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曼巴吓得立刻扶住曼陀罗，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想把帽子给他，但又有点舍不得，于是拿着帽子伸出去的手转了一圈，在半空中又回到自己心口，犹豫着，几乎有些可怜巴巴，像是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在垃圾桶旁边捡到一盒大餐正要吃，却忽然看见旁边来了一只即将死掉的流着血的小狗，对食物露出渴求的目光，不得不把装食物的盒子推过去一样，多少带点希望对方突然改变主意的期盼问：“你真的要？”
曼陀罗从前倒没见过他这么可怜又带点柔软的祈求的样子，看着他愣了一下，随后喘着气笑道：“我跟你开玩笑呢。”
黑曼巴把帽子重新扣在头上，松了一口气，把他抱在怀里，问他：“我的任务完成了，今天应该还有空余时间，要我把你送回去吗？”
“好啊，”曼陀罗靠在他怀里，垂着眼睛昏昏欲睡，勉强打起精神，像熬了三天三夜没有睡觉，还喝了一杯浓咖啡一样说，“但是我不要走路，算算时间，那边的药应该好了。”
说完，曼陀罗昏睡过去，这下是真走不了路了，黑曼巴把曼陀罗抱在怀里，把人带了出去，回到了白果的住处。
白果看见黑曼巴的时候愣了一下，完全看不出来黑曼巴和曼陀罗有什么关系，还以为他是一个陌生的路过的好心人，见到出门散步的病人突然晕倒，所以，询问了情况之后，把人送了过来，连忙走上前去，一边伸手试图把人接过来，一边感谢说：“谢谢你把他带回来，我是他的医生，你可以把他交给我，我这边准备了给他的药，或许有用。”
话音未落，白果的时候已经即将接触到曼陀罗，黑曼巴眉头一皱，猛然一转，把人抱在怀里，还后退了一步，警惕盯着他，如同正在进食的毒蛇突然被打扰：“你把药拿过来给他吃掉就行。”
黑曼巴拒绝和白果接触，以及拒绝白果接触曼陀罗的态度非常明显，白果愣了一下，缓缓把手收回去，不能理解一个好心的陌生人怎么会有这么强的警惕感。
不过，白果想了想，如果对面不需要帮忙，他也不是一定要把人抢过来，半中途把人摔了就不好了，就点了点头说：“好的，我去拿药，你随便坐。”
黑曼巴把曼陀罗放在沙发上，本来是平着放的，放好了之后想起来他还要喝药，又把他捞起来，仍然放在自己怀里，好像抱着一盆巨大的花，不肯松手。
白果把药端过来，清澈的水，浑浊的粉，表面漂浮着灰尘似的东西，看起来有种诡异的，不能吃的即视感。
黑曼巴眯了眯眼睛，皱起眉头，质疑问：“你确定，没有拿错？”
“没有，”白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端着的碗，确认了之后，抬起头来，肯定说，“就是这个。”
黑曼巴犹豫着问：“这东西有什么后遗症？”
“这个，”白果被他问得迟疑起来，“我不太清楚，因为之前每次我拿这个东西去治别人的时候，治好了的人的反应都不一样。”
“那没治好的人呢？”黑曼巴挑了挑眉，察觉到他的言外之意，向他问。
“没治好的人和之前一样，”白果回忆了一番之前没有被治好的人的情况，心平气和又理直气壮，把碗递了过去，“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化，这已经是很不错的状况了。”
白果看着黑曼巴，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黑曼巴和曼陀罗长得一点也不一样，但是现在他从黑曼巴身上感觉到了初见曼陀罗时的那种诡异的恐怖感。
白果心中一惊，迅速把眼睛垂了下去，就像见到鬼的时候，会下意识躲起来，希望对面看不到自己。
一种生命仿佛即将受到威胁的紧迫感，促使白果开始解释起来，气势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下去，像一条逐渐被太阳晒化的绿舌头：“医院治疗癌症病人通常会推荐使用化疗，虽然可以尽可能延长病人的寿命，但是，通常不根治，病人还会感受到无可避免的折磨般的痛苦，所以，即使治疗对病情毫无效果，没有副作用或者后遗症已经是很好的情况了。”
黑曼巴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是正因为听得懂，才感到更加的烦躁，一种对未来一无所知且无可掌控的烦躁感。
白果没听见对面有反应，抬起头来看，黑曼巴皱着眉头，从他手里接过了那碗药，曼陀罗睁开眼睛，直起身来，一饮而尽，眼一闭，又睡了过去，也不知道是太困了，还是强行打起精神来，把药喝了，昏过去了。
