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火呼的一下起来了,烈焰如猛兽一般吞噬了整片房屋。
众人四散奔逃,火光映照下,遍地都是扭曲惊恐的脸。
“山匪杀上来了,师父,师父他在哪?!”
“师父遭贼寇杀掉了!大师兄……大师兄叫人打落了悬崖!”
“苏诤,苏诤呢!”
“苏诤逃了,她逃跑了,我亲眼看见了!”
血光飞溅,房屋呼啦啦的,倒在火海里,砸出了满地的火星,漫山遍野都是哀嚎声。
…绣花鞋跑掉了,**的脚奔跑在山间小路上,脚面磨出的鲜血混在泥土里。
苏诤奋力的往山下跑。
跑!快跑!
天上惊雷不断,噼里啪啦,大雨哗啦啦砸了下来。
背后是冲天的大火,是同门的哀嚎和呼救,眼前全是模糊的魅影。
她摔在河流里,大水呼啦一下淹没了头顶,转瞬间,随着溪流冲出去好远。
……
扫把星!
胆小鬼!
懦夫!孬种!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老爷,以后,她是要给我们苏家招来灾祸的。
…………
………………
喳喳,喳喳。
门外有鸟叫,初春时候,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
屋里潮湿阴暗,苏诤躺在床上。
从长久的黑暗里醒来,苏诤第一感觉是饿。
饿的心里发慌,前心贴后背,饿的双眼通红,心跳加速,头晕眼花。
她从床上爬起来,她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是肉,是煮的肉香,是白花花的油脂在锅里滚的香气。
那香气钩子似的,在人胃里搅动。
她捧着肚子,双眼发灰,只觉得胃里酸疼不止。
外面有人在争吵。
“哥,我不,我不回去。”
她从床上翻下来,通红着双眼,咬着舌头,被那肉味吊着,孤魂野鬼似的往外飘。
外面亮堂堂的,大白天阳光刺得人眼睛疼,院子里的篱笆旁边有人在说话,一男一女。
“哥,我求求你了,我不想回去,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孙四他打我……”
“他总是好喝花酒,每次喝醉了就打我,我身上这些伤,新新旧旧的,就没好过,再这样下去,我整条命都要搭在他手里,呜呜呜。”
赵大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妹妹,叹了一声又一声,最后仍是忍不住劝道:“可你是已经嫁出去的姑娘,整日不分节日地待在娘家,你丈夫孙四可怎么想……”
“可……”
赵大刚想再说两句,就见自家屋子里忽然钻出个人来。
他家屋檐矮,那人个高,就跟钻出来没什么两样。
他愣了片刻,这才想起来刚才李家媳妇说的,他妹子今个晌午在村口河边洗衣裳的时候,捡了个女娃回来。
这就是那个女娃?
“哎?”
