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带着清冽的凉意,斜斜地织着,带着一种沉静的穿透力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今天周末,难得能好好睡一觉,但早上营玲走得急,只在客厅的桌上留给温伊饭钱便匆匆离去。而温志涛隔三差五的不着家,出差的时间赶得很急。
温伊洗漱完,准备出门倒个垃圾。
推开单元门,扑面袭来的冷风不禁让她打了个冷颤。温伊一手勾着垃圾袋的提绳,一手拢了拢外套。
倒完垃圾出了小区,她在离家不远的公园溜了溜,顺道买了份早饭。
温伊找了个遮雨的地儿坐下,将伞合住抖了抖雨水放在一旁,双手拿着煎饼果子慢悠悠地啃着。
她正低头看着吃着早饭,雨水顺着遮雨棚落下,在地面小水涡里砸出一片涟漪。
远处传来一阵极速刹车声混杂着淅淅沥沥地雨声一袭涌入她的耳畔。温伊抬头望去,一辆黑色的气派商务车停在马路边,车上陆续下来两个人。
温伊眯了眯眼,看清下车的人时愣住。
父子俩眉眼间有几分相似,父亲没有被岁月侵蚀而磨平棱角,板板正正,西装革履。剑眉,下面是是一双深邃的眼眸。
沈福明站在沈清曜身后,语气很冲:“你给老子横什么?没有我你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吗?”
驾驶座的司机跑下来,拿了把伞给沈福明撑着。
后者继续道:“你妈都死多少年了,你还对这事耿耿于怀,你到底想干什么?”
少年站在雨里,任凭雨滴打在身上,额间碎发湿哒哒的垂下来,滴着水,他嗓音沉闷,眉头拧成一股:“你还好意思提我妈?不是你害死的她吗,你在这装什么?”
“你没资格管我,有时间多陪陪你女人,她都快守活寡了。”
仅仅几句对话,但离得远,温伊只零散听见几句关键词。
沈福明本就在气头上,听见自己亲生儿子出言不逊,气的涨红了脸,没收住力一巴掌甩在了沈清曜脸上。
“啪”的一声,连温伊都能听见余音,她呼吸一滞,煎饼果子都被她手中力度捏得皱巴巴。
撑伞司机都被他这一巴掌虎住,一时不知所措,不知该劝还是不该劝。
这一巴掌力度不小,沈清曜被打的趔趄,头偏向一旁半晌不动,雨水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缓缓滑落。
他视线里一切都晃了晃,那双漆黑的眸子却依旧不见半分波澜。沈清曜偏回头,直勾勾的盯着沈福明,半晌,他开口:“解气了吗?解气了我走了。”
语气很平淡,是他生病以来对沈福明前所未有的平淡。
因为攥紧着拳头导致静脉血回流受到阻碍而凸起的血管,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他想,最后一次见面,沈福明还没有资格让自己动粗,简单草率的方法结束这场纠纷就好,他不想和自己亲生父亲有任何瓜葛。
现在如此,往后亦如此。
沈福明胸腔起伏较大,气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你今天走了,就永远不要给老子回来!”
半晌,沈福明调整好情绪,撂下一句话,转身上车,随即那辆气派的劳斯莱斯幻影也急速开走,激起路边一滩污水。
沈清曜顿了顿,随即跟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往前走。
雨淅淅沥沥落在身上,头顶至裤脚湿的跟刚从河里捞上来一样。
那一巴掌力足,后劲儿也大,现在脸上像被烙烫过似的,像炸开般细密的疼,沿着颧骨往太阳穴窜。
沈清曜顶了顶腮,走到正对面的台阶上避雨。
温伊移开视线,两三口吃完煎饼果子,又买了一份,到旁边百货店买了一卷毛巾,拿上伞提着两袋子东西走到沈清曜避雨的台阶上。
沈清曜低着头,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双鞋子,他抬眸望去刚好对上温伊的目光,额前碎发不停的滴着水,像是眼泪般淌下来。
少女在雨中撑着伞,像是审视正义的神明,在半干半湿的地板交界线上审望思绪互搏的少年。
他眼神淡漠,神情麻木,嗓子哑得厉害:“你怎么在这?”
温伊丢给他自己刚买的东西,坐到旁边,像是没听见他刚说话似的:“你没吃早饭吧?给你买的。”她顿了顿,补充道,“算是还你个人情。”
沈清曜哂笑了下,没说话。
温伊想起什么,问道:“你上次说下次再和我说,你要说什么啊?”
沈清曜拆开毛巾扎带,覆在头顶使劲儿揉搓着头发,漫不经心地回着话:“没什么。你刚说这是还我的人情?”
