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十几日,春光愈盛。
这日午后,季雨临帖久了,眼底泛起酸涩,便搁下笔到院中透气。
书房外的小院打理得十分清雅,季雨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走到角落时,蹲下身正欲细看那株初绽的芍药,目光却被一旁兰草圃的异样吸引——泥土颜色深浅不一,似乎是被翻动过。
她伸出手,拨开那松软的泥土。
埋藏在下面的东西逐渐显露了出来。
并非什么肥料,而是一些尚未完全腐化干净的糕点碎屑,虽已被潮气浸润得有些变形,但仍能依稀辨认出用糖渍花瓣精心点缀的各式轮廓——正是前一个月她接连送了十几日的糕点。
季雨的动作顿住了,指尖还沾着湿润的泥土。她看着那些已经辨不出原貌的糕点残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主人!】金鱼的声音带着震惊和气愤,【他居然......!主人你别太难过了.....】
短暂的沉默后,她淡淡回应道:【我没难过。】
【啊?那主人你方才那副模样......是在想什么?】
季雨拍掉手上的泥土,目光落在那些**的点心上,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在想......该怎么借题发挥呢?】
那厢,魏闲刚处理完手头的密函,揉着眉心抬眼,这才发觉书房内过于安静。
她半柱香前说出去透口气,怎么现在还未回来......
他抬眼看向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然暗沉下来,阴云低垂,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魏闲搁下笔,起身时衣袖带起一阵微风,卷动了案上未干的墨迹。
院中静得出奇,唯有风声穿过竹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却更显空寂。
魏闲的目光掠过庭院,最终停在角落那株芍药前。
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背对着他蹲在花丛前,双臂环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他缓步走近。
随着距离拉近,风中传来压抑的啜泣声。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想要拼命忍住,却又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来。
魏闲的脚步倏然停住。
他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单薄背影,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心底掠过一丝莫名的焦躁。
“阿姌?”
他唤她的名字,声音放柔了几分。
那身影猛地一颤,啜泣声戛然而止。她像是受惊的小动物,慌乱地用袖子擦拭脸颊,却固执的不肯回头,反而将脸埋得更低,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
魏闲眉头蹙得更深了,几步走到她身侧。目光落下时,视线触及那片被翻松的泥土和显露出的糕点残骸。
瞬间,他明白了一切。
他的眸光微微凝滞,一抹复杂的情绪从眼底掠过。
不是懊悔,而是事物脱离掌控的烦躁。
魏闲沉默片刻,终是缓缓伸出手,掌心落在她发顶,像安抚受惊的猫儿般揉了揉。
这个动作瞬间击溃了她强撑的最后防线。
“为什么......”她把脸埋得更深,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闷闷传来,断断续续地指控,“为什么要丢掉......兄长是不是......很讨厌我......”
“怎会讨厌?”他凝视着她湿润的眼睫,指尖温柔地轻抚过她颊边沾泪的发丝,将其别到而后,“前月正逢京中时疫反复,送来的食材恐有些不妥......”
“原想与你言明,可每次看见阿姌捧着点心时发亮的眼眸,实在不忍将此话说之于口......”他轻叹一声,眼神里带着真诚的歉意,“是兄长考虑不周,该早些与你说明白的。”
见季雨哭声稍歇,只是眉眼间仍凝着些许失落,显然还未完全释怀。
魏闲眸光微动,将她揽入怀中,手掌在她微颤的脊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拍着,语气温柔而郑重:
“往后,凡是阿姌亲手所做之物,我必珍之重之,绝不辜负。这次是为兄错了,让你平白伤了心。阿姌......可愿再信为兄一次?”
怀中人沉默良久,终是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应,带着未散的委屈。
方才的阴霾似乎都已拂去,天边最后一抹余晖将相拥的身影拉长。
忽然,季雨倒吸了一口凉气,疼得小脸都皱了起来。
“嘶......”
魏闲松开她些许,垂眸关切道:“怎么了?”
