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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盆水

“小姐,此处便是您的居所。老爷特意吩咐,您一路舟车劳顿,先沐浴更衣,好生歇息。晚些时候,府中设宴为您接风洗尘。”嬷嬷说着,推开了院门。

庭院内,几个丫鬟正聚在一处低声说笑,见有人来了,慌忙散开,垂首行礼。

“见过二小姐。”

嬷嬷凌厉地瞪了她们一眼,转向季雨时,脸上又堆起了谄媚的笑。

“这些都是老爷拨来伺候您的下人。您有什么需要,可尽管差遣她们。二小姐可还有什么吩咐?”

季雨摇头,摆了摆手。

“那老奴先告退了。”

语毕,她似急着回去复命,匆匆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季雨目光掠过那些低眉顺眼的丫鬟,未发一语,径直步入主屋。

屋内陈设雅致奢华,却处处透着刻意的痕迹。梨花木桌椅摆放得一丝不苟,青瓷花瓶里插着时令鲜花,连窗纱都是崭新的雨过天青色。

然而细看之下,桌角有细微的磕碰痕迹,博古架上的摆件虽精美,却都是些寻常之物,不见真正珍贵的藏品。

这屋子就像是为她临时布置的戏台,看似用心,实则敷衍。

目光落在屋角的衣柜上,她缓步走上前去,素手轻抬,拉开柜门。

听嬷嬷方才话里的意思,晚上似乎还要赴宴,总得先换下这身扎眼的衣服......

柜中挂着几套崭新的衣裙,绫罗绸缎颜色各异,面料华贵。

季雨选了一套绣着缠枝莲纹的青色襦裙,朝门外的丫鬟道:

“关门,备水,我要沐浴。”

“是,二小姐。”

......

沐浴过后,她换上了那件襦裙,挥退了欲上前侍奉的丫鬟,独自倚在窗边。

窗外假山玲珑,曲水流殇,只不过那都是不远处另一庭院的风景,她这院子里,只有杂草。

【金鱼,资料还没收到吗?】

【没有主人......还是百分之一......】

季雨没再多言,思绪流转间,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却又什么都不愿深想,只静静欣赏着这片陌生的景致。

暮色四合时,有丫鬟前来通传,说是接风宴快要开始了,老爷请她过去。

“哦,等会。”

季雨抬手招了招,喊了院里离她最近的一个丫鬟过来,让她为自己盘了个简单的发髻。随后便跟着引路的丫鬟,穿过重重回廊,来到了一处张灯结彩、灯火煌煌映得夜色如昼的花厅。

花厅内已是觥筹交错,座无虚席。锦衣华服的宾客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季雨抬头望去,主位上那位身着绛紫鹤纹常服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她名义上的父亲——魏朝暮。

倒是长得人模狗样的.......

她的出现,引得不少宾客侧目。那些目光中有对她容貌的惊艳,也有毫不掩饰的估量与审视。

魏朝暮看到她后,脸上立刻堆起一个堪称慈爱的笑容,朝她招了招手:“黎儿,快过来,让为父好好看看你。”

季雨依言上前,并未行礼。

一是觉得他不配,二是合情合理——原主本就在乡野长大,不懂礼数再正常不过。

“唉,你与你母亲,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压低了声音,这句感慨只有他们二人能闻。

季雨垂眸不语。

魏朝暮也不恼,转过头朗声向众人介绍道:“诸位,此乃小女魏黎,流落在外多年,今日终得归家,老夫心中甚慰!特设此宴,为我小女接风!承蒙诸位赏光!”

满座宾客顿时响起一片恭贺之声。

“恭喜相爷骨肉团圆!”

“二小姐姿容绝世,真乃相府明珠!”

季雨被安排坐在了魏朝暮下首不远的位置,她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如同蛛网般缠绕而来。

对此,她将头垂得更低了些,捏紧了裙摆,大多时候都紧张地看着自己面前精致的杯盏,时不时瞧上周围一眼,又马上低头移开目光,一副怯弱的模样。

渐渐地,众人的视线也都不再聚焦于她。

酒过三巡,宴至酣处。魏朝暮面泛红光,似乎已有了几分醉意,他执杯环视宾客,目光扫过在场宾客,最终落在了季雨身上,状似无意地感概道:

“时光荏苒啊......看到黎儿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倒让老夫想起一桩旧事。”他呵呵笑了两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满座宾客听清,“当年,老夫与已故的右相交好,曾为膝下子女定过一门亲事。当时说的,正是黎儿与右相长子,归舟那孩子......”

