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谢平山回国的航班落地，还有七个小时。
牧修远正在厂里上班。
他刚从厂长办公室里汇报完工作出来，走到工位正端起水杯要喝水，就发现手机上有谢远山的未接电话，有些纳闷地回拨。
“小牧，我有个……不知道算不算坏消息，但确实非常令人意外的事情要告诉你。”谢远山的语气中带有几分罕见的犹豫，停顿片刻后，才说：“实验室那边收到的蛋里，有些孵化出来了。”
水杯从手里滑落，牧修远顾不上去管，连忙追问道：“孵化什么，小鸡?有几只?！”
牧修远以前下的都是白蛋，所以从未考虑过孵化的事情，后来签协议的时候也约定研究团队不得擅自孵化，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谢远山觉得压力很大，毕竟组建这个实验室是他的主意，现在出了问题，他作为负责人难辞其咎：“对，孵出来三只。有个研究人员假借做食品保质期测试擅自孵化了三枚鸡蛋，幸好要破壳的时候被发现，及时送到我这里来。”
“那它们现在……已经出壳了是吗？”牧修远颤声问道，简直不敢想象要是没被发现会怎样，他生的蛋孵出来的小鸡，不就是他亲生的鸡崽嘛！
决策失误亏出去几千万都面不改色的谢总，仿佛又回到了中学时代抱着弟弟雨中狂奔回家结果跌一跤把人扔飞出去的那个时刻，越说心里越慌，声音颤抖地回答道：“是的，已经出壳，都在纸箱里叫，我不敢过去看怕它们认错，快来，车马上到你楼下！”
牧修远连跟同事说一声都等不及，抓着手机就冲下楼去，钻进谢远山派来接他的车，一路风驰电掣，以最快速度赶向刚出壳的小鸡们。
他到了以后也不管谢远山还站在旁边，当即一把扯开衣领，变成母鸡跳进纸箱，将毛发未干的三只小鸡拢进自己尚算丰厚的羽毛里，为它们保暖。
谢远山局促不安地蹲在纸箱前，询问看起来很有母鸡本能的牧修远：“我已经让人去准备育雏箱了，它们怎么样，有没有着凉，现在需要什么?”
然而牧修远也是第一次带小鸡，哪懂这些，迷茫地歪头看着上方那个和自己男朋友五成相像的家伙，突然有点想哭。
从弄清楚性向的那天起，牧修远就没想过会有亲生的孩子；后来父母去世，他虽然想要家人，但没有信心可以独自养好孩子，不得不放弃领养的念头。
而现在，他有伴侣，有小孩——虽然伴侣的精神不太正常，孩子甚至非人类，也是从前难以想象的幸福。
牧修远等到育雏箱送来、变回人形亲自将小鸡送进去，这才头一回认真观察起崽子们。
嗯……就是非常标准的鸡崽长相，过段时间能带去学校门口三块钱一只的那种，可爱是可爱，却看不出和普通小鸡有什么区别。
牧修远转过头去问谢远山：“你联系平山了吗，他怎么说？”
谢远山汗颜道：“还没有，事发突然，他在飞机上。”
“好吧，那就不打扰你工作，”牧修远后知后觉母鸡一家和商业精英的办公室非常不搭，而且这位哥哥据说还是个日理万机的工作狂，礼貌告辞：“我先带小鸡们回去了。”
谢远山连忙制止：“不打扰，就在这儿等着，平山一到机场立刻有人接他过来，让他带你们回去，育雏箱路上不方便接电。”
刚出壳的小鸡如果没有母鸡时刻照料，就需要人工加温，育雏箱正是为此准备的。
牧修远其实也不是非得回去，听他这么说觉得有道理，就在育雏箱前坐下了，掏出手机开始疯狂搜索怎么照顾小鸡。
时间尚早，谢远山出去开了个会，又处理掉一些紧急事务，也坐下学起怎么养鸡，争取早日成为小鸡们靠谱的大伯。
在这浓厚的养殖业氛围中，时间来到下午五点，谢平山终于回国，还没下飞机就听说自己有了三个女儿。
没错，小鸡的性别已经确定，全是母鸡，这下至少不用担心将来会因为公鸡打鸣而遭到小区居民投诉，真是个好消息。
相比于牧修远的喜极而泣，谢平山的态度就冷硬许多，他先是仔细了解整件事的经过，接着又质问哥哥打算如何处置涉事人员、如何排除隐患，从头到尾都没有要认下那三只小鸡的意思。
甚至在有几个时刻，牧修远能从谢平山的话语中感受到他对这件事是恐慌多过欣喜的，比刚开始打电话通知人过来的谢远山还要抵触事实。
牧修远关掉保温灯，变成母鸡钻进育雏箱，将鸡崽紧紧拢在自己羽翼下，沉默地等待着谢平山从机场过来。
“小牧，”谢平山到了以后，弯下腰一边伸手进育雏箱抚摸牧修远的羽毛，一边轻声与他商量道：“我们不养这些鸡崽，好不好？送去乡下给其他人照顾，包个果园之类的。”
牧修远的回答是拧过头狠狠一啄，将这个绝情父亲的手背啄得血流如注。
“平山！”提心吊胆地在旁守候的谢远山见状立刻走过来，拽回弟弟的手臂，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那是你和修远的孩子，就算不能变成人形，也断没有送走的道理！”
谢平山推开他哥，怒吼道：“可它们能活几年?！永远也不会同等回应人投入的感情，只是三只鸡而已！！！”
