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嘴鳄愣愣的望着地上被剪断的绳子，好一阵子没有动静。
月光落在他的身上，像是落下一层霜雪。他仿佛在这里站了很久了，久到像是凛冬的夜晚，无人广场上一尊被遗忘了的冰封的雕塑。
副组长真的很累了，夏初心想。
先是跟踪公会成员去了集会地点，藏在桌下却发现了定时炸弹。而后队友重伤，组长下落不明，自己浑身负伤。好不容易脱离战场回到家中，发现妹妹不知所踪。
“副组长……”夏初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人。
但眼下，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无意义的，唯有找到joker、联系上阿丽丝。
“副组长，我们分头去找……”
夏初说到一半，短嘴鳄突然转过身，目光没有在夏初身上做丝毫的停留，大步离开了卧室。
“副组长！”夏初追了上去。
短嘴鳄冲出大门，一步跨过数级台阶，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楼梯口，就连脚步声也几乎听不见了。
楼道黑黢黢的，没有一盏灯为他点亮。
夏初回头。
她不相信joker会离开。
因为阿丽丝离开时反锁了房门。
joker再聪明，也造不出一把金属钥匙来开门。
可惜，事与愿违。夏初找遍了家里也没有发现joker的踪影。
门和窗都锁着，joker不能出门，但又不在家里，joker还能去哪？
对了！阳台！
夏初冲向阳台，掀开纱帘猛一拉门——阳台门哗的一下打开了，冷风噗噗的吹了进来，门果然没有上锁！
阳台不大，边上种了几盆绿植，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了。
半个人影也没看见。
夏初绝望的扒在阳台护栏边上。
夜深人静，桥头镇的街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街角一家宵夜档亮着灯。11月初已是晚秋，风中透着寒凉和萧瑟的气息，不知谁家在烤红薯，空气中飘来阵阵炭烤红薯的香气。
“游戏面板，手电筒。”
【0号玩家您好，手电筒属于生活必需品，将为您免费提供。】
夏初打着手电将楼下仔仔细细的照了一遍。
灌木和树枝完好无损，单车、电瓶车和临街的铺子都没有被砸坏的痕迹。
当然，也没有尸体和血迹。
“等等，我在想什么。”夏初揪了一把头发，又着急的敲了敲脑袋，“精神流浪者是失去了‘自我’，但从没有说过精神流浪者智力低下。”
joker会开门锁，会用剪刀剪开绳子，说明她有逃离束缚的求生意识，一个拥有求生意识的生命体，即便没有自我意识，也绝不会从阳台上冒然跳下去寻死的。
如果不是下去，难道是上去？
对啊，这里是九楼，是这栋居民楼的顶楼，joker可以爬到屋顶上！
夏初朝上看去。
这栋楼的屋顶是老式的斜坡顶，没有所谓的天台，也没有楼梯可以上去。
徒手从阳台翻上屋顶，是个技术活。
夏初获得异能后，虽然体质增强了不少，但并不代表她的运动意识增强了。
这里可是九层楼的高度，稍有不慎手滑一下，从九层楼的阳台掉下去，那可不是小事。
夏初寻思着体能和格斗训练也需要提上日程了，她这战五渣体育差生身体素质日后可不能拖队友的后腿。
所以，该怎么上去呢？竹蜻蜓，无人机？
——等等，她有泡泡啊！
“泡泡用好了，可真是个万能工具。”夏初不禁感慨道。
夏初造出了一个泡泡，把自己裹在其中。
然后夏初发现，泡泡虽然能浮动起来，但她并不能控制泡泡前后左右的移动。
在阳台上漂起20厘米的夏初：“……”
夏初掐灭了泡泡。
她再次扒着阳台护栏朝上下看了看，然后心一横，后退半步，双手一撑护栏，原地起跳，纵身跃起，从阳台上翻了出去！
跳出阳台的一瞬间，夏初的心脏都停了。
只觉得空气擦着耳面呼啸而过，自己变成了一粒尘埃，被来自地心的巨大吸尘器迅速从世界之中抽离。
但很快，她用泡泡托住了自己。
“泡泡……上……”
夏初没敢向下看，快速发动心力指挥泡泡向上浮动。
夏初现在明白了，她可以指定泡泡出现的位置、大小，指挥泡泡在空气中上下悬浮，又或者是跟踪物体移动。
但是泡泡不能作为飞行器使用，至少目前最低等级的泡泡不行。
泡泡漂浮至屋顶之上，夏初激动的睁大了眼睛——joker，坐在屋顶的斜坡上！
夏初在屋顶斜上方的位置掐灭泡泡，泡泡消失的前一刻踩着泡泡向前一蹬，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屋檐之上。
她手脚并用爬到了joker的身边，招呼道：“joker！”
当然，joker是不会回复她的。