此话一出,原本喧闹的席间顿时安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在季雨和魏朝暮之间逡巡,各怀心思。

季雨执杯的手微微一顿,心底冷笑。

原来如此。

这才是他大张旗鼓把她找回来的真正目的吧。什么骨肉亲情,全是幌子。他如今接她回府,不过是为了让她去履行一场能巩固他权势的婚约。

【主人你先别生气!方才一说到这个人我就感觉能量波动变强了!这云归舟说不定就是男主!】

行吧,那就顺着剧情自然发展吧。

季雨端起玉杯,抿了一口茶后,便没再放下,似乎是为了掩盖面上泛起的红霞。

不过小小玉杯哪能掩住。

魏朝暮瞧了眼她的反应,满意地继续借着“酒意”叹息:

“可惜云兄早逝,小女又一直未能寻回......这婚事一耽搁就过了这么多年......”

他虽未言明,但在场的皆是官场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人,谁听不出这话中深意?这是要重续这门亲事了。

当今皇帝年事已高、且常年卧床,不过是个傀儡,实权大部分掌握在宰相手中。而其中,右相掌政权,左相掌兵权。

虽自右相病故后,左相魏朝暮便独揽相权,但右相在官场累积下的人脉依旧还在,且与其同党的文官,手中仍有部分实权,如今仍是不小的势力。

宴席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继续。魏朝暮既已达到目的,便不再多言,转而与宾客畅饮起来。

宴席在一种表面热闹、内里各怀心思的氛围中渐近尾声。夜色渐深,宾客们陆续起身告辞,场面话不绝于耳。

散席后,魏朝暮由侍从搀扶着先行离开了。

季雨也起身离开。

刚走出花厅不远,身后便响起了一道温润的声音。

“二妹。”

她驻足回眸,见一位身着月白长袍的公子正从廊下行来。墨发如瀑垂落肩头,几缕青丝随着他的从容步履在夜风中轻扬。月华漫过廊檐,在他衣袂间流转,勾勒出清隽的身形。

待他行至面前,季雨才看清他的面容。

与魏朝暮确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清俊。气质也截然不同,眼前之人更似经年温养的上好徽墨,温润内敛。

“在下魏闲,家中行一。”

声音清越如玉磬轻鸣,在夜色中格外悦耳。

他执礼时广袖微垂,露出腕间缠绕的檀木佛珠。那深褐色的珠子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与他周身清贵出尘的气质相称。

“方才席间不便多言。”他抬眸看来,笑容温煦似春雪初融,“二妹初归,若有任何需要,尽可来东院寻我。”

那目光清明如镜,仿佛能映照出人心深浅,却又不会让人感到丝毫压力。

季雨眼睫微垂,唇畔略过一丝笑意。

方才他根本不在席间吧。

宴席上,她虽大多时候都垂首看着玉杯,可那几眼,也已将席上宾客瞧了个大概,若有如此绝色,她断然会注意到。

她怯生生地抬眸瞧了他一眼,在触及他目光的刹那,又慌忙垂下眼睫。纤白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青碧色裙裾,连耳垂都染上薄红,整个人透着一股不知所措的羞怯。

“多......多谢兄长关怀......”