话音刚落，房间里忽然响起几道微弱但难以忽视的哭声：
“哇啊——”
“啊！啊！”
“呜呜呜——”
牧修远浑身一抖，缓缓抬起翅膀，往旁边挪出几步，低头一看——
只见垫子上不再是三只标准长相的鸡崽，而是有着浅褐色头发、圆圆脸蛋，肩膀以下是鸡、肩膀以上是人的半人类形态小鸡！
三个小鸡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迈着像是穿着毛裤和长筒靴一样的短腿，团团围住挪开的母鸡，扑腾着肉乎乎的小翅膀想要找个合适的位置钻进去。
“这也太可爱了……”谢远山无比震惊地喃喃道：“品牌logo，对，就用这个形象！”
刚才还气急败坏的谢平山顿时哑火，连手背的血都顾不得擦，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爸爸不该说要把你们送走的，别哭别哭……”
牧修远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对这个奇妙的展开暂时失去了反应能力。
几分钟后，小鸡人变回小鸡崽，在重新安静下来的房间里贴紧母鸡昏昏欲睡。
谢远山从柜子里取出医药箱，给谢平山包扎伤口，毕竟这个时候肯来关怀他的就只剩亲哥了。
牧修远理智上知道谢平山是不想他投入太多感情以后伤心，但情感上颇有些心灰意冷，任凭男朋友怎么哄都拒绝变回人形让他抱。
谢平山无法，只得直接抱着育雏箱和里面的四只鸡回到家里。
多多本来就因为没人遛而在家里憋得直打转，此时乍见到外出好多天的主人，激动地汪汪大叫。
——结果就是三只小鸡吓得瑟瑟发抖，边抖还边要拼命往母鸡肚子下面钻，差点把牧修远给架起来。
牧修远发出轻柔的“咕咕”声安抚小鸡，谢平山则迅速将多多领出门，到小区楼下简单遛两圈。
小鸡重新安静下来以后，牧修远变回人形，穿上衣服进厨房找合适的喂水容器。
雏鸡出壳十二小时开始饮水，以溶入葡萄糖的温开水为宜，至于开食的时间则说法不一，牧修远打算明早再喂。
多多解决完生理问题归来，发现另一位主人又变成母鸡，而且隐约可见羽毛下护着几只小鸡，毫无障碍地想通是主人有幼崽了，好奇地立起来凑到育雏箱前仔细嗅闻，尾巴摇个不停。
“多多，下去。”谢平山轻声斥道，搂过狗头搓了几下，赶它回狗窝睡觉。
谢平山把育雏箱搬进两人的卧室，放在床头柜上，插电，开保温灯，用黑沉沉的眼睛紧盯着里面仍在装睡的牧鸡。
牧修远飞出来用翅膀扇他，谢平山把脸迎上去给扇，变回人以后加倍亲回来，很快就纠缠在一起难分你我。
如此闹到凌晨，牧修远浑身酸软地想爬起来观察鸡崽们的情况，被身旁那个狗男人给抱住腰，鼻尖贴着后背轻蹭。
谢平山不满道:“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关心多多……它半夜哼哼唧唧都是我去看的……”
翻起旧账牧修远可就不困了:“你的狗，我的鸡，而且但凡我是个哺乳动物，这会儿还得喂夜奶，就知足吧。”
这让谢平山真的有点伤心:“你的我的，分那么清，嗯?”
牧修远没好气道:“谁叫公鸡不带崽呢？还想把崽丢乡下去当果园鸡。”
“我不是……修远，都是男人为什么我感觉你母性这么强呢？”谢平山无奈道。
“可能因为你总爱叫我小母鸡?”牧修远其实也不理解，明明三只小鸡甚至不是他亲自孵化的，理论上来说跟其他蛋没太大区别，或许这就是血脉相连。
谢平山打开夜灯，拿出新睡衣给牧修远披上，和他一起在育雏箱前看里面睡得四仰八叉的鸡崽子。
“起都起了，不如我们来给小鸡取名字?”谢平山提议。
牧修远心动两秒，然后拒绝:“我不擅长取名字，你应该也不擅长，上次狗狗聚会起码有五条狗叫多多。”
“没事，这个简单，只需要取一个字。”谢平山自信道:“我随口就能列出很多好听的女孩名——牧锦彤、牧锦香、牧锦萱……”
“等会儿，”牧修远疑惑地打断道:“为什么都是锦？”
谢平山解释道:“谢家这一代属金，我哥定下来用‘锦’字，其实我更中意用‘铱’。你要是不喜欢，我回去找老头谈谈这事？毕竟我们孩子多，三比一让我哥的儿子改名。”
牧修远捂脸道:“大可不必，锦挺好的，就这名字是不是该取得更中性点。因为我是母鸡，也是男人，鸡崽的性别可能还要再观察一下，至少等它们能完全变人。”
只取一个字果然容易，谢平山很快又开始报选项:“牧锦平、牧锦瞳、牧锦宁……”
他们热火朝天地讨论起不同字的优劣和组合关系，最后决定把备选字全打印下来，撒把米让小鸡们自己啄字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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