温伊有些搞不明白他,但对后半句的话做了回应,慢慢点了点头。
他扭过头,对上温伊的目光,淡淡地说:”我的人情,可不好还。”
温伊和沈清曜没多待,她趁着雨势渐小便回来了。
本想直接回家的,她忽然想起家里的卫生棉不够了,准备再买一些备着。
她一路直走,拐进离家最近的超市。
与此同时,温志涛将车停在小区门口仅剩几个的停车位上,副驾上下来个女人,两人一并往家的方向走。
等买完卫生棉出来,雨又下大了些,温伊加快脚步跑到小区门口的保安亭喘口气。
每次上下学,温伊只要看见保安大叔都会问好,时间长了大叔自然而然就记住她了。
保安大叔的视线从手机里正在播放的战争纪录片移到视频监控屏幕上,看到温伊倚在那被岁月侵蚀的鹅黄色纹路墙上。大叔推开玻璃门,没走出保安亭,留了个狭促的位置站着,问道:“姑娘,你没带门禁卡吗?我帮你开开吧。”
温伊正捋贴在额头上的刘海,听闻应道:“没有没有,我带了门禁卡,这就进去啦。”说完还从兜里掏出门禁卡晃了晃。
保安大叔笑眯眯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关了门坐到监控屏幕前看战争纪录片。
温伊将门禁卡抵在感应器上,“滴”一声,门开了,她揣好门禁卡走了进去。
踏进单元门的那一步怎么也迈不过去,她头皮一阵发麻,握着伞柄的手指攥的发白。
眼前,温志涛与身旁的女人挽着胳膊,动作亲密,乍一看,以为是个关系和睦的两口子。
她最先涌上来的情绪不是愤怒,而是荒诞。
从小到大,温志涛扮演的一直是慈父,他一向对自己的女儿疼爱有加,不管是物质方面还是情感上面,他都不会苛待女儿一毫。
即使这样,人也是会变得。
电梯很快到达一楼,门前站着的两人在转身之际突然愣住,显然余光瞥见了身后的温伊。
温志涛对温伊的出现愣住,还没反应过来电梯门就关上了。
他连忙撒开周楚微挽着自己的胳膊,按开电梯,走上前,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在这?”
温伊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楚微。
这个天,她穿着最时新的深灰色短款粗花呢子外套,白色内衬上方解开一颗纽扣,露出线条利落的锁骨,像两道月牙状的浅沟。
可能是保养比较好,看上去比温志涛年轻好几岁,引人注目地是那一头大波浪。
温志涛看女儿一直盯着周楚微,不自然地笑了笑,介绍道:“这是你周……”
没等他话说完,周楚微打断道:“这是你女儿啊?长得真漂亮。”说完走上前将温伊耳鬓的头发别进耳后。
浓重刺鼻的香水味让温伊有些难受,不禁向后退了半步,有意拉开距离,一脸“你谁啊,别靠近我”的神色看着周楚微。
空气凝滞片刻,周楚微尴尬地笑了笑:“你叫我阿姨就行。”
“那阿姨,能让一下不?你挡到我回家的路了。”温伊攥紧塑料袋的手心都沁出细密的汗水,她佯装镇定,目不斜视地盯着周楚微。
周楚微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结巴了下,让开道走到温志涛身旁。
刚走没几步,温伊又停下,转身问温志涛:“爸爸,你不回家吗?”
“呃……我还有点事,你先回家吧。”
意料之中的回答,她没再说什么,扭过头就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之际,有一道细微的声音落入她耳中,是周楚微不屑地嗤笑声:“臭倒贴的,和我叫什么板?”
电梯缓缓直上,耳边只有气流的扰动声,带着紧绷感。
不知最后是父亲反驳维护她的声音自己没听见还是根本没说,心里有种失重的无力感泛滥成灾在心中,愈发难受,压得她喘不过一口气。
看到这场面,温伊很难不往坏处想,她也不敢妄自揣测他们到了哪一步,是刚开始还是……
“滴”,电梯门缓缓打开,她足足缓了好几分钟,期间电梯门开开合合五六次才走出电梯。
回到家,她无法从刚才看见的画面里脱离出来,明明想按下暂停键不再去看,可意识像被无形的手操控着,一遍遍拉回那个瞬间重复演绎着。她逃不掉,躲不开,不忍直视,像一场无休无止的循环放映机器。
人生是千千万万个蝴蝶效应,温志涛对婚姻的不忠导致了一个美满家庭瞬间支离破碎。
下班高峰期时,温志涛忽然掐准时间回到家,立马打破了这平静的局面。
他将打包回来的晚饭摆在餐桌上,唤温伊来吃饭。
餐桌上,两人无言,温志涛将碗里的肉夹给温伊,还嘱咐让她多吃点。
看到这温志涛这个举动,她鼻子一酸,眼里被氤氲出一层雾水,视线移到他眼角的细纹上,有些哽咽:“爸爸,你是不是不爱妈妈了?”
