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陈国俊试探一样的询问,裴湛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抗拒。
毕竟他几乎十年的光阴都在经历陈国俊的审视。
“见过了,”裴湛简明扼要地交代了那天晚上的事,“同学聚会,推不掉。”
那天丞德问他很多次,不管是情还是理他都不该再推脱。裴湛把车开到楼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今晚逃不掉,他要么上楼,要么在车里与陈嘉澍彻底撕破脸皮,以一种惨烈得不像是成年人的方式与陈嘉澍一刀两断。
那时的他仔细思考过。
他觉得自己不想。
不论哪一种都不想。
“我与哥见过面,还送他去了酒店,”裴湛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当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即使他推测陈国俊兴许早已知道,“我在林氏旗下的酒店给他开了一间房,是语涵陪我去的,我只在上面呆了二十分钟。此后我们再没有联系过。”
这时候未婚妻倒是成了很好的由头。
裴湛适时地生出了感激。
他忽然有些谢谢林语涵当天晚上的陪同。
裴湛温和地笑了笑,适时地把他润物无声的温柔露出来:“这一个月都在忙委托,倒是也顾不上,哥他最近好像风头不小,门庭若市,好几位名不见经传的大人物都要寻他吃饭。”
“噱头,”陈国俊拿出一副十分了解儿子的派头,说,“他是个聪明人,人回来如石入水,自然不能一个声都听不见。”
裴湛镇定自若,他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既没有附和,也没有否认。
陈国俊悄无声息地看着他,似乎在审视,但是似乎他又什么都不在乎。他只是近乎柔和地看着裴湛,说:“其实我今天与你吃饭,也不是想质问你有没有与嘉澍见面。”
这话说得就有些冠冕堂皇了。
裴湛有点不明白地看着他。
陈国俊叹息着说:“你和嘉澍都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不需要我教,什么事情要做什么事情不要做,也不是我能管的了。”
说着无力再管的陈国俊的白发在灯光下似乎有点刺眼,他身体清瘦又佝偻,两眼却总是目光炯炯,他似乎在最不该垂垂老矣的年纪步入了日薄西山。
裴湛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他说:“叔叔也不用再管了,十年过去了,我放下了,哥他也放下了。”
陈国俊十分了解自己的儿子:“你也知道,嘉澍的脾气倔。”
裴湛评价:“总有一天他会想通。”
陈国俊似乎笑了一声,但是他脸上又看不出端倪,他只是委婉地问裴湛:“和嘉澍再见,如今感觉怎么样?”
裴湛不知道怎么形容。
与陈嘉澍见面的第一眼,其实裴湛想逃。
久别重逢,他总觉得沉重,那么多的情绪涌上来,他不知道哪一种滋味最痛,会先把一整颗心填满。
裴湛提前做好了那么多预设,但是真的把车开到会所楼下,他居然发现自己无比地平静。
他平静得不像陈嘉澍像旧情人,而像陌生人。
五味杂陈不够贴切,毫不在乎又太轻描淡写。
在陈国俊提问的那一刻,裴湛眼里有点迷茫闪过,他如今这样舌灿莲花、左右逢源,却忽然少见地愣住了。
裴湛似乎不太明白陈国俊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又像是实在想不太清楚自己与陈嘉澍重逢的感受,他是一块不会停摆的钟表,但是在这一刻巧妙地卡壳了。
裴湛是个成年人,甚至算得上自控力超强的成年人。十年过去,他尤其擅长管理自己的情绪,如果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的心情,他可以永远带着那张近乎完美的假面。
所以他的迷茫只是一闪而逝。
裴湛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心绪,看陈国俊的目光十分平淡,像是他从未因什么人而茫然过。
在今夜之前,裴湛从前没有思考过自己与陈嘉澍再度重逢的情绪究竟如何。
他没有花时间更没有花心思去想。
可在犹豫的这一瞬,他忽然有了答案。
裴湛看着陈国俊,说:“其实我没什么感受。”
陈国俊一样冷静地看着他。
他们很长时间无声对视。
裴湛放下茶杯,说起话的表情那样无足轻重,他说:“我只是觉得一个很久没见的陌生人与我再见。”
他说到后来,脸上有了一点笑意:“哥他这些年在似乎变了很多。”
“所以再见他……”裴湛说到最后嘴里的语气有点无可奈何,“我只觉得陌生。”
……
这一顿饭并没有持续多久。裴湛看着陈国俊的生活助理把他接走,才坐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
陈国俊走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的胃有些难受。
胃壁似乎终于从精神高压中解放,开始向大脑皮层释放它不舒服的信号。
裴湛捂着胃,叫来了应侍生,叫人把没吃完的菜都打包起来,又多叫了一碗米饭和一杯热水。裴湛把随身携带的养胃冲剂泡进水里,喝下去,随后又细嚼慢咽地吃了一碗饭,等过了半小时才感觉自己的胃不再收绞。
应侍生看他脸色不好,在旁边胆战心惊地问:“先生,您没事吧,要不要送医院?”