季雨仰起泪痕未干的小脸,声音里带着几分可怜兮兮的委屈:“脚......麻了。”
她蹲了太久,此刻双腿又麻又刺,几乎没了知觉。
她说着,自然地朝魏闲伸出双臂,眼巴巴地望着他,眸中满是撒娇的意味,
魏闲看着她这副模样,低笑一声,俯身将人稳稳抱起。
季雨顺势环住他的脖颈,将脸贴在他胸口,嗅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松木冷香。
随着他的步伐,她的视线无意识地游移,最终停在他近在咫尺的脖颈——那里,喉结正随着呼吸轻轻滚动着。
一个狡黠的念头跃上心头。
她忽然抬起头凑近,如蜻蜓点水般,温软的唇瓣轻轻擦过他微动的喉结。
一触即分。
亲完,她笑着抬眼去瞧他的反应,眼中闪烁着恶作剧得逞的亮光,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猫。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他不轻不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他抱着她,几步便走到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案前,上面还堆积着未批阅完的公文。
下一秒,天旋地转。
余光中,那些被他拂开的公文纸张如雪花般纷扬飘落,散了一地。
他的手掌稳稳托住她的后颈,另一只手撑在书案之上,高大的身影随之倾覆而下。他的气息几乎要将她淹没,那熟悉的松木冷香此刻变得无比浓烈,铺天盖地地将她笼罩。
“兄......”
她刚吐出一个字,声音便被尽数堵了回去。
不同于以往浅淡的试探或是温柔缠绵,此刻的他,像是骤然撕开了平日温和的伪装,露出了极具侵略性的本质。
季雨只觉得唇瓣被用力吮吸碾磨,微麻的痛感伴随着陌生的、令人心悸的酥麻迅速窜遍全身。
空气中只剩下令人面红耳赤的唇齿交缠声、纸张摩擦声和彼此混乱交织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季雨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晕厥的时候,魏闲才终于缓缓放开了她。
她大口地喘着气,无力地偏过头,冰凉的檀木案面贴着发烫的脸颊,带来一丝清醒的凉意。
魏闲缓缓直起身,撑在案边的手转而揽住她的腰肢,稍稍用力便将她带起,让她倚在自己胸前,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慢慢平复着同样紊乱的气息。
这个可以将她完全笼罩在怀中的姿势,他似乎格外喜欢。
待气息渐匀,魏闲转身在太师椅上落座,并将她稳稳托起,让她侧坐在自己腿上。他的左臂自然地环在她腰侧,另一只手重新执起朱笔,逐渐平熄的目光落回公文之上。
季雨在他怀中轻轻调整姿势,方才的亲密让她耳尖还泛着红,但羞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安心。仿佛狂风暴雨过后,终于寻到一处可栖身的港湾。
可分明带给她狂风暴雨的,也是他。
书房内重归宁静,唯有烛火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以及纸页翻动的沙沙声。季雨乖顺地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和透过衣料传来的温热体温。
在这片令人安心的暖意中,倦意悄然漫上。
不知过了多久,魏闲批阅完一份关于漕运的章程,落下朱批。笔尖在砚台边沿轻轻一顿,垂眸看向怀中人。
“阿姌。”
只是一声轻唤,像是在确认她是否已然睡着。
“嗯?”季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明日上巳节,我需赴宴,归期恐晚,不必来书房寻我。”魏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季雨仰起脸,下巴搁着他的胸膛,那双还氤氲着朦胧水汽的眸子直直地望向他,软声问道:“上巳节?......我不能随兄长一同去吗?”
那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落寞与期待,像只被主人留在家里的小猫,委屈地用爪子轻轻挠着衣角。
他修长的手指拈起她散落的发丝,在指间无意识地缠绕把玩。烛火在他低垂的眉眼间跳跃,将眸中情绪都揉进了明明灭灭的光影里。
此次为太子设宴,不少臣子都被邀请赴宴,表面是文人公子曲水流觞的雅集,实则却是太子借上巳节之名,试探那些尚在观望的朝臣。
他既与太子同舟,自然要助他周旋其间,这般场合实在不宜分心照看她。
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
他沉默的时间太久,久到季雨眼底那点期待的光彩渐渐黯淡,长睫低垂,声音里带着细细的委屈:“......是不能去吗?”