魏闲唇边笑意愈深,目光在她轻颤的羽睫上停留片刻。那眼神温润依旧,却似月下清泉,将她刻意营造的羞怯映照得无所遁形。

他并未点破,只从容侧身让开通路,广袖拂过时带起一缕檀香,“夜色已深,二妹今日车马劳顿,还是早些回院歇息为好。”

月华流转在他让出的青石小径上,恍若铺开一匹华锦。

“谢兄长关怀。”

她低垂着眼睫轻声应下,微微屈膝行了一礼,这才提起裙摆转身离去。

走出十余步远,那道目光却始终如影随形,恍若无形丝线缠绕上她的脚踝,使得迈出的每一步都染上几分滞涩。

就在即将步入回廊拐角的刹那,一声轻蔑的冷哼从一旁传来。

季雨侧眸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百蝶穿花裙的少女正抱臂站在不远处的廊下。约莫及笄之年,梳着精致的双环髻,赤金点翠步摇在廊灯下泛着暖光。那张娇艳的脸上满是倨傲,此刻正扬着下巴,满脸不悦地上下打量着她。

显然,少女将季雨那从未被承认过的母亲视作低贱的妾室,而她,自然也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

“我当是什么天仙模样呢,值得父亲这般兴师动众。”少女朱唇轻启,声音婉转却字字带刺,“原来不过是个乡野丫头,一点规矩都没有,见到长兄也不知道行个全礼吗?”

少女朝她步步走来,步摇随着她的动作簌簌作响。眼看她已走到面前,却丝毫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季雨被逼得连连后退,绣鞋在青石阶边缘摇摇欲坠。

“难不成......是根本没人教?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

话音未落,季雨足下忽地踏空,整个人失衡地往后倾倒。

电光火石间,一只微凉的手掌稳稳托住她的后腰,待她站稳便从容收回。

“魏沁。”

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却让少女霎时噤声。

魏沁眼中虽仍凝满了敌意与鄙夷,但终究还是没敢再说出更难听的字眼。她狠狠跺了跺脚,赤金步摇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转身便快步消失在了回廊尽头。

夜风掠过廊下,卷起几片残梅。

季雨转过身,抬起盈着水光的眸子看向眼前人,声音里带着几分未能完全掩盖的哽咽:“多谢兄长......”

似是有些惧怕与他对视,话音落下她便又怯怯垂首,鸦羽般的长睫轻轻颤着,整个人流露出一种无声的脆弱与无措。

魏闲的目光掠过她紧攥着裙摆的纤白手指,声音放得更温和了些,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三妹年少,平日被母亲骄纵惯了,说话有些不知轻重。今日冲撞之处,也是为兄疏于管教之过,在此代她向二妹赔礼。还望二妹宽宏,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将方才的冲突轻描淡写带过,又主动放低姿态代为道歉,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也堵住了季雨诉诸委屈的余地。

“夜深露重,我送你回院。”

季雨垂首道谢,跟在他身后半步之遥。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一长一短,时而交叠,时而分离。

......

行至汀兰水榭的院门前,魏闲停下脚步。

“若是缺了什么,或是下人伺候不尽心,尽管差人来东院说一声。”他转过身,视线掠过她单薄的襦裙,温声关切道:“时下余寒犹厉,记得添衣,莫要着凉了。”

“谢谢兄长......兄长待我真好......”她小心地抬眸看她,声音依旧放得轻软,却没了那份怯懦,“自从来了魏府,心中一直忐忑......直到听见兄长这句话,心里才踏实了些。”

她说话时,微微仰着脸,廊檐下灯笼的暖光在她眼中跳跃。那双杏眸里,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亲近,像是了终于找到了依靠的幼兽。

魏闲面上笑意分毫未变,唯有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玩味与兴意。

他倒想看看,她究竟能演到何种地步。

“兄妹之间,何须言谢。”他温声应道,语气里听不出半分异常,“夜深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嗯!兄长也早些歇息!”

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月白袍角在夜风中轻扬,腕间佛珠相击之声渐行渐远。

季雨站在原地,直到那抹月白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

转身走回屋内时,脑海里突然响起金鱼担忧的声音。

【主人,他是不是看出来你在演了呀......】

【就是要让他看出来。】

【啊?为啥呀?】金鱼不解地挠了挠圆润的脑袋。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对了,还是没有新的资料吗?】

【没有呢......】金鱼的声音带着沮丧:【传输进度还是卡在1%,关于男主的任何具体信息都读取不到......】

季雨叹了口气,那个将会与她成婚的云归舟,应该就是男主之一。可就这么一无所知地被推过去成婚,简直是难如登天啊......

该怎么办呢......

这时,季雨脑海中闪过一张傲慢的脸,兀地,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她知道该找谁套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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