夏初转了个身，学着joker的样子，在她身边抱着膝盖坐下。
joker撑着下巴，眺望远方，嘴里轻轻哼着一首儿歌，看起来心情不错。
“可算是找到你了。”夏初看向joker，“你知道你哥哥多担心吗？下次能不能不要再乱跑了？”
joker没心没肺的嘿嘿笑了两声。
夏初忍不住弹了一下joker脑门的小丑面具：“长点心吧。哦对了——”
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
夏初赶忙打开领口的对讲机：“副组长，joker找到了。”
夏初听见那边的呼吸急促起来。
“真的？”
“真的！”
“在哪？”
“在家......134号楼的屋顶。”
夏初说完，看见不远处的小路上，一道黑影飞奔了起来。
黑影路过街角的宵夜档时，不慎踢飞了一摞彩色的塑料凳子，夏初这才看清黑影是短嘴鳄。
许是被店里的人骂了两句，短嘴鳄好脾气的捡起塑料凳摆放整齐，又和店里的人鞠躬道了歉。
这时，远处响起了轰鸣声！夏初一个激灵，紧张的站了起来，往声源的方向望去——
一辆黑色摩托车出现在了街口，一个潇洒的漂移过弯，加速朝着短嘴鳄冲了过去！
短嘴鳄还处在听见消息后的放松状态当中，反应稍晚了一步，回过头去，还没看清来者就被摩托车上的阿丽丝一胳膊抡到了地上。
短嘴鳄也不甘示弱，像一条巨蟒死死缠住了摩托车上的阿丽丝，结果就是二人扭打着被摩托车拖出去了十米，最后齐齐摔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
夏初听见笑声，惊悚的看向了身边。joker不知被什么触动了，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她甚至看向了夏初，小丑的表情似乎在说：这么好笑，你为什么不笑？
夏初扯了扯嘴角，说：“走吧，我们回家。”
她起身，对joker伸出手：“我应该比你大，以后，我也是你的姐姐了。”
joker的笑声戛然而止。
joker忽然抬起头，看向夏初。
月光在joker身上勾勒出银白色的柔和轮廓，展现出一种诡秘的神性。
夏初似乎感知到了什么。
她心神一颤，问道：“怎么了？……joker？”
这似乎是joker第一次，与她对视。甚至，对她的言行，有所回应。
“小初。”joker忽然开口。
夏初一怔。
紧接着，从头到脚的颤栗。
joker的声音……
这低沉而清冷的声音……
和斯芬克斯沙漠洼地的幻觉中，与她对话的声音一样。
这不是joker。
这是游戏AI——无面之神！
无面之神在通过joker的身体，和她对话！
“你赌赢了。”那声音似乎笑了笑，但没什么温度。
无面之神指的是斯芬克斯沙漠洼地中发生的事。
那时，祂让她选择是否封锁炸弹的能量，代价可能是付出生命。
夏初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是”，而她最终没有死。
或者说，无面之神，没有让她死。
夏初抓住机会，问无面之神：“你为什么制裁joker？只是因为joker黑进了公会内网？”
“……”
“怎样才能让joker变回来？精神流浪者并非不可逆吧？”
“……”
joker，或者说无面之神，没有回答她这一连串问题。
祂只是透过joker的眼睛，静静地回望着她。
他们沉默的对视片刻，夏初问：“你认识我吗？”
夏初这算是明知故问。
她是0号玩家，她的身份，无面之神不可能不知道。
她是无面之神初始版本的开发者，也是后续每一轮迭代版本的总负责人，只不过这些年夏初负责技术开发的问题，与无面之神没有直接交流。这位举世瞩目的超级人工智能还认不认祂的开发者，就不得而知了。
夏初隐隐感觉，无面之神与公会的合作，以及对EHP间谍的制裁没有那么简单。
夏初如今和EHP为伍，无面之神对她一定也有防备。
无面之神的反应证实了夏初的猜想。
祂听后只是轻笑了一声，并没有回答夏初这个带了点威胁又带了点试探的问题。
大约僵持了三秒，joker身子一软，向后仰倒。夏初赶忙蹲下身，将joker扶稳了背靠在屋顶的斜坡上。
这时，夏初领口的对讲突然传来短嘴鳄的声音：“人呢？”
夏初一惊，脚下踩着瓦片一滑，差点从屋顶翻了下去。
她赶忙回复道：“我们在屋顶，马上下来。”
“需要帮忙吗？”阿丽丝问道。
“可能需要搭把手，joker睡着了。”夏初没有汇报刚才发生的事。
于是，夏初将joker抱到了屋檐边，短嘴鳄从阳台伸出手接住。
joker真的很轻，小小一只，夏初估摸着她不到90斤。
短嘴鳄将joker送回屋里，又从阳台探出头来，问：“你呢？要帮忙吗？”
就见一个影子嗖的一下从面前掉了下去，短嘴鳄下意识的伸手去捞，只觉得触碰到了什么软软弹弹的东西。
下一秒，夏初乘坐着泡泡浮了起来，与阳台持平。