心头仿佛被猫爪轻挠过。
他轻叹一声,指腹摩挲着她脸颊的软肉,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些哄劝的意味:“并非不能去。只是宴上规矩繁琐,只怕你会觉得无趣。”
季雨却像是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眼睛微微一亮,急声应道:“我不怕闷!我就待在兄长身边,绝不乱跑!”指尖轻轻拽动他的衣襟,带着些撒娇的意味,“我还没见过上巳节是什么样子呢......”
魏闲终是做出了让步。
“明日午时......”
“多谢兄长!”不待他说完,她便雀跃地道。
烛影在她明媚的笑靥上流转,整个人明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看着她欣喜的模样,那点因打破原则而产生的不适,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愉悦所取代。
魏闲方欲重执朱笔,继续批阅公文,怀中的人却忽然直起身来。
下一秒,一双温热的小手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珍重,轻轻地捧住了他的脸颊。
他尚未完全回神,便见一张带着懵懂试探与几分羞涩的小脸缓缓靠近,在视野中渐渐清晰。
他看见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也看见了那双清澈瞳仁里倒映出的自己。
一个轻柔如羽却又带着清晰存在感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如春雪初融,转瞬即逝。
然而那短暂的暖意退去后,一丝若有若无的湿润感带着勾人的痒意残存了下来,萦绕于唇间,丝丝缕缕,挥之不去。
她红着脸窝回他怀里,将发烫的脸颊埋在他胸前。
烛芯突然噼啪一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魏闲垂眸看着怀中人,那双总是温和平静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真实的怔然。
良久,他终于缓缓抬手,指节分明的手指穿过她柔软的发丝,将她搂紧了些。
这个动作与其说是安抚她,不如说是为了完全感受到她的存在,而让自己心安。
烛火在他深邃的眸中跳动,映出几分晦暗难明的光。
"阿姌。"
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愫。
"嗯?"她仰起脸,眼中还带着未散的羞怯。
魏闲看着怀中人,那些未尽的话语在喉间辗转,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的脑袋轻轻按回胸前。
“兄长是在担心明日宫宴的事吗?”她轻声问道,指尖在他胸前画着圈。
自然不是。
他方才想的,与宫宴毫无干系。而是一个更幽微、更不容于光的念头——他想问她,是否愿意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可思量后,又觉得无需问出口。因为答案如何,于他而言并无分别。
他自有千百种方法让她永远停留,无论她是否愿意。
因为从她跨过那条界限之时起,她的意愿,便已不再是她一人之事。
魏闲自然没有说出心底的真实想法,只是抬手抚上她的发丝,“宫宴之上,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太子与三皇子两派明争暗斗,难免要周旋其间。带你同去,并非不願。只是怕你卷入不必要的麻烦。”
闻言,季雨轻轻摇头,伸手将朱笔从他右手中抽离,搁在砚台之上。而后牵起他的手,引导着那温热掌心贴上自己脸颊。
烛火在她仰起的眼眸中跃动,映出澄澈的光。
“阿姌不怕麻烦。只要能陪在兄长身边,便是极好的。”
“不止明日,以后也是。”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一字一句都敲在他的心上,“阿姌会永远陪着兄长,时时日日,岁岁年年。”
他的呼吸,有那么一刹那的停滞。
他从未向谁讨要过承诺,也不信什么承诺,更觉“永远”二字极其可笑。可当她主动将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时,一种无声又汹涌的悸动,撞得他心口发麻。
烛火在他深邃的眸中摇曳,映出几分晦暗难明的光。
他唇边忽然漾开一抹浅笑,是难有的真切笑意,带着一种餍足。
他低头,在她额前轻轻落下一吻。
“该歇息了。”
她似乎还未从方才那个温柔的吻缓过神来,怔怔地任由他牵起自己的手,朝书房外走去。
月色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始终握着她的手,仿佛本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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