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知道宫里有人出了痘的事，今儿个大家的情绪都有些许低沉。
晌午用午膳是从其他膳房送过来的，胤祐吃完饭，给昂碌使了个眼神，他借口更衣走出上书房。
外面天地白茫茫的一片，紫禁城的琉璃瓦覆盖层层白雪。
胤祐手里捧着手炉，仍然觉得寒意刺骨。
昂碌默不作声，把身上披风脱下递给他。
胤祐怔愣了下，笑道：“你把披风给我做什么，我有呢。”
“奴才火力壮不怕冷，倒是七阿哥您年纪还小，得多穿点儿。”昂碌声音有些低沉，不由分说帮胤祐披上。
胤祐有些哭笑不得，身上加了一件披风也的确是暖和了不少。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条递给昂碌，“这张纸上的东西是写给你阿玛的，你也可以看看。”
虽然现在筹划还太早，但胤祐冷眼瞧着，他那些哈哈珠子里，也就昂碌能信任还靠得住，其他人中也就一个李寅算是聪明些，但聪明人少不了太多心思，不能随便用。
胤祐是有意培养昂碌的，作为亲戚也好，作为阿哥也好，昂碌将来有本事，对他是利大于弊。
昂碌接过纸条，心里有些疑惑，等打开瞧见里面的内容时，他的脸上神色从波澜不惊变为惊愕。
他抬头看了看胤祐，“七阿哥，这上面说的牛痘是真的？”
“我有七成把握。”
天气太冷，胤祐呼出的气都不免变白了，消散在空中。
但他的双眼明亮，满是自信。
“这件事你一定得告诉你阿玛，小心谨慎地去办，如果事情办成，你们戴家，额娘跟我，日后都不必发愁！”
“阿哥放心，奴才知道事情厉害！”
昂碌心里此刻跳的飞快。
他看了眼七阿哥，有心想问七阿哥从哪里得知牛痘的事的，毕竟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大夫太医想治疗出痘，但从没什么大效果，每次有人出痘都会死一片人。
七阿哥一个孩童，却能拿出治疗出痘的法子，岂不惊世骇俗。
但话到嘴边，昂碌还是咽了回去，七阿哥素来聪慧异于寻常人，想来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昂碌揣着纸条，一整日都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下了学，回到家里，他才进家门，就急切地问额娘：“额娘，阿玛可回来了。”
“才回来，被你爷爷叫走了。”昂碌额娘姓章，性格宽和大度，唯有一点就是跟戴家人处不来，尤其是昂碌的爷爷。
“那多久才能回啊。”
昂碌皱了下眉，脸上露出着急神色。
这回的事要快要急，越快验证七阿哥说的法子有效，除却能立功，也能帮皇上解决燃眉之急。
章福晋看了儿子一眼，她知道儿子脾气，一向很是沉稳，在宫里因为七阿哥照拂，也没吃亏过，哪次回来不都说都好，今儿个突然这么急迫，怕是宫里出事。
她琢磨了下，对昂碌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一趟。”
戴家到现在还没分家。
京城大居不易，戴家原本就是寻常人家，要不是戴嫔走了狗屎运，进宫当了贵人还生个阿哥，戴家在京城那就是一颗绿豆掉进大海里，一点儿不显眼。
卓奇正在书房里训斥儿子石河。
都说百姓爱长子，可在戴家这情况却不同。
石河跟戴嫔生母没得早，卓奇续弦娶妻后又另有生育，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戴嫔进宫早还好，石河却跟卓奇父子俩关系奇差。
“你如今可真是腰板子硬了，你额娘多少年好不容易才求你一件事，你就这么推三阻四的。”
卓奇手里拿着紫砂壶，满脸不满地看着石河。
石河跟昂碌父子俩长得很像，都是膀大腰圆，面宽模样看着忠厚的人，他穿着侍卫服，垂着手站在底下，“阿玛训的是。”
“什么训的是，你少拿这些话搪塞我，你别忘了，没了老子，你哪里来的三等侍卫当，好家伙，你现在官比老子高了，就想造反了，是不是？”
卓奇拍桌子，吹胡子瞪眼地看着石河。
石河眼神掠过恼意，他的声音沙哑，“儿子不敢，只是儿子没能耐，嘴巴笨，干不了拉媒保纤的事，这件事，阿玛额娘还是另寻高明吧。”
“你！”卓奇简直要被这个油盐不进的儿子给气死。
要不是只有石河认识多贝勒，卓奇早就找别人去当媒人了。
“叩叩——”书房的门敲响了。
卓奇没好气地问道：“谁？”
“老爷，是儿媳妇，我有些事要找昂碌他阿玛。”
章福晋不卑不亢地说道。
卓奇脸色微变，看了儿子一眼，不耐烦地摆手道：“下去下去，真真是不知道老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儿子，还娶了那么个儿媳妇！”
石河对卓奇点了下头：“阿玛，儿子能娶到福晋，倒觉得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卓奇气得吹胡子瞪眼，想摔东西，可看看书房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他花了不少钱买的。
