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天帝的话，王隽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心脏也要跟着跳出来。
难道天帝发现九天玄女和自己的关系了？
她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地露出惊讶的表情：“陛下要让九天圣母当我的师尊？”
天帝似笑非笑：“不是么？”
王隽听到这模棱两可的话，强撑着脸上的笑，努力稳定颤抖的声线：“九天圣母看起来似乎很严厉，我怕我受不了……”
她连忙纠正：“我是怕九天圣母受不了我……”
“何况陛下想要我收收性子，我现在改就是了，就不必给别人添麻烦了。”
天帝看她十分抵触，面上信了几分。
千里眼和顺风耳查过，王隽大多时候都与地府人员待在一起。
偶尔外出不是收服亡魂就是多管些人间闲事，而这一切的行动都由阎王监视，所以王隽不可能与九天玄女见过面的。
也许，她是在九天玄女回天界复命后，在人间歪打正着地碰见了龙晨，又意外出手解救了转世为凤鸣天的羲和。
可是，真有这么多巧合么……
“陛下，我好歹也是个天界的小官，若再拜九天圣母为师，别的神仙还以为我结党营私呢。”
听到她忐忑不安地吐出的这番话，天帝心头的忧虑打消大半。
王隽虽聪明机警，可对于天界的制度和神仙间的关系一无所知。
她不知道，即使当年亲如血缘的九天玄女和西王母也会因政见不和而分道扬镳。
若是她与王母或九天玄女有半点关系，自己绝不可能重用她。
但目前来看，她还算值得信任。
“行了，寡人知道了。”
天帝见她如临大敌的样子顿感好笑，他调侃道：“若让你向她拜师，以她的脾气你的性子，只怕不出数月，她就得把你退给寡人了。”
王隽搓着手干笑：“那可不……”
她的情绪经过惊心动魄的大起大落，看起来显得更加局促不安。
天帝不再逗她，言语逐渐恢复于平静，“在寡人诞辰之际，你问过寡人这样一个问题。”
“寡人是如何成为的天帝？”
王隽刚还庆幸在自己逃过了天帝的诈，正心有余悸中。
听天帝冷不丁提起旧事，她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寡人是天上的天帝，神仙的天帝。”
他闭目掩去其中的情绪，娓娓道来：“所以寡人受天道所命，众神拥护为帝。”
王隽瞬间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若有所思：“原来您并不是真正的三界之主啊？”
天帝双目寒光划过，重重强调道：“寡人掌握天下人生死之权。”
“可是……”
王隽的话在嘴边打了转，在天帝不怒自威的视线下，又重咽回了肚子里。
“寡人知道你要说什么。”天帝轻轻叹气，“你是想说天下人信仰各不相同，并不都供奉寡人。”
“你想说那些妖魔鬼怪不服寡人，不会承认寡人是三界之主。”
王隽尴尬地咬住嘴唇：“这些话可是您自己说出来的……”
天帝被她的“坦诚”硬控几秒，沉默不语。
王隽小心翼翼道：“所以小仙愿为陛下分担，愿在人间为您扬名……”
“寡人知道你传道并非为己为寡人。”
天帝失落一笑，“可惜寡人空有无上地位，却无人才可用。这群神仙尊重寡人，更看重自己的利益。”
“但凡寡人提出什么想法，他们定要劝阻，说什么天界需要稳定的秩序，不可轻易更改。”
“所以，人类忘了我的存在，无视天道，愚昧生恶。妖魔忘了我的权威，肆无忌惮，祸害民生。”
听到天帝换了自称，王隽心中警铃大作。
“今日在宴会你说神仙要强制掌控人的命运，殊不知这是为数不多可以保护他们的手段。”