他什么话还没来及说,还没看清这人长什么模样,就见这人步履蹒跚着往他家灶房走。
“唉,你干什么去!”他也顾不上他妹妹赵三娘的那点儿破事了,赶忙追了上去。
等追上了,就已经是在灶房门前了,木门紧闭着,里面传来煮肉的香味。
赵大死死握着姑娘的手臂,不叫她开门,赵三娘从后面追了上来,抹着眼泪劝说呢。
“哥,好不容易醒来的,你就叫她吃吧。”去年是个好收成,如今不是个缺吃喝的时候。
赵三娘抹着眼泪说:“你叫她吃点儿吧,许是逃难来的,都饿昏了头,咱们就让她吃吧,也算……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赵三娘劝说着,边开了门,赵大松了手,那姑娘就顺着门缝滑了进去。
小灶房里,炉里的柴火还烧的正旺,锅里水还咕噜噜地冒着烟,姑娘掀开锅盖,篦子上整整齐齐六七个大馒头,都还热腾腾的冒着热气。
那大锅里蒸的是馒头,那小锅煮的是今早在肉铺买的滚刀肉,都是做好后,打算给孙四送过去的,好叫他消消火,把赵三娘再带回去。
赵大不舍得叫她□□细的馒头,就给她拿了昨日剩下的饭菜,姑娘饿的面黄肌瘦,瘦的皮包骨,浑不在意手上的是什么东西。
窝窝头,杂面,苦涩泛黄的野菜,滚水里滚过的渣渣。
“慢点吃,别噎着——天老爷,你这是饿了多久了?”赵三娘拍着她的背。
她手下是这姑娘的脊梁骨,她瘦的很,即便是隔着衣服仍嫌咯手。姑娘脸颊凹陷着,那双眼睛——那双眼睛该是好看的,却是没什么神采,在瘦的发暗的脸上显得十分突兀。
少年人头发枯黄,骨瘦如柴,手腕青筋突起,露出来的小臂一只手就能掌握。
那粗制的馒头野菜吃到嘴里味同嚼蜡,质感粗糙的食物喇嗓子,骨瘦如柴的少年人弓着身子蹲在地上,旁边的人是男是女,是好心还是歹意,苏诤都没在意,只是木着一张脸往下咽。
那点东西到她嘴里都不济事,她只管把胃里塞的满满当当,却仍觉得饥饿。
饿,饿得很,饿的双眼发红,抓心挠肝。
饿的胃都拧在一起,难受的
——叫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
数日前,不知山上遭了劫匪,出现了山火,山火烧了三五日才灭,一度波及到山脚下的小村庄。
初春,草长莺飞,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赵三娘一大清早起来,做饭,洗衣,忙的脚不沾地,赵大早起挑着担子出门做买卖去了,三娘就在家里操持里里外外。
村民听说赵家捡到一个姑娘,少不得起了好奇心跑来看一眼,只是那姑娘不见人,整日不是吃就是睡。
“竟活像是捡了个祖宗,整天吃了睡睡了吃,怕是千金小姐也没得她娇贵,三娘,你也是心软,她一个逃难来的,难道还要你伺候她不成?”
三娘只是笑笑。
这些人都爱说些闲话,几个月前她在婆家差点叫孙四给打死,这才回了娘家,只是在家呆的时间长了,村里就渐渐起了闲话,话里话外都是她一个女人不该计较丈夫的一点点过失。
她觉得不对,孙四可怜,她就不可怜了吗?
村人闲话说完了,就纷纷离去。赵三娘在灶房里做饭,做完去叫那姑娘起来吃,那姑娘看起来很小,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大概真是个傻的,整天浑浑噩噩,吃的却很多。
她吃的多,吃的也凶,赵大晚上回家,看见她又在吃东西,气的直白瞪眼。
“这哪捡来的扫把星?吃吃吃,天天就知道吃吃吃。”
赵大骂到。
“一天两顿饭,每顿吃的跟猪一样,再这样下去,非得咱吃穷了不可。”
赵三娘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只能一味的偷偷的抹眼泪。
她是村里有名的好姑娘,长得好看,手又勤快,几年前嫁给了隔壁村口的孙四。
嫁的时候风风光光,骑着骡子,带着两箱嫁妆,敲锣打鼓,吹吹打打嫁过去的,没曾想到嫁过去后不得日子过,那孙四又是酗酒,又好赌,连累的她日日挨打,天天都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赵三娘伤心的很,趁着过年回家,哪还肯再回去,赵大好歹是心疼妹妹,就默认了三娘留在家里,只是时间一长,村里的闲话起来,赵大就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正好孙四又来找了好几次,赵大将孙四带来的酒放在了墙角里,片刻后对三娘开始劝说。
“要我说,他既然愿意舍了面子来,你该回去就回去——男人嘛,哪个不喝点花酒的?”
“可是哥,他打我!”
“哎,我已经说过他了,他也保证不再犯了。再说,哪家男人没打媳妇的?”