夏初：“……”
短嘴鳄：“……”
短嘴鳄无语的看了她一眼，说：“快回屋吧，阿丽丝带回来了最后一名帮派成员。”
……
客厅地上侧身躺着一个人，手脚被牢牢铐着。
不到1米75左右的身高，很白，很瘦，手指甲涂成了亮晶晶的粉色，身上罩着米白色的轻纱披风——不过此时已经被烧得像是一块烂布了。
夏初看了好久才敢确认，这是个男人。
“雪丸，在S市白龙街CHAOS酒吧工作。”
阿丽丝长腿翘着坐在茶几上，手中夹着一支烟，她眯了眯眼，对地上这名叫做“雪丸”的男人说：“我见过你。”
雪丸笑了笑，嘴角的血迹让这个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他说：“我也见过你，EHP的人。”
“错了。”阿丽丝说，“我那时候还不在EHP。”
雪丸淡淡的哦了一声：“雇佣兵，EHP特工，本质没什么两样。”
阿丽丝眉头几不可察的动了动。
短嘴鳄看向雪丸，说：“赤湾帮老大，就是游戏中玩家公会的首领。”
短嘴鳄没有问问题，而是用了一个陈述句。
从雪丸的微表情反应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正确的判断。
不过，雪丸僵硬的表情没能维持太久。
他默默扫视了一遍客厅中的三人——阿丽丝，短嘴鳄，以及重新戴上了兔子头套的夏初。
雪丸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轻蔑，……和怜惜。
雪丸轻飘飘的说道：“赤湾帮老大就是公会首领这件事，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这不就是EHP派你们长期潜伏在游戏中的原因吗，为了监视赤湾帮的一举一动？”
和EHP审讯室里，夏念的过激反应不同，雪丸是平静的。
他的眼神那么坚定，那么超然，像是智者看向愚昧的众生。
夏初心道，赤湾帮在洗脑成员上真的很有一手。
夏念像是那种没有脑子的敢死队，只需要最大化仇恨和敌对情绪，激发他去做一些杀人放火的极端行为，用完就丢，跟日抛一样。而雪丸这种，稍微有点思想的，因为职业原因还能接触到社会上层的，接受到的洗脑内容就是一些悲天悯人的宏大教宗了。
夏初突然好奇，雪丸“临死”前还会说些什么，会尝试向他们三人传教吗？
短嘴鳄似乎想要回答雪丸的问题，被阿丽丝用眼神制止了。
阿丽丝对雪丸说：“接着说，还有什么想说的？这大概是你人生中能够发表自由言论的最后机会了。”
雪丸嘲讽的笑了笑：“……自由言论。我什么时候拥有过自由言论？即便拥有，又有什么重要呢？”
“倒是你们。”雪丸再次用那种悲悯的目光看着面前的三个人，“你们不会真的以为干掉老大就能瓦解赤湾帮的势力了吧？”
短嘴鳄眉梢挑起，好笑的说道：“如果不是我们，你现在已经被你的老大炸得尸骨无存了，你的同胞们也都已经死在他的枪口下了——你还这样为组织说话？”
雪丸轻笑一声：“幼稚。”
“你们以为赤湾帮只是一个近来兴起的、区域性地下帮派吗？”雪丸说着摇了摇头，再抬起头时，目光坚定而笃信，“只要这个世界一天没有改变，只要集权与高压还存在，只要来自阶级的审判与不公还存在，赤湾帮的精神就永远不会倒下。”
“你们是遮去了光与雨的大树，但我们是野草啊，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短嘴鳄看向阿丽丝，漠然道：“这个组织像是搞传销的，让他闭嘴吧。”
这次，阿丽丝没有反对，她掐灭手中的烟，最后看了眼地上的雪丸，对夏初说：“小初，遣返吧。”
夏初在雪丸身后蹲下身，执行遣返的程序。
阿丽丝又点燃了一根烟，白色的烟雾缭绕在客厅上空。
雪丸看着阿丽丝，说：“你的香水很好闻。”
阿丽丝吐了一口烟圈，道：“谢谢。”
“EHP的颜值真高啊，如果不是为了信仰，能和你们一起共事，该有多幸福。”雪丸说完，重重叹了口气。
“信仰……”夏初低声呢喃。
她的声音被雪丸听见了，后者笑笑，说：“对，信仰。你们没有的东西。”
夏初：你可知道我是谁？
无面之神：...呵。（不愿承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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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无限之域：教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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