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今日,护卫们依旧没有找到苑茗的身影。苑姿端坐于椅上,脊背如松,纹丝不动,她看着底下跪着的下人,目光寒冷,右手食指有规律地敲打扶手,清脆的响声在营帐中回荡,惊起一片鸦雀无声。
站在一旁的颂兰不自觉咽下口水,她的眼睛只看苑姿穿的金丝绣鞋,浑身一动不动,一副恭敬到不能再恭敬的模样。
比起皇女殿下偶尔的暴怒,这种沉寂中的愤怒更为恐怖。
沉默良久之后,苑姿打了一个哈欠,懒懒道:“你们说她在这儿,然后找了好几日,人呢?”
颂兰将头放得更低。
跪得最靠前的侍卫道:“启禀殿下,目前确实没有找到废皇女,但依小人这几日在军营的调查,废皇女肯定在北疆军营待过,可不知为何,废皇女离开了军营,时机刚好卡在殿下来到军营之时。”
苑姿微微抬头:“你是说,她提前收到消息,跑了?”
“殿下亲自为军营带来物资与军队,这般为国为民的好事,有些下人忍不住夸赞实属正常。”
苑姿轻笑一声,“谁不喜欢听漂亮话呢?”她轻轻抬起手,十指如葱,指甲经过精心修整,呈半透明的温润光泽。苑姿语气稍显愉悦:“退下吧,继续找,我有预感,我与她会相见。”
“相见”二字,苑姿咬得很重,如若再仔细一听,会发现……她很激动。
另一边的将军帐内,钟应祁正焦头烂额。
天气渐寒,蛮兵卒子开始在边境“讨粮”,把他们打回去后,又会有一小群梁国兵阴测测埋伏左右,时不时造点响动,挑动祈国将士紧绷的心弦。
与梁军几次的迂回试探,让钟应祁心中隐感不安。同时,苑姿这尊大佛“赖”在营中,明目张胆地搜营调查,大有一种誓不罢休之感,让他着实难办。
为给自己找点事做,钟应祁翻阅兵防图,顺便捋清思绪,却偶然瞟见桌上的一盒桃酥,桃酥色泽金黄,表面撒着细碎的糖粒。他凝视着这盒桃酥,眼中流露出温柔的光芒。他想起来,这是苑茗刚苏醒那会儿找他要的糖。
当时钟应祁觉得一副病美人样的苑茗,好歹需要精心休养几个月,没想到,三四日后她就活蹦乱跳了,生命力还真是顽强。
他轻拾起一块桃酥,嘴里是无奈的笑。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当初苑茗想要离开时,钟应祁是强烈反对的。苑茗去的方向是深山老林,参天的古木拔地而起,树干粗壮,有的需数人才能合抱,这种地方不知埋伏了多少野兽。加之,那时营外还有杀手伺机而动,用姜楷的话说:脑子抽水了,才会想去送命。可苑茗还是去了,她身边不怕死的小女娃也跟去了,并且还拒绝钟应祁派兵保护她们的请求。
有时,他是真不知道苑茗是如何想的,不怕死,不惜命,但是看着她,又觉得她鲜活、明媚,仿佛一切皆在她掌握之中,包括生死,真是挺矛盾的一个人。
……
天光渐暗,钟应祁抬头,见到一位女子,眼眸微眯:“我记得你是皇女殿下身边的人。”
颂兰缓缓屈膝,眼里带着谦卑,恭敬地向钟应祁行了一礼:“皇女殿下派奴婢来问钟将军可否去皇女帐一聚?”
钟应祁没有停留,直接起身,对颂兰微微点头,“既然是皇女殿下有请,劳烦姑娘带我去一趟了。”
路上,颂兰没有预兆地低声问:“钟将军是否认识苑茗殿下?”
钟应祁停住脚步,声音冷了几度:“这也是皇女殿下派你来问的?”
颂兰身子微缩了一下,声音弱了几分:“是奴婢自己问的。”
“你为何要问这个?”
颂兰立马双膝触地,恭顺道:“奴婢曾是苑茗殿下的浣洗宫女,苑茗殿下乃是仁义之人,亦是奴婢敬重之人,当初奴婢年少瘦弱,女官们本想将我打发出宫,可奴婢只是一介孤女,不入宫,在外讨饭根本活不长。幸而苑茗殿下见奴婢可怜,在东宫给了一小处栖身之所,不然奴婢根本活不到现在。”
听完,钟应祁眉头略微舒展,“姑娘,你想知道什么?”
“皇女殿下一直在找苑茗殿下,并且这一次请钟将军前去,是想从将军这里套出线索。这几日皇女殿下找人一直没有进展,导致心情不太平静,恐会刁难将军,望将军要有所准备。”
钟应祁心下了然,原来这姑娘是来报苑茗的恩情,于是道:“多谢姑娘提醒。”
皇女帐就在眼前,颂兰低头站在帐旁,大声道:“钟将军,里面请。”
钟应祁走近帐内,苑姿像是等候多时,声调比初见时高了几分:“钟将军来得真快,快请坐。”
钟应祁端正坐下,率先开口:“皇女殿下找末将可是有事吩咐?”
