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直起身，仔细打量眼前的两个练气期修士，男修的外貌可以用英俊形容，眼神迷离，有股说不出的风尘气，倒像是合欢宗的。
女修则神色冷峻，脸上有一条骇人的伤疤，从眼下延续到耳后，似是刀砍的痕迹。
女修见她犹豫，立刻补充道：“尸阴宗对医术颇有研究，分支明圣堂就是专门培养医修的，前辈或许听说过一句话，合欢宗善用毒，尸阴宗善解毒。”
这句俗语她的确听说过，不过越国流传的版本是“合欢宗有毒药，尸阴宗有解药”，这两大宗门虽同属魔道，却一贯不和，恐怕只有对抗正道时才能勉强联手。
女修看了身旁的男修一眼，男修上前几步，在江雪的默许下，将两根手指搭在萧风的脉搏上。
屋里安静得能听到心跳声，男修神情凝重，好一会儿才站起，对江雪说：“晚辈猜测，他之前不是凡人，而是中了某种奇怪的毒导致修为尽失。”
江雪面无表情，男修不知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紧张地攥着衣袖。
女修亦上前搭脉，并详细查看萧风的面容。
“二位可是得罪过合欢宗？”
“什么意思？”
“修士之间用毒大多是为了杀人夺宝，讲究一击致命，类似这种慢慢折磨人的毒，多半出自合欢宗之手。”
江雪看向萧风，萧风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
不应该啊，青阳宗被灭后，萧家不是已经暗中倒向合欢宗了吗？萧风的大嫂就出自合欢宗，为什么合欢宗要杀他呢？
她说：“就当是合欢宗下的毒，有没有解法？”
男修说：“这种毒太过诡异，我们只是练气期修士，或许只有回到宗门，让金丹以上的长老们——”
女修瞪了他一眼，男修立刻闭嘴，那女修从储物袋拿出七八瓶不同的丹药，说道：“前辈，这是我们身上所有的解毒丹药，凡人之躯也可以微量服用。”
男修点头如捣蒜，江雪不紧不慢地走到桌边，拿起倒扣的茶盏倒上茶水。
“很紧张？是怕我会伤害你们？”
“不是，我们——”
“两位道友辛苦了，坐下喝点水吧。”
两名修士对望一眼，面色稍有缓和，在她对面坐下，江雪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女修回答：“我叫谢慈。”
“我姓裴。”男修小声说。
“你们是怎么加入尸阴宗的？”
裴姓男修小心地看了谢慈一眼，似乎在征询她的意见：“这能说吗？其实我是被强行抓来的。”
“有什么不能说？”谢慈没有看他，语气冷淡，“我是自愿的，因为我喜欢解剖尸体，喜欢锋利的刀片划过肌肉纹理的感觉，我舅舅曾经是仵作。”
“这个爱好的确小众。”
见江雪心不在焉，谢慈说：“前辈，其实还有一个方法，如果前辈只是喜欢这副皮囊，可以考虑把他炼成尸傀。”
裴姓男修惊讶地捂住嘴：“其实我也想到了，但是，这是可以说的吗？比起解毒，还不如把他炼成尸傀呢！”
江雪脸色微变，谢慈连忙补充：“普通傀儡是死物，尸傀是活物，不仅能为主人战斗，还能和主人心意相通，共享寿命。把他炼成尸傀后，就不用考虑解毒的问题，他可以从练气期一层重新开始。”
“也就是说，你们觉得，比起炼成尸傀，解毒甚至更难？”
谢慈点头道：“听说过为了精进修为自己散功的，也听说过身受重伤境界跌落的，但因中毒变成凡人，我们也是第一次见。”
“据我所知，宗门内的确有几个长老擅长解毒，但大多脾气古怪，即使前辈能拿出什么实在的利益，他们也不一定愿意出手救治凡人。”
“以前辈目前的修为，炼制尸傀并不复杂，如果前辈想去尸阴宗，我们可以带路，帮前辈向掌门说明来意。”
“当然，我只是提议，尸阴宗并不是什么好去处，前辈还需三思，尤其是，为了这位道友是否值得。”
“是啊，就算治好，也不一定能恢复如初。”男修附和，“尸阴宗一向缺人，若前辈肯加入，掌门一定很高兴。”
江雪没有表态，问道：“没有其他办法吗？”
谢慈想了想，说：“其实，比起炼成尸傀，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
“什么？”
“直接放弃。”
三人都转头看向萧风，一旁，萧风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不要放弃我，我不想成为尸傀。”
谢慈又看向江雪，揣摩她的意愿。
“炼成尸傀后，可以让他失去之前的记忆，也可以选择保留部分，元婴之前，尸傀都是很听话的。”
萧风的脸色更加难看，裴姓男修忽然想到什么，敲了敲桌子：“成为尸傀后，还有那个功能吗？”
“应该是没有，虽然我知道有好几个师姐将自己的道侣炼成了尸傀，但她们都把尸傀放在棺材里，没有共处一室。”
“那是有点可惜，得看这位前辈如何选择了。”
江雪用指腹摩挲着茶盏，萧风再次哀求：“不要……”
本来他还能像凡人一样活几十年，偶遇两个尸阴宗活阎王后，寿命又被极限压缩。
