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我以为他会说些补充的话,或者油腔滑调的话,但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没拖一点尾调,如果忽略开口前那几秒的沉默,说话的语气干脆又直截了当。
在我以为他会继续说下去而安静无声看着备忘录等着的时候,他从自己的清单里抬眼看向我,反问我怎么开始。
可我不打算放弃我的想法。
我抬头直视他的目光,执拗地问:“为什么不行?”希冀能成功劝他穿上得体的衣服。这比开始清点重要得多。
他搁在膝盖上的那条手臂往后折,手背压住自己唇边脸颊那一块,用我的问题反问我:“为什么不行?”
我总觉得他别有意图,在吊着我让我主动说出我对他这套装扮的看法,然后引出他穿这套衣服的意图。他又不是脱衣舞表演者!
我思考过后主动踏入他的罗网,主动出击,以两个独立想法的成年人的立场,和他交涉:“你既然对自己的魅力有了解,你就不该在我面前这样穿。”我考虑过用男友的同事和同事的女友的立场,但以之前的接触经验我怕那会激起他的好胜心,会让后续情况往更糟的方向发展。
他盯着我,顿了顿——他压脸的手一松,手指自然下垂,以放松的手部姿态往下伸到锁骨水平的位置,那是一段很小的距离,可能都不到五厘米,可我的目光不自觉跟随着往更下面的方向追过去一瞬,又很快反应过来重新紧紧盯着他眼睛,随后他马上抬起手虚握着拳头压在脸颊原先的位置,就好像这个动作是无意间做的——才说:“你承认我很有魅力?”
他在试探我对这个话题的认真程度。
我内心抗拒又面露郑重神色地点了点头,喉咙像被扼制住费了老大力气才能讲出这句真话:“我承认。”
他听到我的回答,反而收起了笑容,没再笑了。
这一刻我们都意识到对方想接入一段严肃的、坦诚的、深入的对话交流;我想为这段时间双方的荒唐行径作一个了结。
“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的立场在和我说话?”他好奇地问。
“你和我,两个有属于自己成熟想法的理智成年人。”我回答他,也是提醒他。
“以交往对象的立场,我当然都听你的,但你不愿意履行承诺,单方面反悔,如果我们现在是以称不上朋友的身份说话,那你可管不了我。”他轻轻摇了摇头,把平板放在地上;他总是致力于提起我之前的囿于当时情况所作的没考虑后果的承诺。
道德礼义的问题我们已经谈过,他看起来完全不在乎,我也就不在这个方面反复说教。只说现实的:“你应该清楚,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物质上我什么都有了。我们先前聊过这个你还记得吗?我只需要你的爱,越纯粹越好。我只需要这个。”他说得浪漫,却让我觉得每个字都脱离了现实。
“人的感情是会变的,你有没有冷静想过你这个想法能维持几个月?几个星期?”我故意泼他冷水,把时间往短了说,想把他拉回理性的世界。
“我观察过你和吴哲的交往,你对他可以做到,为什么对我总说不行。你有没有意识到你总是在用抗拒的态度和我相处?”
我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吴哲。
“假如我在他牺牲后一个月、半年,才对你展开正式的追求,你有可能答应我吗?”
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可能,对吧?不论怎么样你都会想起他。我猜最大的可能是你会找一个和他完全不相干的下一任,排除生活轨迹上的任何交集。”
“是你一直在用不理智的情感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和已经发生的一切。”
他竖着的腿下压,改成盘腿坐着,双手十指紧密交叠,身体前倾,两边小臂都压在腿上;这是一种进攻的姿态。
他说的也许是对的,我差点被他唬住了;可我马上就回过味来,他说的内容跨度很大,又有一部分是未经实际验证的猜测。即使他说对了一部分,我还是反驳他:“我们还是从事实出发,你在诡辩。”也许我确实没有足够理智。
“从事实出发也是一样的,你不肯承认我认定的你在我这里的价值。”他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我和你谈感情,你就想用现实的话题来转移注意。那如果我对你聊现实的话题,你肯不肯听?会不会又和我谈感情?”
