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534年。
新氧城的天空蒙着一层灰翳，西城布克街区的矮屋紧紧相连，蜷缩一团。
路边零星亮着几盏节能灯，高悬在半空，偶尔滋啦爆出几簇火星，引得灯下醉汉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风絮摸黑走过弟弟风淼的房门，脚步忽然一顿。门内传来压抑的呻吟，声音闷闷的，像是用布料死死捂住了嘴。
她轻叹了口气。风淼的基因病最近又恶化了。
在新氧城，西城区的穷人几乎与医疗服务无缘。她听说鬼市最近有一批缓解基因病的药剂出售，价格高得吓人，为了风淼，她必须去买。
门外，呕吐物和垃圾混着下水道的污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堵塞的排水系统让整个街区弥漫着刺鼻的气味。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顺手立起衣领掩住口鼻。
“真难闻……”
“不知道改造人喜不喜欢在鼻腔里加装小型空气净化器？”
要是他们有这个需求，那她就做点出来，或许能多赚点钱给风淼治病。
风絮关门的动作很轻，但铁门依旧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吓得街角的老鼠嗖地钻进下水道。
凌晨四点，只有街口的路灯还亮着。风絮在这等着去鬼市的车。
灯光的映衬下，她身形格外瘦削高挑，半旧的银灰色冲锋衣长过髋骨。
一阵滚轮碾过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来了。”
她轻声低语，目光投向转角处的阴影。
一个造型奇特的物体缓缓从街口出现。它四四方方，通体墨黑，若是视力极好的人，或许能在昏暗中看清出那严丝合缝的接隙。
它行驶缓慢，像是在和自己的影子较劲。
整整一分半钟。
久到风絮抬手又放下，她有些无奈地望着这辆开往鬼市的专车。
鬼市位于新氧城东城区最繁华的721街道地下。而721街道的地面，是城市的行政中心和高档消费场所，距离她的住所很远。
风絮注视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倍的黑色巨物，用指节轻轻敲了敲黑箱的外壳，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 。
“芝麻开门。”
箱子内部传出细微的齿轮转动声，缝隙扩大，一扇门由外向内打开，她闪身跳进车内。
其实不说话门也会开，但风絮总觉得说句暗号才有仪式感，或许这是她对前世作为地星人的一种怀念。
车内空间不到十立方米，空无一人。每个座位都用挡板隔开。车头挂着显示屏，屏幕上34分钟的倒计时不停变换色彩，令人眼花缭乱。
风絮三步并作两步朝控制室走去。
“小罗伯特～你在吗？”
她拍了拍门上的小窗户，玻璃上映出一双灵动的黑眸。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她把脸凑近玻璃，仔细向里张望。
突然，一个黑色显示屏从下方弹出，屏幕上闪烁着黑白雪花，滋滋地冒着电流。
风絮捂住嘴假装被吓到，语气里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啊！你坏掉了！”
“小宝贝，我可以进来吗？”
“让我看看是线路问题还是主板故障，或许拆开来检查会更清楚……”
“我可是修理师！一定会把你修得漂漂亮亮的！”
滋滋滋——黑色屏幕上突然出现一个惊恐的颜文字，合成的机械少年音急忙说道：“我没坏，我没坏！”
它连忙伸出机械臂捂住自己的脸：“糟糕，我不该出现的。”
“嘿嘿嘿嘿……小罗伯特，让我进去嘛。”
风絮兴奋得几乎按捺不住口袋里的修理刀。
“说了多少次，我叫4011！才不是什么罗伯特！”
4011露出生气的表情，立刻补充：“我的主人说了，禁止和风絮进行任何接触。”
风絮垂下眼眸，假装散发出一种被欺负的可怜味：“老付真不够朋友……”
她捧着自己“受伤”的心，揉揉根本没有眼泪的眼睛，自然而然地吐露心声。
“是朋友……就应该共享机器人！”
她在伤心？%#…#难过？/%开心？#》哭泣？
4011的脑运行容量不足一千D，但它在努力思考。
在数据库里一番搜索后，它找到了相关处理措施。
1、根据《家庭机器人的行为管理条例》，对于处于负面情绪的人类应该给予安慰和鼓励。
——但自己并不是家庭机器人。
2、自动运算结果显示：对黑名单人员风絮，给予嘲笑。
居然被4011笑话了。
风絮有些错愕，随即笑声从喉咙里溢出来：“4011，看来上次的改造很成功！”
提到改造，4011想起主人生气又憋屈的表情：“主人说你是偷腥的狡猾老鼠！把我储存卡里的武器系统复制了一遍！根据《智能机械维修管理条例》，修理人员不得私自窃取能够危害……危害……的行为。”
风絮摸着下巴，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可这儿是废土，谁在乎那些东西呢？”