裴湛摆摆手:“不用,我过一会就好了。”
应侍生还是有些不放心:“那您有事叫我,给您打包的餐在这里了,您走的时候不要忘带。”
裴湛捂着胃说:“好的,谢谢你。”
他的胃从前大学就伤过一次,后来事情太多,变故太多,他漂洋过海到了欧洲,人生地不熟,又再加上初次接触寰宇欧洲那边的事务,整个人高度紧绷了一年多,到了第二年圣诞节,他再一次因为胃出血进了急诊。
裴湛这人总操劳,虽然努力在将养,但总也养不好。
后来工作了,裴湛做起案子来没日没夜,忘记吃饭是小事,熬夜理资料见委托人,连轴转地打官司才是大事。裴湛自己倒是想注意,但人赶人事赶事,三餐不规律,作息不正常,顾不上是常有的事。
一拖再拖,最后就成了慢性胃炎,一旦开始不按时吃饭,或是情绪起伏过大,他的胃就会给他当头痛击。
今晚裴湛与陈国俊会面,精神高度紧张了一个多小时,有时候说着话,连吃饭也顾不上。
他缓了一阵,准备收拾好东西回家,一抬眼,发现自己的电话忽然响了。
又是丞德。
裴湛严重怀疑这大少爷平时没事儿干,就喜欢给每个人打电话玩。
“喂阿湛。”
裴湛接起电话,那头丞德的声音咋咋呼呼地传出来。
“怎么了小丞总?”裴湛抬手轻轻松了松领带,“有什么事吗?”
丞德那头没立刻说话,半天才打趣似的开口:“你这在哪儿呢裴大律师,挺小资啊还放着歌?”
裴湛含糊其辞地把事一笔带过,他说:“包间的背景音,我在陪客户。”
丞德意外:“这么忙?这个点了还在陪客户啊?”
“嗯,”裴湛打了个哈哈,一点点把声音里的倦意藏起来,“最近有点忙。”
“嗨呀,兄弟知道你忙了,前几天我爸找长伦的盛律师吃饭,提了你一嘴,盛律师说你不是在单位熬大夜,就是出门见客户,忙的脚不沾地的……”丞德说起来就直叹气,“我爸还想找个机会请你吃饭,我说赶紧省了,有什么事我跟你谈吧,就你这性格,让你陪那几个老东西吃一顿饭估计比上班还难受。还不如直接来吃我订婚宴得了,到时候散得七七八八咱们再说正经事。”
裴湛眉心轻轻皱了皱:“订婚?”
“是啊,一个月后兄弟要订婚,明年六月多估计去冰岛结婚,”丞德在那头笑嘻嘻的,“到时候请你当伴郎,红包照你咨询费的五倍算,你来不来。”
裴湛没说去做伴郎,但也没说不去,他只是问:“订婚宴几号几点?”
“十一月十八号晚上,”丞德的话里话外都藏不住笑,“你一定得过来啊,我老婆说让你带上你老婆,讨点你俩情比金坚的彩头。”
裴湛眉心微蹙,他似乎想笑,但半天也没挤出个笑容来。过了半天,他才说:“好,我知道了,我会带着语涵来的。”
丞德兴高采烈:“那说定了啊,好兄弟,你可不能食言啊,我跟我老婆去说了。”
裴湛冷淡地“嗯”了一声。
他无声地挂了电话。
包间里的音乐恰在此刻播到结尾。
空荡荡的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裴湛抬手解了自己领口的一颗扣子,似乎想借此来缓解自己的不得喘息感。
不知道为什么,丞德那一句“情比金坚”在他耳边鬼魅似的闪了闪。
他和林语涵情比金坚么?
裴湛没忍住苦笑出声。
那也太可笑了。
……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办公室里的人手头的案子一一告终,几个主要负责的律师都已经申请了律所福利假期,组团去了巴厘岛度假。
赵敏然这种实习期的小卡拉米没对律所有什么贡献,她自然还要上班。打完了卡,赵敏然把办公室里那盆快被沤死的吊兰放到窗边晒太阳,做了一会儿卷宗整理,她去接了一杯咖啡,靠在了窗边点开手机。
今早的热搜不是什么明星哥哥姐姐美照秒了,也不是什么抽象狗血电视剧的片段封神,而是经济新闻。
中秋快乐呀宝宝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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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章 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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