苑姿笑道:“哪有什么吩咐,我从未到过军营,带兵打仗钟将军在行,我可不在行,怎能指手画脚。此次请钟将军前来,是想来问一个人。”
苑姿顿了顿,语调婉转:“苑茗,我的妹妹,也是一位家喻户晓的人物。钟将军肯定听过她的名号,不久前她可干了一件大事——谋反。”
虽说早有准备,但钟应祁还是没想到苑姿会问得这么直接,不过转而一想,这几日她明目张胆地派人在军营里查,打从一开始就没遮遮掩掩,倒也称得上坦然。只是这份坦然,是建立在她根本不把钟应祁放在眼里,果真是应了钟应祁那句评价:高高在上的亲和。
苑姿笑得灿烂,露出天真疑惑的表情,问:“钟将军?钟将军!怎么不说话呀?”
钟应祁浅浅笑道:“听过,不认识。”
苑姿笑容瞬间消失,原本她的笑意就不达眼底,此刻直接染上冷意,直直地看向钟应祁,嘴唇轻咬,欲言又止的模样。
“钟将军莫不是在装傻?”
“皇女殿下这是何话?钟某只是实话实说,何来装傻之意?”
表面文静自信美丽,内里跋扈傲慢放荡。这是苑茗对苑姿的评价,苑茗说这话时,咬牙切齿,丝毫没在钟应祁面前隐藏恨意。
苑茗说过:“倘若哪天苑姿真的来为难钟将军,将军请直接说不认识我。不用管苑姿,就如我之前所说,她不敢真的与你翻脸,咬死不承认即可,她会自己气死自己。”
那时的苑茗与此时的苑姿,有着相似的变脸。例如,苑茗评价苑姿时是恨意滔天,告诉钟应祁应对方法时又是不屑与自信,就如那句:她会自己气死自己。几乎每个字都含着笑意,嘲弄之意扑面而来。
这两人不愧是亲姐妹,虽内里完全不同,但外在总能找到相似之处。
苑姿恨恨地茗了一口茶,似乎刚把怒气压下,然后审视着钟应祁。
二人落座的地方离得较远,钟应祁灵光一闪,笑着张开双臂,坦然道:“皇女殿下随便看,钟某身上真的未写认识废皇女殿下。”
“放肆!”
帐外的颂兰听到响动,疑惑地将头转向皇女帐。而离颂兰不远处的小山坡上,苑茗探出灰头土脸的脑袋,跟刚从土堆里打过滚一样。天晓得,她和茹兰竟会与那只白额虎缘分不浅,回程时又狭路相逢。幸好苑茗提前准备了一只死兔子,丢给白额虎。
那白额虎尝到甜头,一路上尾随着她们,得到了不少苑茗丢来的“蚊子腿肉”。白额虎没怎么尝饱,苑茗与茹兰也饿得两胸贴背,只能拼命赶路,终于赶在弹尽粮绝前回到军营。
苑茗压底声音,一把将手拍在茹兰嘴巴上,同时食指放在嘴巴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因为她恍惚间,好像听到了苑姿的声音。
帐内的苑姿自知自己反应过度,又扯起虚假的笑容,若无其事道:“最近为了苑茗的事,忙得有些焦头烂额,将军一定会体谅我的吧。”
钟应祁久久不言,等到苑姿又快要爆发前,恭敬道:“皇女殿下能亲自将物资完完整整送来北疆军营,在下感激不尽。只是皇女殿下所说之人钟某真的与其不相识,况且皇室之事,作为臣子也不便掺和,请皇女殿下恕罪。”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苑姿扶额,毫无感情道:“夜色已深,钟将军回去休息吧,这事……明日再聊。”
钟应祁应声退出皇女帐,对颂兰轻轻点头后,大步离开。而颂兰刚进帐内,就迎来苑姿的怒吼:“滚!”
突然扔来的茶杯在颂兰脚边碎裂,破飞的茶杯碎片中,刚好有一块砸中颂兰额头。皮肤在锐利的边缘下裂开,一个血口子随即显现,沿着颂兰的眉骨和脸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迹。
颂兰失神地触摸那道血迹,声音与平常别无二致,对苑姿依旧恭恭敬敬道:“奴婢告退。”
走出营帐后,遭受无妄之灾的委屈与痛苦才慢慢涌上颂兰心间。她用力抹掉即将流出的眼泪,嘴唇紧闭,似要咬出血来。
突然一道不明的声音响起,将颂兰从复杂的思绪中拉出来。
“是谁在那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