4011分析她的话，运算结果尚未得出，目的地却已经到达。
风絮朝它挥了挥手，纵身跳下车。
“小罗伯特，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下车后，风絮径直走向路边的信息亭。
信息亭是鬼市的入口，但每次能进入鬼市的亭子位置都不固定，只有赶市车才知道哪个亭子真正通往鬼市。
……
“已识别——赶市人：絮日东升。”
“祝您交易愉快～”
亭内缓缓升起透明的防护罩，一行蓝色文字浮现在风絮眼前：
【正在下降，请站稳扶好】
风絮从背后的黑色挎包里掏出一副不知几手的男士墨镜，用袖口擦了擦镜片，随手戴上。
头顶的数字不断跳动，最终停在-18。
透明罩缓缓打开。
风絮单手插兜，大步走向通道尽头。厚重的金属门徐徐移开，一个无比广阔的空间在她眼前展开——
造型各异的霓虹灯点缀着银色建筑，空中的广告牌散发着五彩斑斓的刺眼光芒。街道交错纵横，行人裸露的皮肤大多泛着金属光泽。
路口的小机器人迅速识别新来的客人，热情推销服务，或是哄骗新人签下隐藏的卖身协议。毕竟这么大的市场，总有些活儿是机器做不了、非得人类来干的。
鬼市的半空中，渐渐浮现出一道巨大而清晰的全息投影。
那是个漂亮的女人，肤色白皙，唇色秾丽，复古精致的盘发为她添上一分迷人又诡谲的气质。
“欢迎来到鬼市！我是鬼市的智能集控中心芸子。请各位熟读赶市规则。”
“温馨提醒新来的朋友：规则里写的‘清除处理’，是指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哦～”
芸子妩媚地眨了眨眼：“大家也别紧张，我们对初次违规者非常人～性～化～”
“最后，芸子祝各位交易愉快～”
她的唇角扬起温柔得体的微笑，双眼空洞无神，仿佛两张脸被生硬地拼凑在一起，给人巨大的割裂感。
每天一次的投影消失，鬼市的空中巡逻飞行器开始运作，它们朝地面扫射聚光灯，戒备昏暗角落里的罪恶。
风絮无奈地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真是光污染。”
鬼市的建筑错落交织，正中央藏着一道螺旋扶梯。风絮乘梯而上，最终停在一扇平平无奇的店门前。
这个档口没有华丽的招牌，金属门紧闭，旁边挂着一个旋转的蓝红白三色柱。一个方形小窗从内打开，后面一片漆黑。
任谁也想不到，这是鬼市最大的商铺。
风絮轻按呼叫金属钮，开口说道：“T-X2代基因修复液，和千纸鹤小水果糖。”
窗内伸出一只铜色机械臂，张开掌心投射出一块虚拟屏，并露出一个刷卡口。
【基因修复液有，糖已售空，总计：1000000市币。】
她取出一张镶着华丽金边的消费黑卡，指尖在上面摩挲了两下。这是她前阵子替人修理机器赚来的，具体额度她也不清楚，但想来应该够用。
风絮盯着刷卡口足足一分钟，也没见退卡，低声嘀咕：“就这么刷没了啊？”
另一只机械臂从里面伸出，递来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匣子。
风絮接过仔细检查，随口问道：“芸子，你是不是把水果糖都吃完了？”
档口里传出一个略显暴躁的女声：“风絮！你还算修理师吗？在我这儿机油比糖好吃多了！”
“不对啊，之前我给你上了水果糖味的机油，你明明很开心。”
风絮挠了挠头，继续追问：“你真不喜欢吃糖？那为什么没糖卖了？”
新氧城好吃的糖来自其他城市，城里的行政中心牢牢把控着城际贸易运输。按理说，这种奢侈品利润很大，不应该断货的。
如果城际贸易运输出现问题，那小淼的基因修复液怎么办？只有基因修复液才能让他身体不那么疼。
回应风絮的只有芸子的沉默。
“可恶！一定是行政官不爱吃糖！难道他不喜欢就能不进货吗？”风絮一脸愤愤。
听到风絮说自己主人的坏话，芸子急忙否认。
“不是的！没有糖是因为城外的比……哔哔哔哔哔……系统卡顿。自主维修启动！”
机械臂“唰”地缩回屋内，连句“谢谢光临”都来不及说。
城外？
风絮压下心头的好奇，有些无奈地摸了摸下巴：“芸子，你见了我还是太害羞。下次我们可以见面好好聊聊。”
回应她的，只有窗户猛地关上的声音。
风絮垂眸思索，城外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想到，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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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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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鬼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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