸上带出几分笑意，“正如你所说，这也是本宫的分内之事。”
皇贵妃微微笑道：“瞧着你们能这样和睦互助，本宫心里欣慰了不少，对了，僖嫔。”
僖嫔不自在地起身：“臣妾在。”
“赫常在最近如何？”皇贵妃问道：“她还跟先前一样天天吵闹吗？”
僖嫔垂着眼，“如今规矩了不少，昨儿个还抄写了宫规，想来是长记性了。”
她提起赫常在，脸上就不禁露出厌恶神色。
皇贵妃正要多问几句，却见花影从外面匆匆进来，神色不安，皇贵妃心里咯噔一下，等听到花影说太皇太后病了，更是变了脸色，对好奇的众人道：“今日便到此散了，太皇太后身子不适，本宫得过去瞧瞧。”
“怪了，都这个时辰，皇阿玛怎么没过来？”
早读了一个多时辰，吃了早膳，五阿哥探头探脑地瞧着外面。
胤祐原还觉得好像落了什么，五阿哥这么一提，他这才反应过来，看了下怀表，是了，这个时辰该是下了早朝的时候，按照往日，康熙早该过来考察儿子们功课。
其他阿哥、哈哈珠子也有些坐不住。
师傅们眉头微皱，也觉察出不对，孙师傅凑到汤斌身旁，避开其他人，低声问道：“汤大人，皇上这个时辰还没来，咱们是不是该让人去打听打听？”
汤斌心里也疑惑，但他毕竟比其他人稳重，又是总师傅，做事都得多想想，摇头道：“不必，皇上那边若是有其他事耽误了，必定会派人来说一声，咱们不要多事。”
他当了这么些年的官，又在御前伺候，靠的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果不其然。
汤斌的话说完没多久，梁九功就来传话了：“汤师傅，诸位先生，皇上口谕，今日有事不来，着诸位师傅考察阿哥们功课便是，务必抓紧，不能懈怠。”
汤斌等人冲着乾清宫的方向拂袖打千，道了声是。
梁九功说完这话，就急着要走，太子却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来，“梁谙达留步。”
旁人的话，梁九功可以不给面子，但太子，他却不能不给。
梁九功停住脚步，回身冲太子行了礼，“不知太子有何吩咐？”
众人看向太子，眼神或有羡慕，或有炽热。
太子感受着众人的眼神，尤其是大阿哥那复杂中带着嫉恨的眼神，心里大为快意，“梁谙达，本宫想问是不是朝廷有什么要紧的事，耽误了皇阿玛？”
“那倒不是，今日早朝没什么大事。”
梁九功叹了口气，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担忧，“是太皇太后今早身子不适，皇上放心不下，这才来不了。”
太皇太后身子不适？
上书房原先还安安静静的，听见这句话，顿时响起了嘈杂的议论声。
五阿哥担心道：“乌库妈妈是怎么了？”
梁九功只能道：“奴才也不知，奴才还得回去御前伺候，就先告辞了。”
太子爷也不好拦着梁九功，只能目送梁九功离开。
汤斌等人清楚地发现，一大早因为这个消息，上书房没人能读的进去书。
晌午那会子，趁着这点儿休息的时候，五阿哥派人回去打听情况，陈攀去了之后，五阿哥还忧心忡忡的。
胤祐宽慰他道：“你别担心了，乌库妈妈吉人自有天相，再说太医院那么些高明的太医在，乌库妈妈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希望如此才好。”五阿哥难得有食不下咽的时候，“乌库妈妈生病，皇玛嬷也肯定要担心的睡不着的。”
胤祐瞧五阿哥担心的模样，心想，怪不得皇太后疼五阿哥，五阿哥确实是赤子心性。
好在陈攀带了个好消息回来，太皇太后的病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吃错东西，腹泻而已。
听说了是这么个缘故，众人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大家倒是因此放下了心。
“太皇太后，太医院不是说过不许您吃大鱼大肉的嘛？”
皇贵妃捧着药碗，嗔道：“您倒好，昨晚居然吃了一只烤羊腿！”
皇太后附和道：“正是，您该听听太医院那边的话，您这岁数，还吃烤羊腿，那多油腻的东西啊，我都不敢吃。”
太皇太后躺在床上，脸色有稍许泛黄，闻到那苦涩的药味时，眉头紧皱，听到皇太后的话，嗤笑一声：“你糊弄鬼呢，我还不知道你，你能不吃肉？苏麻喇姑，她昨日吃的什么，你去打听打听。”
苏麻喇姑瞧了眼尴尬的皇太后，笑道：“太皇太后，奴才看您二位都得多管着些嘴，尤其是太皇太后您，这药可不能不吃。”