眼泪还是没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砸进碗里。说完这句话,温伊又害怕听到答案,更怕撕碎她那最后一丝侥幸。
“我妈知道吗?”她吸了吸鼻子,抬眼看着他,眼神很静,静得没有一点波澜,不像质问,倒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此刻的客厅寂静无比,楼下充满烟火气息的欢声笑语仿佛一把利剑无休止地刺向她的心脏,如千刀万剐般痛。
温志涛没说话,摇了摇头。
温伊收回视线,抹了把眼泪,起身收拾碗筷。
温志涛看着女儿的背影,陷入沉思。
有些事一旦破了口,就再也回不去了,温伊没有指责逼问他,而是用了最冷淡的方式来给父女俩人之间划开一道深沟高垒。
翌日清晨,周一。
昨晚不知营玲几点才回来,她回来时温伊已经睡下,今早又要当值,所以与温伊一同起得床。
温志涛昨晚在书房抽了一晚上的烟,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窗外的天泛着鱼肚白时他瞥见门缝被塞进一张纸条:“我不希望妈妈知道。”
字迹隽秀,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妈,最近累吗?”温伊坐在餐桌前,神色担忧地看着营玲。
营玲被女儿前所未有地关心问住,勾了勾嘴角:“知道心疼娘了?不累,累什么啊。”
不知怎的今早起来温伊的眼睛就很肿,她看着母亲眼睑下泛着青紫色的黑眼圈,把整个人的气色都拉垮了。她或许是愧疚,不忍道:“妈,你注意身体。”
“知道了,快吃饭吧。”
昨天下过雨,今天的天阴沉沉的,吹来的风承载着刺骨的温度。
离英语创新比赛的日子越来越近,关慕总是找温伊谈话,无非就是些冠冕堂皇的话让她这几个月奋发图强,争取拿到名次。
温伊耳朵都要被磨出茧子来了,不停的点头让关慕放心,努力是肯定的,拿不拿得到名次就不确定了,毕竟比她学习斐然的人要多得多。
她不能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
从办公室出来回到教室,陆铭川跟个大喇叭似的叭叭半天,一会儿问温伊还要不要喝热水,一会儿又找温伊问英语题。
说了这么多,温伊也只是挑上几句话回应,周围同学显然也看出温伊的郁郁寡欢,纷纷没上前叨扰。
就陆铭川没有眼力见,不知道从哪掏出个数码相机打开了相册,放在她眼前:“这张是我妹妹生日的时候拍的,你看她满脸都是奶油。”陆铭川抬眼看了看温伊的表情,见她没笑,又继续说,“她笑的都冒出个鼻涕泡,可惜没拍上。”
“还挺可爱的。”
陆铭川点了下右滑的按键,出现一张两个眉眼和陆铭川相似的夫妻,男人脸上敷着皱巴巴的面膜,旁边女人捂着嘴笑,这一笑,眼睛简直和陆铭川一模一样。
屏幕里因为周遭较暗,噪点非常明显,但依旧能看出女人与陆铭川的相似程度。温伊指着屏幕里的女人,问:“陆铭川,这是你妈妈吗?”
“哦,是,这张图片不看的话我都忘了。当时我爸非得敷面膜,我妈不想让他浪费,就把自己用过的给他敷上了,我觉得挺搞笑的就拍下了。”
陆铭川不以为然,解说完这张又按了下右按键,屏幕里的照片移动划到下一张。
校园里的白蜡树枝叶早已褪去盛夏的浓绿,染上深深浅浅的黄。
偶然几缕风拂过,白蜡树枝叶随着风而盘旋打转落下,人们蹋着污泥踩过,枝叶瞬间变得满身污秽。
温伊思绪停留在那张合照上,陆铭川的家庭幸福美满,父母感情稳定,就算拌嘴都是带着笑的嗔怪,也难怪,陆铭川的好性格就是在这种像晒足了太阳的棉被,裹着踏实的暖的家庭氛围培育出来的。
她不一样,这个家早就不再是家了,父亲违背良心已经将这个俗称为“家”的堤坝剔出一个大口子,慢慢地,堤坝因为洪水猛淌而爆发,没有了庇护,不堪一击的堤岸彻底毁于一旦。
说得口干舌燥的陆铭川抛出个问题,半晌也没见温伊回应,便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你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
她猛地回过神,揉了揉眼,说道:“哦……我没事。”她停顿了下,眼角微微上扬,眼眶被揉得有些发红,水灵灵的眨巴着眼:“就是,你长得挺像你妈妈的。”
陆铭川看得入神,脑海里不断闪过那天少女感谢他为自己接水的事情笑着跟他道谢,甚至说:“只要你期中考的英语成绩赶上我,我就满足你一个愿望。”
17岁的少女本不该独自承担这些,可她不偏不折,那些不属于她的褶皱,也被她慢慢用时间熨平塞进沉默里。
注:“人生是千千万万个蝴蝶效应”来源于网络。
“紧着拳头导致静脉血回流受到阻碍而凸起的血管”于百度百科查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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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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