黑曼巴对此并不意外，毕竟曼陀罗也没说过，闭着眼睛就不能看见之后的事，只是默默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像是大雪天里，独自一人蹲在草丛角落里，抱一只逐渐冷掉的被赶出家门的小猫的尸体。
他有一种怀里的人正在一点一点僵硬的错觉，他知道曼陀罗不一定死掉，但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跳，脸色不知不觉沉了下去。
白果张了张口，想说这药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试图安慰一下黑曼巴，但又怕自己说了之后，真出点什么事，犹豫了一下。
他是保留的那块石头很久，也用过很多次，从前虽然没有人因此死掉，但谁又知道这次不是例外？
毕竟，医疗事故，是随时有可能出现的，哪怕是经验再老道的医生，也不敢保证病人的身体，不会在治疗过程中出任何差错。
白果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因为这个时候说自己尽力了，好像在下死亡通知书，对情况也没有任何帮助，不如安静些。
曼陀罗的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溢出了密密麻麻的细细的汗珠，脸色也白了不少，眉头皱了起来。
黑曼巴仔仔细细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珠，感到一种异常强烈的恐慌，脸色跟着发白，像是在街边捡到了自己莫名其妙消失的玩偶，捡起来却发现，玩偶背后破了一条大洞，白棉花都结成一团一团的，一点一点露出来，在地上早沾了灰，已经变得发黑了，一切面目全非。
黑曼巴紧紧抱着曼陀罗，忽然想：如果他们只有一具身体就好了，曼陀罗仍然可以存在，但不必受这样的脆弱的身体的折磨和痛苦，他甚至可以代替曼陀罗，承受和接受这些不属于曼陀罗的东西，这些本来都应该属于他的，如果他们只有一具身体。
可是如果他们真的只有一具身体，曼陀罗只作为意识存在，那他们的身体绝对不会脆弱，应该比现在他所拥有的更强，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他们现在的两具身体是强行把一百分成一和九十九的结果，他占了那百分之九十九，曼陀罗就是被分出去的那一点，会这么脆弱倒也不奇怪，只是可惜了。
他总觉得，曼陀罗不应该这样的，哪怕不比他强，不和他一样，也不应该落到这个地步。
曼陀罗咳嗽了两声，忽然低下头去，开始吐血，黑曼巴隐约听见他身体传来了咔嚓的声音，像是有骨头正在断开，猛然一惊，腾的站了起来。
白果瞪大了眼睛，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连忙上前查看，但是黑曼巴把人抱起来就要往门口走。
他吓了一跳，一边追，一边紧皱着眉头，无可奈何又着急，伸出手问：“你要把人带到哪儿去？受重伤的人最好不要颠簸。”
“我要带他回本来的那个地方去，”黑曼巴在门口看了他一眼，冷着脸回答，“至少可以保住他的命，至于你，就算要治疗，也等下次再说吧。”
白果欲言又止，还想阻止一下，黑曼巴眯着眼睛，像一条被激怒的蛇一样，盯着他，毫不客气说：“你再往前一步，我不介意给你一枪。”
白果猛然间意识到之前的子弹，恐怕是他打出来的，脚步就顿住了，整个人像是变成石头一样僵住，一动也不敢动，就怕真的在自己家被当胸穿一颗子弹，那可倒霉透了。
黑曼巴转过身，把曼陀罗带到自己的车上，系好安全带，一脚油门，开了出去，很快回到了实验室，曼陀罗气息已经逐渐消失了，就像是再慢一步就会死掉。
黑曼巴几乎是飞奔，但是在门口停住了。
他忽然犹豫起来，虽然他仿佛既不能杀死曼陀罗，又下不了手，但如果曼陀罗就在实验室门口，因为自己选择的医生提供的治疗死掉了，那就不能怪他。
他也不用再多做什么，就可以得到一具身体，他想要的，几乎梦寐以求的身体，就在面前，他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他怎么能无动于衷呢？他是那么想要得到这具身体，他是那么渴求完整，他是那么需要曼陀罗去死。
哪怕这个人活着的时候，他好像舍不得，但如果这个人死了，就不用纠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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