她说着，给皇贵妃递了个眼神。
皇贵妃笑着将碗凑上前，“是啊，皇上临走之前特地叮嘱，让臣妾盯着您喝了药，您可别耍赖皮。”
太皇太后心里无奈，“玄烨那孩子心眼可越发多了，哀家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会耍赖皮呢，你把药放下，回头凉了，哀家自己喝就是了。”
皇贵妃笑盈盈看着太皇太后，一点儿退让的意思都没有。
太皇太后拿她无法，只好捏着鼻子喝了药，吃了药后她命人传膳，等瞧见送上来清汤寡水的小米粥时，太皇太后脸都绿了。
皇贵妃温言说道：“这也是太医院说的，您老人家吃伤了，这些日子只能吃的清淡些，养养肠胃。”
要是太医院那边的人在这里，太皇太后都想叫人把他们拖下去打板子。
太皇太后生病，后宫妃嫔、阿哥们少不得要表表孝心。
妃嫔们送些抹额、针线活、手抄的佛经什么的，她们倒也想去侍疾，但太皇太后自从上了岁数后，越发懒得跟后宫妃嫔打交道，自然不会让她们来慈宁宫打扰自己。
这日，皇贵妃从慈宁宫回来，小宫女就来通传：“娘娘，戴嫔娘娘才刚来过了。”
皇贵妃靠着枕头，让花影等人帮着捏肩脱鞋，有些倦意地问道：“她来做什么？可是敏贵人有什么事？”
小宫女捧上两罐子东西，“戴嫔娘娘说是做了些吃食送过来，听说太皇太后近日食欲不振，这些吃食说不定能合太皇太后的口味。她把东西留下，便告辞了。”
皇贵妃眼里掠过一丝惊讶，对花影感叹道：“想不到戴嫔真是长进了，如今也学会表心意了。”
花影将罐子拿到跟前，笑着道：“娘娘这话说的，戴嫔娘娘这会子都多少岁了，要再没长进，可还了得。”
她打开罐子，瞧了一眼，咦了一声，“这是什么东西？”
皇贵妃让人取了筷子夹了一些出来，这吃食金灿灿的，还蓬松，闻起来带着一股子肉香味。
罐子旁贴着个字条，是戴嫔的字，写清楚了东西叫肉松，是佐粥吃的，好克化。
“奴才先试吧。”
花影见皇贵妃跃跃欲试，忙拦着道。
皇贵妃摆摆手：“不必，戴嫔送的出不了什么岔子。”
她吃了一两口，这东西滋味倒是足，咸甜咸甜，还带着一股子肉香、芝麻香。
“这东西不错，”皇贵妃放下筷子，拿帕子掖了掖唇角，“让人送去慈宁宫吧，这几日太皇太后吃的不香甜，心情都不好了，有这东西换换口味，她老人家能高兴了。”
素了五六日，吃到这一口肉松，太皇太后的心情可谓是多云转晴，光是粥就喝了两碗。
苏麻喇姑怕她吃撑了，道：“您老人家悠着点儿，又不是没吃过好东西，这些东西留着晚膳吧。”
“你是吃惯了素。”太皇太后感叹道：“像哀家可受不了，这几日过得，那叫一个度日如年，这东西，刚才花影说是谁给做的？”
“是戴嫔娘娘。”苏麻喇姑说道，“她倒是巧心，还能做出这等东西来。”
戴嫔啊。
太皇太后微微颔首，“她有心了。”
“皇玛嬷，”康熙大步流星地走进慈宁宫，就着宫女打起的帘子进屋，问道：“您说谁有心了。”
怎么这么巧？
太皇太后心里都不禁感叹，她是无意掺和后宫的事，但既然都赶上了，太皇太后也不介意做下顺水人情。
她老人家手指了指那一罐子肉松，“就这东西，戴嫔特地给哀家做的，皇贵妃又怕哀家吃的不好，巴巴地让人赶紧送了过来，这东西吃着倒是滋味不错。”
康熙看了眼那东西，没多想，“您老人家受用，便是她们的福气，这东西也得问问太医，看看好不好克化。”
“这有什么不好克化的，就一点儿肉松，那么点儿肉味。”
太皇太后嗤之以鼻，“要是问那些太医，肯定说还是吃的素些的好，哀家算看明白了，他们呐，一个个胆小如鼠。”
康熙也了解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最爱吃肉，尤其是羊肉牛肉，牛肉因着不容易得，又要匀给五阿哥，吃的比较少，但羊肉却是她最好的一口。
让她不能大口吃肉，着实是为难她了。
他道：“既是如此，那皇玛嬷喜欢就行，只是也不能多吃，等明日问问太医看妨不妨碍。”
太医那边自然不敢跟太皇太后对着干，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肉松这东西确实好克化。
太皇太后便开心了，打发人赏了皇贵妃跟戴嫔。
虽然赏赐戴嫔的不过是一对金镶玉簪，但这也足以叫后宫妃嫔侧目。
“娘娘，这簪子可得好生收起来。”
希芸笑得合不拢嘴，“回头您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便能用得上了。”