天帝沉声压抑自己的情绪，“唯有永不磨损的六道轮回能让人在因果循环中学会尊重天道，唯有我永不磨灭的存在能让妖魔在讨伐中知道何为正义！”
王隽沉默而顺从地低头，等待预料中的那句话。
“所以我需要你，我需要你成为这天界的中流砥柱，成为三界的正义之神。”
“只有你率先做出一番成就，那些神仙才不会再开口质疑。”
天帝定定看着王隽，“你是我数万年来唯一作出违背众神意见的选择，你……能明白吗？”
王隽肩头开始不受抑制地轻颤，再抬起头时，她的眼中焕发出无数光彩，充盈的泪水也一并落下。
“陛下，我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天帝欣慰不已，感慨连连：“好，好！”
“不知我能做些什么？”王隽跃跃欲试，几乎是迫不及待了。
“西海之处，妖魔遍地，民不聊生。寡人曾派九天玄女前去探查，但这群妖孽行事隐秘，性情狡诈，总寻不到他们潜藏的踪迹。”
天帝叹息一声：“而近日她因徒儿离世而伤心，恐怕没有心力再去追查，寡人也允许她休憩些时日。所以，这重担只能交给你了……”
王隽挠挠头，“九天圣母查不到的，我就能查到么……”
“寡人对你有信心。”
见天帝向自己投来赞赏的笑容，王隽不再多言，接下了这重任。
“小仙还有事相求。”
天帝会意：“地府一事是夷无老君为徒儿泄愤而为，你莫要追究了。”
“王隽愿以大局为重，只是地府和传道的事……”
天帝打断她的话，“地府暂且照旧行事，等你回来再做打算，至于传道……”
见王隽神情如常，他停顿一刻道：“你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西海妖魔的踪迹，其他都先放下。”
“寡人少了些供奉的香火算得了什么？解救西海民众脱离苦海才是重要的。”
王隽笑了，点头称是：“您说的对。”
“你不必担心孤立无援，任何时候你需要帮助了，尽管回天界，寡人已下命令让他们为你广开方便。”
王隽立在原地，纹丝不动，她一字一句道：“在我离开的这段时日，地府传道之事须由阎王接管，任何神仙都不能插手干预。”
天帝面色不悦，难道自己说得还不够明白？
“地府建造的一切是地府众人的心血，也是我不能退缩的底线。”
见她大有不答应不罢休的气势，天帝妥协道：“就这么办吧。”
王隽这才绽放笑容，放心离去。
“等等。”
天帝似笑非笑：“今日宴会上见西王母对你甚是喜欢，寡人想你初次登天，本该先拜会她的，只可惜因为其他事而错过了，所以不妨趁此空闲去昆仑拜访她吧。”
“西王母喜欢我？”王隽清澈的目光闪过一丝疑惑。
她纳闷地嘟囔一句：“我怎么没看出来啊……”
天帝摇头失笑，“罢了。”
王隽不明所以地离开了大殿，天帝的笑容如日落垂暮，缓缓沉在心底。
他再次盘起依旧毫无反应的五彩石，面目逐渐染上愠怒之色。在轻微皱眉后，掌间的石头顷刻间化为粉尘。
“千里眼，顺风耳。”
天帝对着空气道：“九天玄女可有消息了？”
身后犹豫的声音响起：“回陛下，九天玄女至今杳无音信。”
天帝的沉默压在千里眼和顺风耳的心头，久久不敢发言。
九天玄女的实力远在他们之上，只要他们开始施展法力窥听，便会被发现。
上次之所以能在赤水之北探查到她的举动，也是因为女魃的死令九天玄女万念俱灰，无意察觉他们存在的侥幸罢了。
千里眼小心翼翼上前：“那可需要小的跟随王隽去西海？”
天帝冷冷道：“西海之地，山岭险峻，海势多变，妖魔行踪不定。九天玄女尚且不能应对自如，你们去了未必回得来。”
“罢了，你们去看看她现在的去向。”天帝眼眸微沉，“看她是回地府，还是去昆仑。”
千里眼和顺风耳无声退场，天帝疲倦地闭上双目。
身为天界之帝，他为王隽做了太多退让。
她最好不要再令自己失望。
离开宴会的王隽此时正在云间漫无目地的闲逛，走回九天玄女留下的秘境，黑色的绒团落在肩头，她才绽开笑脸。
