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堂返回布克街区大约需要三个小时。除了繁华地段有公共交通外,其他区域的出行基本只能靠双腿或私人拼装的代步车。这些代步车造型千奇百怪,收费也五花八门,遇上黑心司机,甚至能喊出几百市币的高价。
为了省下一笔车费,吃饱了的风絮决定一路慢跑回家。
她在熟悉的铁门前停下,平复呼吸。
门开,屋内的智能灯自动亮起,屋内陈设简单且温馨。
一张半旧的棕色沙发大小适中,方形茶几中央摆着一个小木罐,罐面上刻着几笔略显稚拙的图案,仔细看去,能辨认出那是一条河与一棵树。
木罐里,一朵金色的机械向日葵正迎着灯光缓缓绽放。
身后传来“咚”的一声轻响,风絮回头,看见自己刚脱下的鞋已被小保姆机器人收进了它的“肚子”里。
她有些无奈地说道:“闹闹,你怎么又收我的鞋?”
“啊哦,被发现了!!!”机器人闹闹急急忙忙缩成一团,躲到柜子后面。
它浑身是拼接而成的外壳,好几处打着铁皮补丁,活像一个奇形怪状的铁疙瘩,很难想象这竟是一个智能机器人。
“太脏了,我没忍住……我很快就洗好还给你……好不好?”
它悄悄探出圆滚滚的脑袋,显示屏上闪着一对可怜巴巴的小眼睛,怯生生地望着风絮。
“你这小毛病到底从哪学来的。”风絮扶额,拿它没办法。
“姐,它这毛病还不是你惯出来的?”
病弱的少年坐着自动轮椅从房间里出来,骨节分明的手托着下巴,语气里带着倦意。
“瞎说。”风絮坚决不认。
瞥见少年眼下的乌青,她严肃道:“昨晚又没好好休息?你这破烂身体禁不住你这样折腾啊!”
“你的研究也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出结果的,慢慢来。”风絮边说边把肩上的包递给他。
包有些沉,风淼险些没抱稳。
风絮掐了掐风淼的脸蛋,觉得手感不错,又忍不住捏了捏:“还好这张脸的颜值没掉线。”
少年五官精致漂亮,微长的黑发柔软地贴在他瓷白的脸颊旁,头顶的发梢因刚睡醒而有些炸毛,让他原本自带的那份疏离感消散大半。
但在风絮看来,风淼唇色泛白,四肢纤细,整个人清瘦得过分,废土世界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全凭一张好看的脸撑场面。
“实验有点进展了。”他打开包看了一眼,“基因修复液和营养液?这可不便宜。”
风淼抬眸,目光定定地落在风絮脸上:“说吧,钱哪来的?”
“我是你姐,你得信我!”
风絮一本正经,张嘴就来:“好心人送的。”
换言之,来源合规,但具体不便透露。
风淼轻嗤一声,对这个极其敷衍的回答感到无语。
他八岁起就不信这套说辞,九岁就能把风絮的胡话自动翻译成人话。
他仰头望着风絮,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较真道:“别买这些没用的东西,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死不了。”
这两样东西,充其量只能短暂缓解他身体上的疼痛。
风絮摇头,一脸“我管你说什么”的坚决。
“你胡说,我不听。”
基因病带来的痛苦风絮没亲身经历过,但她亲眼见过风淼疼到抓伤自己,疼到用头撞墙,只想把自己弄晕过去。
风淼打开黑色匣子,突然问道:“是司徒昭这个‘好心人’吗?”
他知道前些日子风絮去过一趟行政中心,是给行政官司徒昭修理东西。
匣子里装着一支手指粗细的针管,淡蓝色的液体中仿佛有细微的荧光上下浮动。
风絮眼睛瞪得有些圆,嘴巴微微张开:“哈?”
看她这副表情,风淼就确定了答案。他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无奈,接着问:“这次花了多少?”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司徒昭给的那张黑卡,刷没了。”风絮不在意地甩了甩手。
——不,他根本没准备好。
风淼哽住了,一贯淡漠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扭曲,几乎是咬着牙说道:“风絮!!!你知道司徒昭给的那张卡里有多少钱吗?”
据他所知,行政官司徒昭近期正在拉拢修理师,而付给大师级修理师的报酬,一般不会低于百万市币。
几十年前,一种能让普通人获得强大实力的生物机械技术流入新氧城。在城里,修理生物机械不是普通人能学到的。
至今,新氧城的修理师数量依然不多,中级以上的修理师更是炙手可热。而就在今年——十八岁生日那天,风絮拿到了新氧城修理师协会颁发的大师级修理师徽章。
瘫在沙发上的风絮沉默了一瞬,捂着脸小声说:“我没敢看……”
一阵沉默。
“这些至少能让你十天内不再受基因病的折磨,足够了。”
风絮蹲到风淼跟前,抿嘴笑了笑:“不疼的话,你就不用整天闷在屋里,出行全靠轮椅了。”
风淼的手原本轻轻搭在大腿上,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将大腿掐得生疼。
“不许再买了!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风淼提高声音,加重语气:“不然以后别想从我这儿拿到任何——是任何动力液!”
这个时候,风絮知道该给风淼顺毛了。
“行行行,你是大爷!”
风絮本着能省就省的修理态度,所有维修需要的动力液都交给风淼来配置。谁让他一陷入研究,就不吃不喝也不睡。
由于能源供应不稳,屋内的灯光断断续续地闪烁。想起方才的噩梦,风淼的语气不自觉地低落下来。
“姐,你说我们会不会有一天离开新氧城?”
