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正是她们分手的那一年。
晏梨坐在车内,胸闷得难受,即便将车窗按到底也透不过气,她的手用力掰扯车把,撞开车门踉踉跄跄地下了车。
耳中一阵轰鸣,已经听不清身后司机的怒骂。
她害怕得不敢细想,双手捧着手机,闭上眼时,那几行字还缠绕在眼前。
好不容易晃过神来,汗水或是泪水已经沾满了脸庞,她试图保持清醒,购买最近一班回家乡的高铁票,手指却在支付页面不停颤抖,按错支付密码。
等她终于挤身奔赴在高铁站的人群中,发现自己从未如此孤独过。
高铁启程播报里的声音徐徐而起:“欢迎您乘坐本次列车,本列车由……”
她的理智才慢慢回笼,切实地感受到身体的存在,她按照请假流程跟公司的领导申请。
对面显示已读,却一直不批假,等电话打过去时,只得到一句:
“特殊原因请假必须提供相关证明,并且提交书面申请。”
已是遭受人工智能冲击的时代了,却还需要书面的请假盖章。中层领导故意弯弯绕绕的不想批假,没看出体面,倒是恶心人。
她叹了口气,还记得中学时,她曾扬言过绝不会进入一眼望到头的生活,结果却从事了青春时期最讨厌的职业。
“直系亲属可以批准。”
电话另一头的中层,只是一点权利拿捏在手,就将权力的**发挥至淋漓尽致,“其他人,公司没有这项明文规定。”
僵持不下后,各退一步。终于得了一句:“死者为大。”本是情理之中,却被对方说得像高高在上的施舍。
她挂断了电话,五指从眉毛到额头往上捋,将垂下的碎发缕到脑后。
自她出社会以来,一直不希望自己被同化,不愿成为任人揉搓的棉花,她害怕在这个环境下麻木,担心被世俗的认知体系影响。
喜欢周檀青,曾是她打破世俗的一次具体行动。
烦心事一件便会引起人的焦虑,多件蜂拥而至时,便将要把人压垮了。
她的手肘抵在窗台,眼眸垂下时,试图掩盖悲伤的双眼。
该以什么身份叙述周檀青?
是她的女友?
是少女时期她一直追逐的人?
长大后,在传统的工作环境中,因为不愿成为同事间茶余饭后的谈资,她不再坦率,变得深思熟虑,隐瞒了自己的性取向,
可是,她念念不忘前女友,留恋与对方相处的朝夕点滴。
对周檀青的思念代表着她的清醒而非沉沦于世俗的规训。
她得到过她的女友,现在真正的失去了。
她的眼睛望向了高铁的窗外,从滩涂,港口到丘陵、高山,看着毗邻的居民楼到稀疏的庙宇。
她的家乡长乐市近了,离那迟到五年的消息也近了。
长乐市是生长她的地方,她和周檀青就出生在这片鱼米之乡。
她们走过当地浅薄的文化历史,
穿梭在科技的日新月异中,
走过日益萎靡的绿化,
她们走在这座小城粘稠的岁月时光里。
如入海口的船只,晃晃悠悠地驶向了她们人生的大海。
上同一所幼儿园,读完小学一年级后就分开。直至在市第一的重高相遇,她有幸同周檀青分到了一个班……
“列车即将到达长乐站,提醒乘客整理行李物品并做好下车准备。”语音播报缓缓袭来。
随着列车的到达,带着广播员最后送上的祝福,晏梨下了高铁。
回到家乡的心境可以有很多种,唯独此次是沉重。
她裹紧身上的外套,抱着白玉兰和蝴蝶兰的花束。一步一步走上墓园的石阶,今天是工作日,庞大的墓园仿佛只有她一人。
晏梨慢慢地继续往上走,看到一位女士背对着她——是周檀青的妈妈。
她站定在墓园一侧,直到亲眼看到墓碑上刻着周檀青的名字,混沌的灵魂在此刻被定住,她终于有了清晰的意识,意识到一切都是真。
“檀青的心理状态一直不是很好,已经到了躯体化的程度,当时办理了入院治疗。”
作为当初最亲密的爱人,她却没有发现。
“我想,应该把它交给你。”
阿姨递过来了一个笔记本,是高中时周檀青的错题本。读书时对方经常整理练习,偶尔会摘录一些触动较深的课堂笔记。
沉甸甸的重量压在了她的手心,里面夹着两张突兀的纸。
一张是晏梨曾经写给周檀青的告白信封,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另一张是素描草稿,画得是高中时的晏梨,仰起头看天空飞过的鸟的样子。
阴晦的乌云,如铺开的被子,罩住了光。周檀青的妈妈经过她身边,手在她的右肩落下,
“台风要来了,早些回家。”
晏梨仰起头,眯着眼看天边的乌云卷起。
阿姨肩上的披肩北风吹动,她独自走下了山路,将剩余的时间留给了晏梨。
松柏是墨绿的,入目所及皆是冰冷的石碑,深绿与墨黑色的背景下,刮起了阵阵大风。
晏梨的发丝凌乱,怀中的鲜花,脆弱地仿佛要被季风拔下花瓣。她低头轻嗅,闻到,里面夹杂着一丝血气。
站定在编号为5859的石头前,她弯下身,将花放在冷硬的大理石板上。人坐在一旁,静静地看了会儿风景。
“本来该物归原主,但既然你不辞而别,就算是送我作纪念了。”
她从包里拿出红色封皮的笔记本,攥在手里迟迟没有放下。
天空和大地间刮起风,周遭一片寂静。
在长久地沉默中,晏梨拿出纸巾,擦拭着石碑上的灰尘。她没有管手上沾的尘埃,继续去揩。
“有时候做梦会回到过去。”
她的手指已经变脏了,眼睛却满意地看着干净到闪光的墓碑。
“五年了,你投胎了吗?在哪当年级第一呢?”她说着自己先笑了,笑着笑着又天真地问面前的墓碑:
“我还会见到你吗?”