“我说你怎么不跟我到天界，原来是去为我找帮手了？”
玄鸟歪着脑袋，戳戳她的脸，“我先说好，不是不信任你，而是放心不下你。”
“真够直白的。”王隽将脸扭向一边，努力抑制眼中的汹涌。
玄鸟叹气道：“天界不比其他地方，你不知道那些神仙如何能把你耍的团团转。即便你口上胜过他们，只要你有半点疏漏，那就是万劫不复了。”
王隽怎能不知它的好意，别扭地吐出一句话：“……谢谢。”
“哎，我都习惯了。”
玄鸟不想令她愧疚，故作轻松道：“反正莲吉菩萨就只能出手这么一次，以后还得靠你自己。”
王隽眺目远望西海的方向，喃喃自语：“今后，我确实只能靠自己了。”
“什么意思？”玄鸟纳闷问起，直到听完王隽讲述在宴会上经历的一切，它震惊得大叫起来。
“西海是西天所属，这不明摆着让你去打探佛界的消息吗！”
“还说什么降妖除魔，好像佛界管理不周，害得天下生灵涂炭似的，真是气死我了！”
玄鸟炸了毛，尖叫不停。
“东方的神仙们果然没一个好东西，个个正义凛然的模样，背地却这样污蔑佛祖菩萨！”
王隽捂着耳朵，冷不丁道：“可我也是东方的神仙耶。”
玄鸟扭头：“你不算！”
“算。”
王隽认真道：“不论我以前是谁，现在我是东方天界的传道真人。”
玄鸟不骂了，但还是满不情愿地嘟囔着：“佛界净土众生平等，岂像这里阶级森严，位高者处处压你一头？”
王隽问它：“你以前在大地与人妖生活过么？”
玄鸟失语了。
从前，它一直与莲吉菩萨在小须弥山修行生活。
“这就是了。”
王隽不知西海究竟是何样子，但是她确信，不管东方天道还是西方佛界都并非表象那般，西海也一样。
所以，她需要亲自见证。
“先声明，我接下来的话可不是偏见。”玄鸟认真而担忧道，“我觉得天帝不会真的放心把权力交给你。”
王隽了然笑，“我知道。”
自辩论大会后，她从未将天帝那番“腑府之言”听进心里。
在人间，她不知听过多少这样的话。
换言之，她就是被PUA了。
所有宏大美好的愿景，首先要牺牲的，就是那些对理想坚定不移的小人物。
因为他们最容易被激昂的陈辞感动，最容易调动其热烈的情绪，最容易变成他人功成名就的基石。
但最后，也只是石碑上的一个名字。
这样的事自己也对地府的夜叉小鬼做过，只能说自己与天帝半斤八两，因此她没有多少不忿。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你可跟他们不一样。你当初在地府连牛头马面的地位都比不过，他们还愿意信你，是因为你说到做到，不会辜负了他人的心血。”
“而他们呢？”玄鸟满脸不屑，“即便天帝实现承诺给你大权，那些老头能坐视不管？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地找你茬，天帝再借坡下驴收回权力，到时候你还是白费心血。”
“就像夷无老君毁了地府，天帝还迟迟不让你恢复，不就是他也看不惯地府的人过得如此清闲么！”
王隽抚平顺直它的羽毛，“好了，好了。眼下抱怨再多有什么用呢？”
“没用，因为你还是会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玄鸟低头，黯然伤感。
“放心，我在天界不是孤立无援的。”
“你还真信天帝的话，要求助那些神仙？”
王隽叹息一声：“是昆仑西王母。”
“她？”
玄鸟惊奇不已，这风牛马不相及的，怎跟西王母牵扯上关系了？
王隽意味深长笑道：“因为这一切，也算拜她所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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