“饶了他这一回吧,哥不会害你,该回去就回去吧。你这样不舍得回去,住在娘家,哥自然不会说什么,但是要是孙四以此为由休了你,那可怎么办啊。”
“他要休就休!”赵三娘嘴唇颤着,哆嗦着道:“和离,对,我想跟他和离,哥……”
“呸呸呸!净说些胡话,你要是被休了,哪还有脸面去见地下的爹娘——再说,你要是做的好好的他打你干什么?还不是你平时做事鲁莽……”
他连番的数落,叫三娘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她本就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作不得主,没人给她撑腰,她就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老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她三娘,如何这么命苦,嫁了个这样的人。
阴冷湿暗的小屋里,断断续续传来女子的啜泣声。
她哭了足有两天,哭的眼睛都肿了起来,她干活的时候哭,做饭的时候也哭,哪怕是午夜梦回被惊醒的时候,赵三娘睡在一旁的小床上也忍不住的啜泣。
那声音断断续续,哪怕是苏诤在噩梦里都能听得见。
谁在哭?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河,苏诤瞧着她的倒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谁在哭?
反正不是她。
姑娘抬起头,一双眼睛冷清。
她面前有两个人,一个是她的老师——一个鹤发童颜的白胡子老道,另一个是肤色雪白,眉间一点朱砂痣,眼角并有金色妖纹的狐族少年。
她攥着手指,她知道后面该发生什么了。
很快,对岸的山头燃起了大火,火势冲天,烧红了半个天空。苏诤的双瞳,又重新灰暗了下去。
.
“呜呜……”
赵三娘在门外啜泣。
她脸上有新的巴掌印,红通通的,半张脸都肿起来了——那是今早孙四打的。
今儿早上孙四又来了,赵大不在家,他就生拉硬扯着非要把她拉回去。赵三娘不愿意,就被他一巴掌打在了脸上。
她哭的眼泡子都肿着,哭着哭着,忽然听见里屋有动静。
脚步声响起,那姑娘从屋里面走出来,她久不见太阳,外面日头大,照着她整张脸苍白的很,仿佛要消融了似的。
“……你怎么出来了?你饿了吧?”赵三娘忙擦了擦眼泪。这两天这小姑娘不是吃就是睡。吃完就睡,睡着后,不到饭点是不会醒的。
就连赵大郎都在背地里骂她,怕不是捡了个饭桶回来。
只是即便这样的作息,也挡不住她瘦的皮包骨,她脸蛋消瘦,只衬得那双比常人浅了许多的瞳孔更加透彻,仿佛能看清什么丑恶似的。
叫三娘此时看见了她,都下意识的避开她的眼睛。
“你饿了吧?灶房里还有剩饭,我端给你……”
“谁打你了?”嗓音粗糙的像是砂纸磨出来的。
赵三娘愣了一下,她还以为她是个哑巴。
“没,没有……”三娘低下头,想藏起自己脸上的红肿:“吵到你了吧?我去外面做活……”
“是孙四?”
“不,不是……”她慌忙地解释,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叫人听见了笑话……可是……可是……
姑娘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那双眼睛灰色的,比常人更加清澈透亮,直看的人心里发慌。
“是孙四……”赵三娘簌簌地落下泪来。
“是孙四那个该挨千刀的,他欺我家里困顿,想我没嫁他时他说尽了好话,我嫁他不过半年他就原形毕露,日日在赌坊里泡到三更,输光了祖产便对我非打即骂,我三娘怎么这么苦……”
她哭的不行,只是还没哭完,就见那姑娘提步往门外走。
“哎,你,你要去哪?”
三娘叫了她好几声,那姑娘都没有回应,等她追上去时,村口早没了人。
她心里嘀咕,不晓得她是干什么去了,
总不能,总不能……她摸着自己身上硬硬的结痂的伤疤,苦笑了一声。
这世道,她自个儿亲哥也没法子替她讨个公道,她又怎么能指望外人呢?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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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苏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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