我沉默地直勾勾看着他,他的眼神也不回避。
我们都知道他说的没错。我确实会这样应对,因为我的唯一目的就是拒绝他。
他似乎已经对我有了一定的了解,而我一直拒绝了解他,拒绝接收他传来的一切信息,所以我无法避免地在这场谈话中落了下风。
“我明明对你有吸引力。”他恬不知耻地继续说,“明明你也很喜欢我。”
如果视线是有形的,我恨不能将他这种直白袒露的自信击溃。我认为他有想用这种交谈手段引偏话题的意思,他可能想试探我理智的边界。我压下心中想大喊大叫的冲动:“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除了直白的拒绝,就是委婉的拒绝。
我试图扳回局面:“你的喜欢对我来说很莫名其妙。”我回忆这段日子,“你突然闯进我的生活,闯进我家,跟踪我,监视我,”我的声音带着我自己都没能提前发觉的颤音,“拿走不属于你的东西……你的喜欢对我来说是一种负担。”
光滑冰凉的地面让我如坐针毡,我手撑着地面,改成跪坐在小腿上。
“我爱你。”
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爱你。”
我不敢置信地把视线从地上挪到他脸上。
他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他打算放弃正经的谈话开始耍我了?他又开始了表演。
我怒不可遏地站起来把抱枕投掷到他脸上;火冒三丈地看着他表情吃痛地捂住脸。
他被我砸中后没有第一时间说话指责我,同样的我也没开口骂他。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僵持住了,我陷在自己的情绪里,觉得这段没有人说话的时间格外漫长。
他有没有懊悔说这些话?
“……如果你打我能解气,”他的手慢慢从脸上放下,垂着眼,光绷紧腿就站了起来,“……那你就打我。”他跨过平板,无视我们之间的箱子朝我的方向迈进了一步。我往后退一步。“我不会还手的。”
他第二步跨过了箱子;我扭头朝隔断边缘看,看怎么走才能不被困住。“我们都需要冷静点。”除非我一秒也不犹豫迅速跑开,不然很容易就会被困在这个箱子堆和隔断的角落里。但我现在跑开就好像怕了他,这样弱势的姿态也让我无法忍受。我开始后悔不该扔他抱枕,光谈话局面不会是这个走向。是我太失态了。
我的余光看到我们贴得很近了,我转回头,打算先发制人:“你在逼……”可刚一转回头,就撞进了他含着泪水的泛红眼睛里,“……我……你……”我惊得说不出完整的话,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他一哭,就好像都是我的错;他那张脸哭的样子没有任何争吵能继续下去;他居然在我面前哭了。
他握住我的双肩,我挣扎着被他大力拥进怀里,我喊叫起来让他放开我,他却只是重复在我颈窝里说你打我吧,你打我吧,你打我啊。他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有愈演愈烈趋势的因为哭而带动的全身的颤抖和两具身体紧紧贴住才能感受到的他的比我高的体温包围了我。
这像是另一种高明的围剿,把我刚刚的坚持和愤怒都击溃了。我变得茫然,无措的手臂不知道怎么才是正确的摆动,在空中前伸又后移,虚握一下又放开。
我们之间的形式好像逆转了,又好像没有;谈话的时候明明他占了上风,可现在他却趴在我怀里哭,但让我挣脱他的怀抱,我的力气似乎也做不到;之前是我在他怀里哭,现在是他在哭;他的胸膛因为短促的呼吸由内到外震动,我的脸被迫埋在他的颈窝里。
我迷惘地朝上看,又朝旁边看。搞不清楚状况。
最终我心软的那部分人格做主,把双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背部,其中一只手安抚性地、不带一丝色情意味地轻柔来回抚摸他的后背。希望他的情绪能很快过渡过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