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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官道之上,暑气正浓,万里黄尘随风而起,一辆陈旧的马车孤零零地行驶在旷野间。马车的木板斑驳,边角早已磨损,车帘半垂,掩映着车内之人。马车摇摇晃晃,马蹄声杂乱。

车中,一位容貌艳丽非常的青年,他静坐于褥垫之上,衣衫虽洁,却掩不住周身透出的几分萧索。他双目禁闭,唇色微淡,眉宇紧蹙,似在梦中辗转难安。乍一看,竟不知是男是女,只觉这张面孔,如昙花乍现,惊鸿一瞥,令人心神俱失。

他名叫方泥,一名星际来客,一次意外,偶然降落到这片原始的土壤之上。

梦中,光影浮动,让人看不真切。

方泥梦见“自己”半躺在一张木制春凳上,春凳长而坚实,一器多用,现如今上边铺着些旧布帛,身下透着淡淡的凉意。

屋内破败不堪,窗户歪斜,阳光从破瓦间斜洒进来,映出尘埃无数。空气中带着木屑的苦味与潮湿的霉腐,压得人喘不过气。

“咳咳。”方泥这具身子本就不康健,更何况……

一名紫衣妇人踱着步,裙摆扬起片片尘埃。

她身后站定着一排侍卫,他们各个面色阴沉。

而妇人的唇角强行往下压,脚下动作不停,但起码面上强装着冷静。

方泥心下疑惑,却只听得妇人的嘴开开合合,仔细一听,竟是在说:“代替郡主出嫁是你之幸,你合该感恩戴德,立即跪下叩谢。”

梦中的“方泥”低头寂坐,对妇人的话仿若未闻。

他的一言不发让屋里的空气里一点点凝固,凝重在蔓延。

而妇人沉重的脚步在片刻的停歇后,因为等不到答复,复又重新踱了起来,这脚步声犹如鼓锤,一步一步,踏得人心里愈发沉重。

没有结果的梦境忽转,他仍身处那间破屋之中,眼前却再也见不到名那紫衣妇人,耳边有一人的低语,那低语仿若从虚空中传来,隔着一层水雾,令人听不真切:

“家里……遭了难,狗皇帝……夷九族。”

只这一句,就有如寒刀封喉,令梦中人惊惧惶恐。只见梦中的“他”骤然抬首,面色惨白,一口血自唇边溅出,滴落在衣襟之上,绽开暗红如梅的血痕。

方泥两耳嗡鸣,天地间寂静无声,只有那血的颜色。

梦境断裂。

马车一颠,方泥骤然睁眼。

眼前是昏暗的车厢,木板在阳光下透出枯色,他缓缓坐起,心头尚存余悸,额上微见冷汗。

沉浸于梦中那种压抑窒息的感觉,方泥久久没有动弹。

只听得车外传来低声交谈:“里边那位睡多久了?”

说话者声音尖锐,难掩风霜之意,应是位年纪偏长的男性。

另一道年轻甚至带着稚嫩的声音答道:“未曾醒过。”

方泥皱眉,这声音……似曾相识。

来不及细想,那两人继续交谈,声音逐渐放了开来,似是真的不在乎隔墙有耳。

“公公,咱们这般急匆匆的,是要赶哪儿去?”

原来是太监。方泥面无表情。

“上头交代,要与前方车队汇合。”说罢,他像是不放心,又交代道:“越快越好。”

“唔……这样啊。”

外头安静了一会儿,那道稚嫩的声音复又响起:“听说这次派了不少军队护嫁,这得是有多少东西送去北边?”

“多得很。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应有尽有。”那名太监咧嘴一笑,声音中带着一股子下作的贪意,“还有不少美人。姿色极佳,都是官家精挑细选出来的。”

年轻人略显惊讶地问:“不是已经送了位郡主过去?怎还送美人?”

“北边那位蛮王,最是好色。郡主归郡主,另赠美人,才叫诚意。”老者嘿嘿一笑,言语间满是艳羡。

方泥听得入神,心中涌起不详之感。就在他屏息静听之际,身形微动,车内木板轻响。

车外之人登时噤声。

马车外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马蹄偶尔踏入泥洼之声,混着风中杂尘,飘飘荡荡。

阖上双眸,方泥的脑内出现一些片段,整理收拾,熟悉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

——那梦,分明不是寻常旧事,而是他穿越之初的记忆。

是了,那第一段梦中之景,正是他魂穿至此身时初醒的画面。

“你若乖乖听话,便少受些苦。”

“我不去,要去你去。”方泥记得自己这样说道。

与梦中一言不发,沉默忍受的原主方泥不同,星际人方泥是做了反抗的。

是的,他们都叫方泥。

小屋经历了短暂的沉寂,紫衣妇人与她背后的侍卫均目露惊愕。

正在方泥仔细观察众人,只见紫衣妇人一个手势,一把迷香从妇人身后向他袭来,于惊愕之中,方泥缓缓闭上双眼,陷入沉眠,直至如今在马车内醒来。

“……”

好家伙,当场就把他迷晕了,强行掳掠上代嫁马车。他是不是还得夸她一句雷厉风行,女中豪杰?

代嫁。

方泥猛得想起这两个字,结合车外一老一少的对话,他拼凑出了的真相。

一老一少口中的郡主,莫非就是他要代嫁那个倒霉的“郡主”?

所以现如今要和亲的不是郡主,而是他?!

可他是男的啊!?

等等,方家现如今被满门抄斩,已经没有活人,他是死是活无关紧要……

再回神,方泥已想通一切,在破屋里,他即刻便死,可若代嫁去北方和亲,被发现男儿身,依旧要被处死,左右都是死,死之一字,于他只是时间问题。

可他并非懦弱之人,这些一心想治他于死地的人又怎能肯定他不会反抗?

稍安心了些,想通一些事,方泥开始琢磨起第二段梦境来。

至于第二段梦境,那句“夷九族”令他至今心有余悸。

太可怕了,这封建余孽,实在是吓了他这个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星际来客一跳。

与第一个梦境相比,这第二个梦境似乎更让人觉得如水中花,镜中月,触手不可及。

这不是他的记忆,是原主本身的记忆。只是不知为何,这些记忆以梦境的形式展现在他的眼前。

也好,这便于了结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当下处境。

马车继续前行,他低头望向自己双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却早已不是旧时之身。

“代嫁……”方泥低声呢喃,声音微不可闻,“和亲……”

阳光穿过帘缝洒入车中,映出他眼底一抹深不可测的幽光。车轮碾过石子,齿轮无声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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