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纱帷帽将不速来客面容遮得完全,姜穗秋自下而上扫量来人,玄黑长衫披拂在身,袍角广袖皆是暗金之线绣过的片片赤焰花纹,而那执剑的手苍白如纱,通身泾渭分明。
那人警觉地以剑面贴了贴姜穗秋的脖颈,似乎想把她的无礼打量拍回去。
姜穗秋霎时退回被胁命相待的下位,她偏偏脸往旁挪了一步道:“一月之期未到,阁下来找我想必,是有其他事情?”
客套示好的话现下已没有必要,不如主动递出自己还有用的事实。
“不见的这几日,姜娘子胆量见长。”
剑身入鞘,姜穗秋不敢松懈继续道:“阁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话落之后,周遭陷入了沉寂。
直到那熟悉的戏谑再现,姜穗秋深知少年的确没将她放在眼里。
他就静静坐在那,慢悠悠地回道:“姜娘子很聪明,哪怕命握他人之手,话里话外也都要将自己拔起来和我讲平等,一点儿都不示弱了。”
“阁下说笑了,我哪在谈什么平等,你我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翻了船都没好处不是吗?”
姜穗秋闭紧了门,她心跳依旧急促难安,转身时少年正襟危坐,言语淡然:“我来此有两件事。”
“第一,救你。”
“第二,降妖。”
闻言她眉头相靠一皱,不藏疑心地重复:“降妖?”
“你父亲死的蹊跷,姜娘子这么聪明,在下可不信你没有察觉。而姜府只你一位小姐,现下群龙无首,你却嫁给了那冥府的废物。”
思考这话中利害的姜穗秋听出了言外之意,如今的局势,她不就是最大的香饽饽?
谁得到她,就能有名有份地承了姜府,而姜穗秋成亲那日在夜,月黑风高地起了轿而去。
虽说不知姜敛安为何会不顾冥姜府的关系答应婚事,但昭告天下想他也是不会干的。
这么想的确是救她老命了,想想沈樾玙的处境,岂不相当于她姜穗秋抛家弃夫?
那很恶毒了。
扒皮做鼓,都有正当理由。
可眼前人并不知道这层,如何谈救她。
“愿闻其详。”姜穗秋在少年对面坐下,剑刃光滑映出她灿若繁星的眸眼。
“阁下要知道,我不仅聪明,而且听话。”
抱臂的少年手指轻点,微微晃头使那白纱漾出弧度,他笑:“我知道,所以,你只需要听话。”
“不抗拒,别怀疑。”
这话表达的意思太广泛,她于是立刻扬眉反驳:“这样会死很快。”
“在这偌大的姜府里降妖,你不觉得好玩吗?”
姜穗秋讨厌猜谜,但屋外轻踏而来的步响替她回绝了这场恼人的对话,剑在少年勾指的动作下离桌。
“至于姜娘子的命,我说了第一是救你,便不会不管。”
门开的的刹那,少年尾音缱绻缠绵,她莫名听出来其人一股子期待的恶趣味来。
“危机之时,唤我无名。”
再抬眼,只见陆鸣意径直而入,身后跟着一男一女。
穿着是标准的姜府弟子服,端着的是酥糕点心,颜色各异点缀着花瓣,翠绿壶茶闻着是沁人心脾的淡雅清香。
“城中云酥坊新做的花糕,”陆鸣意推了推落桌的点心,又斟了杯茶道,“与徽州的鸦山茶,最是相配。”
姜穗秋垂眸,鹅黄散着桂花的糕点被她拾起,咬了一口。
软糯适宜,甜味得当。
“陆师兄有心了,”她接过那杯茶,抿去口中糕香道,“只是我还是想问,我爹的死,到底是何人所为?”
“我受急召回府时,师父就已经遇难,凶手我并未见到,仙门当中能有此实力的人不多,已经在调查之中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这话很有趣,直接排除了仙门各大组织。
总不会是有一人既能重伤姜府又能灭了姜敛安。
要是真有这样的妙人,她愿意立刻倒戈,此子很有对抗沈樾玙的潜力啊。
姜穗秋品着糕点,琢磨着眼前人的话,晶亮的眼细细地观察着,唯恐漏掉一丝一毫。
陆鸣意一副剑眉星目的俊脸,分明应是少气比天高的脸上,此时显得谨慎老成:“当下最为重要的应该是,谁能继承师父的衣钵,守住姜府才是。”
“我不明白陆师兄的意思。”
听罢陆鸣意语气依旧温润,却难掩地沉下脸道:“师父在世时曾写婚书赠我,托我照顾小姐。”
此言一出,门外却有异响。
不大,足以屋内之人都能听清。
陆鸣意却不管,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红轴。
打开确确写着:若为师遭遇不测,吾女穗秋,配与吾徒陆鸣意,愿其相护,不离不弃。
金字红底,大的醒目。
姜穗秋移开眼,笑得温婉:“我愿意嫁给师兄。”
她微顿,随即话锋一转。
“只是单借这一纸婚约恐怕难以服众。”
姜穗秋望着陆鸣意的眼,满是少女的恭维道:“不如办个比武招亲,师兄你这么厉害,还怕夺不得第一吗?”
