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什么隔间,其实就是在一楼用餐区的一张桌子前架了一张屏风,这屏风没那么严实,影影绰绰地可以看到外面的来人。
当天他们一起吃饭,陈嘉澍知道裴湛要去和张涵雅打麻将。张涵雅说裴湛牌技过人,陈嘉澍却从没想过裴湛打牌的样子。
他想象不出来,裴湛那样的人要如何在牌桌上大杀四方。
在陈嘉澍印象里的裴湛一直是个无趣的乖乖,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连不三不四的会所都不会去,一切不好似乎都与他无关。少年时候的裴湛太老实了,老实得让人觉得他是那样渺小,那样易碎。陈嘉澍把他当成一件可以放在手心把玩的珠玉,却没有欣赏他光泽的耐心。
陈嘉澍太早地尝到了把控的滋味,那时他在裴湛心里太重要,所以他用着那点偏爱有恃无恐地要挟裴湛。
那种高高在上给了陈嘉澍错觉,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把裴湛挤成齑粉。
他确实也这样做了。
让裴湛永远夹在他和别人的重压下为难,直到裴湛彻底不堪重负。
陈嘉澍觉得林语涵说的也对。他们都有了正常的生活,那就应该彼此安好。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往事就像风一样散开,在这片沃土上各奔东西。
他和裴湛也该放过彼此,不要再相互为难。
可是陈嘉澍就是忍不住,他总是想靠近裴湛一点,再靠近一点。他那样有规划的人生就这样做着不切实际的梦,似乎只要越靠近一点,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脏就越能渐渐平息下来。
这样不对,这样不好,这样有错。
可是他改不了。
陈嘉澍枯坐在大厅里喝酽茶,一杯接着一杯。他知道裴湛在楼上打麻将,他就在这里一边处理助理发过来的文件,一边等裴湛下来,哪怕是什么也不做,远远地看上一眼,也心甘情愿。
可是直等到半夜,也没有动静。
陈嘉澍的手机已经快要没电,他正准备差遣度假区的工作人员去自己的房间里面拿工作电脑,楼上传来了一阵散场的喧嚣。
张涵雅似乎很高兴,他红光满面地与四周的交谈,众人一边说着什么一边从大厅里粉墨退场。陈嘉澍隔得太远,他说话声音不大,自然听不太清在说什么。
而且他此时此刻也无心去窃听。
陈嘉澍一双眼正全神贯注地在人堆里找裴湛。
可是他没找到。
到处都没有裴湛,围绕着张涵雅的那一群人里没有,在他们身后零零落落的醉鬼里也没有,他等了大半夜的人,似乎像躲着他一样,与十年前如出一辙,静默无声地,就此消失不见。
陈嘉澍有些急切,他似乎想要立刻冲出去找到裴湛,可他忍住了。
陈嘉澍知道裴湛不希望他们的关系变得人尽皆知,所以他耐心地坐在屏风后面,几乎算是冷眼旁观地看着他们退场。他准备等人走完了再上去慢慢的寻找。
就这一扇门能出去,他知道裴湛还没有出来。
就这样沉默的等了二十分钟,楼上才重新传来动静,皮鞋浮乱地踩在地砖上,陈嘉澍一抬头,看见裴湛悄无声息地从楼上走下来,隔得远,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沸红的脸色。
陈嘉澍脸色阴沉地看了一阵,走上前去。
……
裴湛下楼梯的时候一个没看清,差点一脚踩空,他这就以为自己要连滚带爬的从楼梯上摔下去,得亏旁边斜出了一只手扶住他。可是他一抬头,看见的是陈嘉澍。
他下意识想推开,可陈嘉澍紧紧攥着他的手,死活也不愿意松开,裴湛目光深沉地盯着面前的人,好半天才说:“松开。”
陈嘉澍不肯松,他甚至捏陪战的手腕捏的更紧,贴近了一连追问他:“酒精过敏怎么还喝酒?谁让你喝的酒?”
裴湛眉心微蹙,好半天也不想说话。
刚刚在楼上和张涵雅谈得高兴,三邀四请之下,裴湛实在没法推拒那杯酒。他当着众人的面,喝下了那杯张涵雅递过来的酒,只需要一杯,他就开始昏昏沉沉。
比醉意先来的是喉管里的灼烧感,那股**从嗓子眼一路烫到胃里,几乎是瞬间,他浑身开始发烫,特别是双颊和耳后,烫的让他心烦意乱,麻痹感顺着口腔一点一点渗进他的身体里,伴随着一阵一阵涌上来的缺氧感,逐渐让他大脑变得混沌。
裴湛很快失去思考的能力。
他庆幸,幸好该谈的事情已经都谈完了,接下来他只需要装醉就好。
醉到散场,他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裴湛把一切都算计的很好,可他没算到,陈嘉澍在外面等着他。
陈嘉澍心疼地看着他,问:“你胃疼不疼,我备了胃药,要不要去给你拿两片?”