“谁知道呢?废土上从来没有百分百确定的事。但至少这三年里,我们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听出风淼语气里的异样,风絮翻身坐起来:“又做噩梦了?”
“要不要像小时候那样,给你一个拥抱?”
没等风淼同意,风絮已经伸手将他轻轻揽住,揉了揉他的头发,义正辞严地说道:“早就跟你说过,梦都是相反的!”
这句话风淼从小听到大。虽然他不清楚风絮是从哪儿得出这个毫无科学依据的结论,但他愿意相信。
“风絮,我已经十五了,不是那个总跟在你屁股后面的小孩了。”
莫名的悲伤被风絮这不着调的行为冲散,风淼抬起略带幽怨的眼神看向她。
“是吗?”风絮拍了拍他的头,“等你长得比我高再说。”
风淼递来一个看傻子似的眼神,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怼回去,索性扭头装作没听见,回房间继续之前的实验。
目送风淼回屋,风絮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风淼一直觉得自己是拖累,不想再继续治疗。
或许是因为脑海里地星孤儿的记忆,她不愿独自一人在这废土上苟且偷生。
……
睡着了的风絮被通讯器的响声吵醒,她一打开,虚拟屏幕上瞬间弹出数十条消息,吓得她差点以为某些事败露、有人要来砍她。
定睛一看,原来是肖凰俞这家伙。
【小黄鱼】:絮姐!急急急!
【小黄鱼】:有个奇怪的男人来修理铺,说你接了他的委托任务?
【小黄鱼】:报酬居然是最新的T型机械义肢图纸!
【小黄鱼】:我正拖着他,速来修理铺!
消息是十分钟前发的,风絮估摸着人应该还没走。
【絮日东升】:拖住!马上到!
西城区是新氧城人流量最大的地方,这里鱼龙混杂、帮派林立,血腥与暴力时刻上演。
“有间修理铺”开在西城区还算平静的星融街道。店面不大,外观略显破旧。
外面挂着的招牌上五个大字已有些锈迹斑斑,右下角“大师级修理师”六个荧光绿字,颜料鲜艳,像是刚写上去不久。
改造人一般会去东城区修理义肢,因此修理铺平时没什么上门生意。但老顾客都知道,星融街道这间铺子的手艺绝不输东城区,而且价钱实惠。
肖凰俞收到风絮的消息后,迅速换上灰色工作服,急匆匆从仓库里跑出来,本该戴在左臂的“学徒”袖章还攥在手里。
“老板,您再坐会儿,我师傅马上就到!”肖凰俞平凡的五官挤出憨厚的笑容,巧妙掩去眼底的精明与锐利。
男人全身裹在黑袍里,坐在铁长凳上,喉结滚动,只发出一个沉闷的“嗯”字。
肖凰俞抹了抹头顶并不存在的虚汗。这家伙气场太强了,遮着脸也不知道是哪个道上的恶徒。
“啊——我亲爱的朋友!终于等到你!”风絮顶着一头微乱的短发冲进修理铺,热情地向黑袍男人伸出友谊之手。
对方并未理会她的手,反而突然站起,居高临下带着一丝不屑盯着风絮:“你就是五星猎人?”
风絮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从兜里掏出自己的猎人铭牌:“前段时间刚拿到的,您放心,保真!”
男人沉默片刻:“图纸的价值你应该清楚。我要新氧城外巨陵山脉的详细地图。”
“老板,您这是在说笑吧?您知道巨陵山脉有多大吗?
风絮皱眉,双手交叉,比了个“十”:“就算有一千个我,也画不完,而且听说最近城外不太平,异种很多……”
黑袍男人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放在凳子上:“我只要这个地方的详细地图。”
“一个星期,同样时间,我在这里等你。没有地图,就没有报酬。”
说完,黑袍男人转身欲走,还没迈出两步,就被风絮叫住。
“老板,留个联系方式呗?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沟通呀~”
“赏金酒吧电子任务栏留言,我看到自会联系你。希望在任务结束前,我们不必第三次见面。”
风絮敏锐地捕捉到他最后一句话里泄露出的隐隐杀气。
“真没礼貌。”风絮拿起图纸,盯着沉思了一会儿。
肖凰俞凑近一看:“这是什么地方?”
纸上是一幅简易地图,笔触潦草如儿童涂鸦,几笔勾勒出轮廓,其中一处被红圈特意标出。
风絮不确定地说道:“可能是迷雾岭?”
肖凰俞狐疑地看向她:“絮姐,你什么时候背着我跑城外去了?”
“就好奇,去过一次。”风絮笑了笑,随口带过。
肖凰俞暗戳戳撇嘴,不打算再追问。以他对风絮的了解,十有**问不出真话。
“以我在新氧城摸爬滚打二十年的直觉,这可不是个简单任务。絮姐,你打算怎么办?”
自从遇见风絮,肖凰俞对自己的直觉抱有百分百的信任。
三年前,他肖凰俞也算西城区有名有姓的人物,在鬼市遇见了第一次赶市的风絮。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小子眼神够狠,是个可塑之才,于是抱着收小弟的心思上前搭话。
结果反被风絮用拳头“教育”了一番,乖乖认她做了老大。这也让他彻底明白,在废土上,性别不能光看外表,武力值更是如此。
“我们去赏金酒吧,那地方鱼龙混杂,说不定能打听到什么。”
风絮叠好地图塞入口袋,提上自己的修理工具包,里面装着常见的义肢配件和工具。
她还记得格雷尔有点问题的手指,这家伙是赏金酒吧的调酒师,西城区有名的百事通。
肖凰俞把店内摄像头记录的黑衣人影像发给风絮一份,随后关上修理铺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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