被炼成尸傀倒是能和江雪朝夕相伴，但这不是他想要的“朝夕相伴”啊！那样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在这一方小屋内，江雪成了唯一能决定其他三人命运的人。
或许是萧风强烈的求生欲感动了她，又或许是因为原本就要在鲁国十年，既然尸阴宗主动送上门来，她势必要闯一闯，希望它能和越国的青阳宗一样，给自己带来不一样的体验。
“把你们身上的鲁国地图拓印一份给我，丹药就当卖给我，这些灵石够不够？”
她拿出一包灵石放在桌上，谢慈犹豫片刻，将包裹攥在手里，裴姓男修从储物袋拿出一枚玉简：“这里面是鲁国地图，附有鲁国各派势力简介，前辈请收下。”
江雪接过：“你们可以走了。”
两个练气修士终于放下心来，谢慈掂了掂手中灵石的分量，追问：“前辈是打算去尸阴宗？”
她这话可谓交浅言深，江雪不正面回答他们，就是不想自己的决定或行踪被外人知晓。
话说完，谢慈也意识到自己冒昧，但她还是接着说下去。
“尸阴宗有护宗大阵，只有本门弟子凭徽章才能进去。”她命令裴姓男修，“把你的徽章留下。”
“啊？我吗？”
男修虽不情愿，但还是取下徽章，双手奉上。
他们明明修为相当，可裴姓男修却表现的有点怕谢慈。
“你们两个人只有一个徽章，能进去吗？”
“应该能，要看有没有人阻止。”
江雪伸手接过徽章：“我明白了，谢谢你，日后有缘再见。”
两人后退到窗边，见她没有阻止，立刻跳上仙剑飞速逃走，顷刻间无影无踪。
江雪看向萧风，她明白，在刚刚不长也不短的谈话中，这孩子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跟我走，我会想办法治好你，包括但不限于去尸阴宗求药，就算报答你当日赠御兽环的恩情。二是留在这，等萧家人来找你。”
萧风惊魂未定，小声问道：“你会把我炼成尸傀吗？”
“把活人炼成尸傀，这种事我做不出来。”江雪摸了摸下巴，补充：“如果‘活人’是敌人，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她关上窗，重新坐到桌前：“所以，这也是我没有选择与他们同行的原因，能提议将活人炼成尸傀，这两个尸阴宗修士并非善类。”
屋内重归寂静，萧风低下头，思虑许久后，艰难开口：“我跟你走。”
他脑海中闪过很多人，有父母，有两个哥哥，还有萧鸿萱。
虽然不知他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思想斗争，既然他已决定，江雪立刻站起：“好。”
目的地已定，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怎么去尸阴宗。
如果萧风现在完好无损，还可以快马加鞭，可他现在只能坐车，从这里到尸阴宗至少需要十个月。
江雪先把萧风带到附近的凡人医馆，让大夫按照凡人瘫痪来治，给他扎针并开了几副汤药，之后，她又去集市买了一辆马车和一匹马，恶补了一些照顾马的知识，并购置一些凡人所需的生活物品，其中最重要的是一架折叠轮椅。
当晚，他们就在医馆暂歇。
第一次共处一室，萧风心中还有些紧张，但看江雪很快就睡着了，他也只能合上眼。
原定清晨出发，江雪睡到中午才起，她慢悠悠地出门买午饭，吃完饭后，又慢悠悠地把萧风和所有东西都搬到车上，由于是第一次驾车，她学了半个时辰才顺利让马跑起来。
车窗外树影婆娑，萧风跪在车内，扒着窗沿遥望逐渐远去的城镇，突然感觉自己不是在与死神赛跑，倒像是出去游山玩水。
三天后，他们来到了一片宁静的湖泊，水面波光粼粼，远处青山上白鹭环绕，江雪当即决定不走了，就在这里住一晚。
照这个速度，恐怕要一年才到尸阴宗。
江雪似乎并不在意，她把萧风放到轮椅上推到湖边，找到两根柔韧的树枝，将天蚕丝系在一端，另一端用小刀削平，做成两个简易的鱼竿。
“来呀，我们一起钓鱼。”
萧风将手中鱼竿甩出去，江雪坐在轮椅旁边的石头上，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吹着晚风。
他突然笑起来，江雪问：“你笑什么？”
“我在想，死之前能一起度过一段时光，也不算白死。”
“别瞎说，你不会死的。”
“你怎么知道？”
“我有预感，你能活很久。”江雪抖了抖鱼竿，“我想救的人，可没那么容易死。”
萧风转头看她，认真地说：“如果我真能再次引气入体，恐怕得用余生来报答你，到时候你可别嫌我麻烦。”
“你以身相许就可以了。”
“你……”他深吸一口气，身体不由得发烫，喉结动了动，“行啊，我求之不得。”
他们就这样坐了许久，天空由淡粉转为淡蓝，远处群山之中似有一阵骚动，原本已入巢的鸟儿受惊飞起，在树林间乱窜。
江雪警觉站起，黑剑浮在身侧。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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