裴湛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他只是皱眉,盯着自己手腕上的手掌。他似乎很不习惯与陈嘉澍发生这样的亲密接触。
十年前不习惯,十年后也一样不习惯。
陈嘉澍有点紧张地看着他,眼里都是关切:“喝了几杯,难不难受?”
幸好裴湛过敏只是轻微,喝了酒也不会导致休克,顶多皮肤泛红,头晕乏力,他面色比常人更加潮红,连眼皮都红得像哭过。
陈嘉澍担心地扶着他的上臂:“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裴湛一觉刚醒,脑子其实还算清醒,他口齿清晰地说:“放手。”
陈嘉澍小心地扶着他的小臂:“你站不稳。”
裴湛眉头紧锁:“放手,陈嘉澍。”
陈嘉澍不肯放:“裴湛。”
“放开啊陈嘉澍!”裴湛再一次用了抗拒性很强的词语,他一把推开陈嘉澍,又摇摇晃晃地扶住了身后的栏杆,他红着眼眶看陈嘉澍,“我说了不用你扶了。”
陈嘉澍错愕地张口,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目光碰到裴湛的神色,又一瞬间收起了自己的渴望。
裴湛几乎算得上言辞激烈:“我不要你碰我!”
陈嘉澍僵立原地。
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以什么样的立场去说。他想过裴湛会抗拒,可是没想到裴湛会这么厌恶他的触碰,哪怕只是隔着衣服接触他,也让他这么恼火。
陈嘉澍深深地看着裴湛,似乎希冀自己就这样看到裴湛的心里去。
可裴湛早就变得不解风情。
他丢掉了爱意,就这样坚不可摧地把所有人拦在心门之外,他甚至连一个接近的机会也不愿意给陈嘉澍。
裴湛说了,他们要彼此放过,从此做熟悉的陌生人。陌生人就是该无话可说。
所以他们这灯红酒绿的名利场里沉默,用冷静把对方活活绞杀。
裴湛垂着眼,不再看陈嘉澍的眼睛,他说:“我自己能回去。”
“你不要跟着我。”裴湛重复。
“你不要缠着我。”裴湛强调。
我早已不需要你。
我现在也过得很好。
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谢谢你。
拜托你。
这是裴湛没有说出口的话,可是陈嘉澍心里都知道。裴湛的抗拒就像一点点扎进他心里的刺,不会令他鲜血淋漓,但那样的隐痛,像一场下不完的细雨,一遍又一遍洗刷着他的魂灵。
陈嘉澍有点难过地看着裴湛一步一步往前走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抽搐,似乎上面还有握住他的余温。
可裴湛的心已经凉透了。
哪怕有温度,也不会再分给陈嘉澍一丝一毫。
陈嘉澍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他就这样茫然无措地愣在了原地。
裴湛走了两步,一直走到会场的大门口,他掏出手机,在上面戳戳点点,似乎在寻找什么。可是大概是酒意慢慢上头,他拿着手机的手渐渐垂下。裴湛有点疲惫地拿下眼镜,他靠在墙上,吃力的揉着太阳穴,到最后连墙也扶不住,缓缓的顺着玻璃往下滑。
陈嘉澍凝视了一阵,遏制了自己想要上前的举动。
他一面想要靠近,又一面不敢靠近,就这样惴惴不安的揣着满怀心事看着他孤独的背影。
裴湛笔直地站在风口里,他衣襟翻飞,厚重的风衣与夜色融为一体,看上去萧索又寂寥。他面对寒风,一动不动,似乎也在祈祷这样的冷风把自己吹的更加清醒,可他喝了酒,那点酒量如烟雾散,轻易的地就被吹走,在这场深夜的寒风里不省人事。
很快,裴湛在冷风里蜷成一团,他似乎冷了,或是已经被酒意摧折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连进会场避风都不知道。
又或者,裴湛只是想躲着陈嘉澍,宁可被冷风侵袭,也固执地不愿意与他共处一室。
陈嘉澍心里五味杂陈地难受,再一次尝到了失去的滋味。
他这十年没有一日不在期盼着重逢,可他没想到,所谓的重逢就是再一次失去。
陈嘉澍被迫接受事实,确定自己再也得不到裴湛的任何偏爱。
屋里灯火通明,屋外寒风呼啸。
陈嘉澍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看着裴湛,过了很久,他才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步履缓缓地朝着裴湛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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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七十二章 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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