嫁给他吗?
嫌自己死太快的话倒是可以马上答应。
得了许可的陆鸣意却微微眯起眼,似乎对姜穗秋半分抗拒也不曾就应下了的反应很是质疑。
“那小姐冥府的那位夫君,该当如何?”
姜穗秋状作苦恼,陆鸣意见罢果断起身收了婚书,试探道:“小姐再想想?”
“我成亲那日夜已深,没什么人知道,自然也没什么再想的必要。”
她答得飞快,本是想混过去却迎来了陆鸣意下意识的辩驳:“不是你非要嫁的吗,怎么如今又没必要了?”
姜穗秋心下一缩,拈杯的手收紧,面上状作无事地反问:“师兄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自嫁冥府,分明是姨娘的主意啊!”
语调婉转,她以无助的姿态又给了台阶。
“师兄分明说了是在急召后才回府的,我嫁人的细节你怎么会知道的,难不成我还没回来之前姨娘已经和师兄胡说八道过了吗?”
半晌无言,陆鸣意挤出一个还算和善的笑,有些惊悚地温和道:“小姐说笑了,是二夫人添油加醋说的戏言被我当了真,无事的话,我先去筹备比武招亲的事罢。”
姜穗秋没有动作,待人退出去依旧保持一副静坐的模样。
掌心出了一层薄汗,衣料叠覆盖住起了鸡皮疙瘩的皮肤,姜穗秋大气都不敢喘。
灵堂大戏她将嫁人之事赖给了胡妙音,陆鸣意刚才的话分明昭示着知道此事,可却还是放任她演了下去。
字字句句都在试探,若不是姜穗秋铁了心地要和冥府撇开关系,陆鸣意又会做什么。
或是,他想做什么。
思虑片刻,姜穗秋动了动僵硬的身躯起身打开了门。
“小姐,我是春绿,她是秋红,”二人看似礼貌实则威逼,“有事唤我们一声即可,为了您的安全,最好还是不要出门。”
她头疼地苦笑点头,直截了当地闭了门。
果然,陆鸣意原先以为她定不会同意,早就安排好了囚禁的烂招。
古板遵礼?
ooc了吧,这人明明狡诈又伪善。
姜穗秋的目光慢慢落到那盘糕点上,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她知道用什么理由,唤出无名了。
而那人已闪身到至冥府,回到那禁锢行动的轮椅之上,隐迹于府宅周遭的暗影得知主人归来便四散而去。
林森幽暗,这片被神抛弃的地界,掌管着魂魄回转之道。雾凇叠攒,凉意入骨,簌簌风声里掺着枯枝断碎的声音。
沈府的人后脚踏到,为首的喜婆带人踹开宅门,她还记着先前姜穗秋的仇。
将沈樾玙带到,匕首寒光锋利。
这回似是想将他的唇角勾开取血,偏被人躲开了,喜婆恼怒极了。
“你还敢躲?是还在指望那姜府的蛮横小姐回来给你做主吗?”
喜婆手持尖刀,细小眼中淬满了骇人的恶毒,刻薄嘲讽道:“下贱的东西你想都不要想,要不是你这血对老爷他们还有用,怎么还能留你一条烂命活在这?”
“真是天生的煞星!那姜府小姐才嫁给你就死了爹,现在已经在张罗着比武招亲挑新婿了,她指不定现在都恨死你了!”
言罢她将刀刃对准了沈樾玙脖颈,笑声极其刺耳不带收敛。
血红却凉,在旁而立的沈府门徒见罢上前一二,手持薄瓷青瓶待那朱红落满。
可那伤处哪怕是取进瓶中十一分满,血气也还是太盛,染了沈樾玙半身衣袍。
从始至终,他未曾言过半个不字,此事是惯常的欺辱,若是不这般了,沈樾玙倒要奇怪了。
“罢了,今儿是我老婆子心善,”喜婆冷哼一声,“指不定大少爷那边还要问你话,我且留你张嘴。”
暗影在檐上看着一行人浩浩荡荡扬长而去,气得牙痒痒。
“比武招亲?”
暗影落地,单膝跪状行礼:“姜敛安之徒陆鸣意操办的,少主回府时,昭令已经传遍仙门百宗了。”
脖颈上的伤口愈合极快,只是味道血腥得令沈樾玙反胃,湿哒哒扑挂在身上,他问道:“哪一日?”
“陆鸣意邀了各大派于明日共同商议,招亲日期未定。”
被刺的心口最为黏腻,沈樾玙手指捻揉着那湿润的血衣动作顿下,轻笑说:“这下你们夫人,可要难办了。”
他这话说很是轻巧,全然不顾处境堪比前是豺狼后是豹虎的姜穗秋。
可惜那笑不过须臾。
相隔两界,位有千里。
“无…无名?”
微翘的唇闻声而滞,慢慢扯平敛去了欢意。
他这位夫人,怎么总有办法?
无名:其实有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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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守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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