天地间,没有人给她回应,这场沉默如深海般浩渺。
“哎!周檀青。”她打断了沉寂,直视那个碑上的名字,“其实我真的很肤浅,读书时我就喜欢学习好的。”
“所以……”她的视线移向了昏沉的天际线,好像叹了口气,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展现,
“其实,在很久以前。比我们在一起还要前,我就……”她笑了笑,没说出口。
“或许,一个人也挺爽的。”
她的眼睛再次酸胀起来,她有些喘不上气,她很用力地呼吸,最终,“啪嗒”,大理石板上出现了一滴水渍。
低着头的晏梨,看不清神情,过了许久,大理石板上出现了越来越多水渍。
“……下雨了。”她咬紧了牙齿,却仍然哽咽住,“我还是没带伞。”
“周檀青……你的伞呢,借我好不好?”
在细雨绵绵中,她还是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或许是觉得太过丢脸。
她抬起胳膊挡住自己的脸,站在那黑色的墓碑前,哭得还是像那个高考前压力巨大,焦虑到不行的小女孩。
雨丝斜斜地落下来,天比之前更加昏暗,台风路线擦过了中国大陆沿海地区。
此时,雨尚且来得时断时续,下了一小会儿就停,紧接着将是更猛烈地暴雨。
“我回去了。”
埋在领子里的半张脸,她的沉默是漫长的,紧握的双拳,只带来了漫长而私人的悲伤。
“其实我挺讨厌你的,周檀青。”
她说得很快,脸上却没有神采。
晏梨转过身的速度很快,她跑过苍白的草丛,在广阔的世界下,一个人踩着下山的路,头也不回。
风可以吹动很多东西,却吹不皱石阶上的小水洼。有的水面能倒映出天空树木,有的水面却是黄泥浑浊一片。
她终于走出了墓地,最后当她回头看时,只能看到漫无边际的山脉。
晏梨屏住了呼吸,仰起头,天地旋转,风吹起她的衣衫,雨却打湿了她的发丝。
一道身影从山林深处而来,迅速地穿过那片细雨,来到她的面前。
轮廓与颜色在昏暗的雨墨中隐隐约约,意图更是难以捕捉。
那道身影明明并没有遮住脸,就这么站在她的面前。晏梨却觉得对方面容模糊,但直觉上又生出熟悉感。
“你想成为结婚邀请函上的那个新娘吗?”
晏梨放在口袋里的手,捏紧了已经发皱的卡片。邀请函里明晃晃出现在周檀青的旁边。
那个名字,那个新娘的名字。
她谨慎地后退一步,目光迟疑地打量对方,言辞激烈地拒绝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对方的目光停留在晏梨身上,最终落在了她耳垂到脖颈的连接处。
这让晏梨想到了画皮鬼,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正在找切口,想要将她的人皮裁下。
“给我,你的日记。”
她的声音很奇特,像是不同大小的齿轮转动发出。
“你是谁?”
“过去、现在、将来。”对方说话时有一种特定的节奏,像音乐里敲击的鼓声,
“你觉得我是什么,就是什么。”
“我的日记,不会给你。”
“我要的东西,你不给,就只能强抢了。”对方的眼睛宛如一道幽光,投向了她手中的本子。
晏梨紧紧地抓住了错题本,将其藏在外套里。
“这不是你要的东西。”她皱紧了眉头。
“我需要的不是这个你。”光影聚合在对方的脸上。
“晏梨……”她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一双眼睛扑朔诡谲:
“是曾经的你。”
晏梨的脸色霎时苍白,她从那奇怪的言语中惊醒,这个人不正常。她连忙后退了一步,却一脚踩空。
就像一只俯冲的飞鸟,从山路滚下,硬生生地撞在了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吨响。
穿着黑色衣服的女人,垂头注视那具因痛苦而昏迷的身体,抬起手,拨通了急救车的电话。
她的脸上显出一种诡异的深沉,仿佛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些事。
雨水冲洗着晏梨身下的血液,汇成细长的红色丝带。
那只手温柔地覆在她的眼睛上,使她陷入深不见底的墨黑中.
在视野最后的亮光中,晏梨感知到胸前的红色错题本,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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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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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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