卓奇只能有火都往肚子里咽。
“你怎么来了？”石河带上门，对福晋低声问道。
卓奇偷卖过大儿媳妇的嫁妆，理亏，因此都不敢怎么跟大儿媳妇见面。
福晋也知道公公这人，干坏事还好脸皮，心眼又小，识趣地避开着公公，虽说偷儿媳妇嫁妆的事说出去丢人，但公公毕竟是长辈，一个孝字扣着，对上卓奇，福晋就算有理也吃亏。
“昂碌刚才回来，着急忙慌的，怕是七阿哥那边有什么急事。”
章福晋边走边跟丈夫说道。
“阿玛！”见到石河回来，昂碌松了口气，连忙起身，“七阿哥有件急事吩咐咱们去办，您瞧瞧这纸条。”
他从怀里把揣了半天的纸条拿出来，递给石河。
石河跟福晋一起打开看了看。
夫妻俩都吃了一惊。
福晋捂着胸口，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七阿哥交代的事？”
“正是，阿玛额娘，咱们可得赶紧拿主意，这事得赶紧办，宫里头昨日便有御膳房的人出了痘，眼下各处都在查，若是咱们能早些验证这法子的效果，不但能立功，还能救人呢。”
昂碌到底还年轻，满腔热血，心里惦记着人命。
石河夫妻想的更多的却是七阿哥写的这法子若是真的，只怕这回要立下泼天大的功劳。
不但七阿哥母子地位从此不同，便是他们戴家也要跟着鸡犬升天。
“我娘家在郊外有个庄子，正好养了十几头牛，用我娘家的牛试试吧。”
章福晋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做了决定。
石河点了下头，眼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也不知道昂碌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胤祐看着窗外的雪景，心不在焉，书是怎么也读不进去了，索性直接放下。
这次的事兹事体大，看似简单，不过是找些人种牛痘，测试效果，但胤祐上辈子也自己创过业，带过团队，他深深清楚人的不可控性，有些事分明很简单，但偏偏有不少人却不但能搞砸，还能带来大麻烦。
胤祐先前只知道石河这人好读书自律，但对他到底有多少本事，真是没把握。
“爷要是看不下书，不如早点儿睡吧。”
小邢子过来说道。
胤祐嗯了一声，合上书。
次日起来，天还没亮，小邢子去御膳房提了早膳过来，回来时脸色就有些发白，低声对胤祐道：“爷，昨儿个宫里发生好几个太监、苏拉也出痘，都被拉出去了。”
“都是哪里的人？”
胤祐心里一紧，问道。
小邢子低声道：“就是御膳房跟五所这边的，听说大阿哥一个太监都被拉出去了。”
“？！”胤祐心里一紧。
大阿哥身边的太监那是有些分量的，至少不像是苏拉一样，干杂役想撵就撵。
可一生病，可能连累主子，结果还是一样，要被拉出去。
拉出去的太监能有什么活路，胤祐不敢想，太医院如今都在紧锣密鼓地调制各种驱病的香料、药方，哪里有功夫在乎几个下等人的死活。
胤祐正吃惊时，就听得外面有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跑我们院子来？”
他心里一动，推开窗户往外瞧去，冷空气扑鼻而来，胤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来的人是太医院的一个太医周太医，周太医领着几个小太监，进来跟胤祐行了礼：“七阿哥安。”
“周太医客气，这一大早的你过来这边做什么？”
胤祐皱眉，一脸好奇：“莫非是这边谁生病了？”
周太医弯着腰回话：“回七阿哥的话，皇上有旨，今日诸位阿哥不必上学，命奴才等人到各宫给主子奴才们把脉，若是有人出痘，便得挪到他处。”
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胤祐从前晚听到外面的动静，就知道御膳房各处只怕都在查人。
那个苏拉虽然只是在御膳房帮忙，可免不了干其他活，一天下来不知接触多少人，有多少人出了痘又不敢吭声。
“周太医请便，不过后宫可有什么消息？”
胤祐让人搬来凳子给周太医坐下，自己挽起袖子，坐在炕沿上。
周太医带来的几个小太监则去给小邢子等人检查。
出痘不必把脉也可，若是身上出了红点，发烧，便是症状了。
胤祐这边的人说来也是运气好，竟除了一两个干杂活的没出过痘，其他人都出过。
这也是胤祐这几日还算放心的缘故。
周太医将手按在胤祐手腕上，摸着胡须：“后宫目前没什么消息……”
他说到这里，突然神色微凝，表情严肃了几分，对胤祐道：“七阿哥，奴才冒犯了。”
小邢子心里头咯噔一下，就瞧见周太医伸手碰了下胤祐的额头，又看了舌苔，周太医脸色变换，他拂袖打千：“七阿哥，您出喜了。”
胤祐愣住了，他的眼神环顾众人，只瞧见众人脸上神色空白，小邢子更是面无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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