戴嫔看着簪子，都有些恍惚，她咬着下唇，唇角不由自主地翘起：“平安若是知道了，肯定也开心。”
“是啊，不过阿哥也不知从哪里知道的做肉松的方子，”
希芸姑姑感叹道：“看来小邢子帮阿哥在外面乱买些书，也是有用的。”
戴嫔哪里会做什么肉松，看到胤祐让人送来的方子时，她还有些忐忑，直到亲自做了，尝过滋味，才敢送去给太皇太后。
戴嫔跟希芸正感叹时，敏贵人从外回来，过来跟戴嫔道喜：“贺喜姐姐今日双喜临门。”
戴嫔见她挺着个大肚子，都替她紧张，忙叫敏贵人的宫女玉树搀扶起来，“你这么多礼作什么，我早跟你说了，咱们俩的时候不必这么多礼。”
敏贵人腼腆地在戴嫔对面坐下，“今日不是特别嘛，姐姐双喜临门，我这才如此。”
希芸命人下去端茶，闻言疑惑道：“敏贵人，我们娘娘哪里来的双喜？”
“姐姐莫非还不知道？”
敏贵人有些惊讶，道：“先前我从荣妃娘娘那边过来，听说了皇上提拔娘娘的哥哥石大人为三等侍卫。”
戴嫔喜出望外，嘴唇抖了抖：“果真？！”
敏贵人哭笑不得：“这等事，妹妹怎么好拿来说笑？想来姐姐这里很快就有人来报喜了。”
还真叫敏贵人说中了。
没一会儿，荣妃、端嫔都派人来送消息报喜。
戴嫔一面打赏来人，一面叫人赶紧把这事告诉胤祐。
胤祐这边得知这事后，真有些惊讶。
“大舅舅当了三等侍卫，在哪里的，可知道？”
希芸道：“娘娘打听过了，是御前伺候的。”
胤祐眼睛眨了眨，看看外面。
希芸不解：“阿哥看外面做什么？”
“没什么，我不过是想看看今儿个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
胤祐被这馅饼砸的猝不及防。
他不是没动过心思，帮一帮娘家舅舅，但一来他手上没人脉，二来他在康熙心里的地位还没这么有分量。
与其打草惊蛇，倒不如徐徐图之，他的计划是等自己成年之后，想个办法把舅舅塞到个有实权的岗位去。
哪里想到，这会子他舅舅就成了三等侍卫了。
三等侍卫可是正五品啊。
若是熬个几年，外放出去那按规矩就是正四品的官。
特么的怪不得人人都想走裙带关系呢。
这裙带关系真就是有用。
“阿哥真是风趣。”希芸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胤祐瞧见了，沉吟片刻，道：“姑姑，你帮我带几句话给额娘。”
他神色严肃，希芸不知觉也跟着收起脸上的笑容：“阿哥请说。”
“你带我的话，就说，额娘如今接连得赏，好事接二连三，势必招人嫉妒，这会子倒是该沉稳下来，尽量少出风头，少跟人争执，眼下只要好好照顾好敏贵人，旁的事一概不做，反而最合适。”
胤祐思索着，他们母子俩最近是太过出风头了，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他们母子跟惠妃、卫常在还有矛盾，少不得要谨慎小心。
希芸心里一惊，飘起的那点儿虚荣也被打了下去，忙正色屈膝行礼：“阿哥说的极是，是奴才得意忘形，忘了提醒娘娘。”
“不怪姑姑。”
胤祐想得开：“人逢喜事精神爽乃是常事，姑姑跟着我们母子，先前没少受委屈，眼下好不容易转好，岂能不高兴？只是这宫里素来是笑人无，恨人有，咱们现如今有些许出息，自然有人眼红，多小心些，没什么坏处。”
“是，是，奴才记住了。”
希芸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心里后怕不已。
她又不禁有些欣慰，七阿哥小小年纪，便能宠辱不惊，将来成就必定不小。
纵然身有残缺又如何，她们阿哥光是这份心性，不知强过多少人去。
戴嫔那边知道了胤祐的话后，果真就照着胤祐的话做，每日除了照顾敏贵人，其他事一概不做。
诸如其他妃嫔请她吃茶，邀她赏花，她也寻借口拒绝了。
昂碌阿玛那边，胤祐则让昂碌带了四个字——谨言慎行，石河回了一句知道了。
这三个字回的妙，胤祐倒是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舅舅有了些兴趣，问了昂碌一些事。
昂碌却回答：“阿玛在家里只是看书练武。”
“日日都是如此？”胤祐越发好奇，撑着下巴问道。
昂碌嗯了一声。
胤祐心想，包衣子弟醉生梦死的不少，这么自律的，还真不常见。
这个舅舅，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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