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为什么，这两日上午给那对兄妹辅导完功课后他急匆匆地就赶往自习室，快速地完成自己每日计划，然后再乘坐地铁前往酒吧，不知道具体在期待着什么，有时候打开电脑就坐在一旁发呆，而且他发现自从晚上乐队来之后他发呆的频次明显增高，有好几次甚至自己的每日任务都险些没有完成。
每次在酒吧碰面的时候他们都是点头示意，周京予会看着方槐亦在休息的时候才过来唠两句，他们聊天内容随性的很，天南海北包罗万象，从喜欢的音乐作家到不久到来的台风气象。
每一次谈话都像是一次漫游，你也不知道下一个话题在哪处开启，但偏偏两人又都能不冷场的接上，明明才认识两天，却像是再相熟不过的好友，谈天论地，即使再不着边际也能说上两句。
即使不太爱和人聊天的方槐亦也有点喜欢这样的交流，况且周京予的聊天节奏把控的很好，不会让你觉得死板沉闷，太过专业而枯燥乏味，也不会让你觉得不着调浮而不实。
或许是这样的暑假实在过得枯燥无聊，除了学习就是打工，难得有个能说话的人得以片刻舒缓一下情绪，短暂地从自己的生活中抽离，漫无边际的聊会儿天儿，好像与现实世界完全隔绝。
看你每次都抱着个电脑，是在工作？有时候有意无意地能看到方槐亦的电脑桌面，有时候像是pdf，有时候像是网课，但是他见到的大多时候像是PS。
也算是，暑假工。
理工科也搞海报设计，难不成是数字媒体？
方槐亦歪着头对他笑，又猜错了。
第一次猜他是学音乐的，第二次是没怎么听说过的专业名字，都和他的专业没半毛钱关系，不知道是自己的外表具有迷惑性还是他干的活太杂了。
听他这么说周京予像是来了兴趣，问他什么专业。
计算机。
嚯，这回轮到周京予挑眉惊讶了，和他遇到的许多计算机专业的都挺不一样的，可能是打破刻板印象了，会弹钢琴，听坂本龙一，能听一遍就把谱子大体复现，还兼顾设计海报，最主要的工作是敲代码，这几项凑在同一个人身上挺神奇的。
不过也并惊讶太长时间，好像很快就接受了他计算机专业的身份，并且觉得理所应当，好像再多技能点在眼前的人身上都变得合理起来，两天前在讨论量子力学，而现在在敲代码。
怎么，很难想象？
周京予失笑，听起来是不着边际的东西，放在你身上倒是觉得合理起来。
那我是不是应该说声谢谢。
那我也应该谢谢你，很特别，很有意思。
就这样陷入一双笑眼，方槐亦在对视中率先移开眼睛，人走了心跳却依旧不减，他叹口气摇了摇头，再次看向电脑时已经忘记了刚刚脑海中成形的想法和灵感。
程颂一半天不见人来，去哪了刚刚？
找灵感去了。周京予面上还挂着笑，低头开始检查他接的线对不对。对了谢谢你们帮我演那首曲子。
不客气，我们的荣幸，不过你这么挑剔的人竟然会让我们几个人来搞，就当请你来监制的费用了。程颂一正经地接受他的感谢。
说起请周京予来还真的挺有意思的，当时认识的时候就是因为他们在小酒吧演出，刚好遇上前来消遣的周京予，那人直接到后台加了他们的微信，几人在微信上聊天还挺合拍的，偶尔距离近了就见个面，一块吃顿饭，反正聊天投机，慢慢也成了好朋友。
直到后来在校庆再次见到，发现周京予原来是前几届的师兄，而且听学姐说是圈子内比较有名的制作人，一般很难请到的，才后知后觉自己乐队风格能被他喜欢真是受宠若惊。
其实后来两年乐队的很多机会都来自周京予打点，他们有时候会被邀请上某些节目，导演组只是说一个可靠的朋友推荐的，并未指明，但是他们几个人一穷二白，什么关系都没有，唯一能有点沾边的也就只有周京予了。
这样的制作人出场费一般都挺高的，所以当程颂一他们乐队准备巡演的时候周京予说可以前来帮忙，他们五个人异口同声，我们没钱，演出合奏都没有这么整齐的时候。
的确，本来乐队这东西就是凭着一腔热血，亏本是常有的事，好不容易挣一点就都当乐队活动经费了，本来预算就超，别说再加上一个王牌制作人了。
可周京予却说他可以作为半个制作人的交换条件是乐队演奏他的曲子《moonlight》。
按理来说应该是天大的好事，这次反倒是乐队的人有些犹豫，毕竟周京予的水平那么高，要求应该也挺高的，生怕演不好再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但也不好直接拒绝，问他，你这么信任我们啊？
他依旧记得当时周京予的神态，那时还是在录音棚，他淡淡地笑了笑，说，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
一排二排都意外的很不错，周京予听过后也很满意，能得到周京予的肯定对他们来说也算是莫大惊喜了。
演奏时他才感觉到，与其说是周京予委托他们演奏，倒不如说是成全他们能在公众场合演奏他的曲子的愿望，毕竟机会难得，可遇不可求。
在程颂一和乐队的伙伴看来，周京予这人神奇的很，身上兼顾着漫不经心和专注认真，却也并不矛盾。
方槐亦喜欢在音乐里漫游，前两天碰到琴后就问姐姐可不可以允许他在乐队表演之后弹一小会儿，姐姐欣然应允，今晚在弹钢琴时周京予也在，周京予是一位合格的聆听者。
方槐亦在最后弹完《moonlight》仓促间扭头，看到的是一双深邃的眼睛，周京予的眼睛很安静，像是能盛得下世间万物，却也含情，让他仓皇躲开。
方槐亦没有骑车回家，他背着书包在城市的夜晚闲逛，平复自己的心情，在混乱的脑海中理着这几天的事情。
晚上到家已经近十一点半了，推开家门的时候客厅里还亮着一小盏灯，他叹了口气，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不知道是不是母亲职业的原因，总是喜欢借着和他谈谈的目的对他的行为进行批判，从小到大无一例外，小时候听完可能会反抗，到长大以后麻木的听过一遍就算了，到今晚，方槐亦却不想应付过去了，真的太累了，他突然感到很无力，他想赶紧走，想逃离，想远远地离开这个以爱束缚了他这么久的“家”。
于是他确实也这么做了，“妈，我从小到高中所有的事情都要经过您的亲手安排，上大学了，我也成年了，我觉得我现在可以自己安排我自己的事，我希望您有时候也可以适当放手让我自己去试一试。”然后就重新拎着自己的书包出门了。
去哪暂时没想好，反正走得离这里越远越好。已经是很晚了，地铁公交都停运，自行车也没有骑回来，他打开手机软件搜索距离适当的酒店，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发呆，听着手机导航转向，到了酒店也睡不着觉，拿出电脑也写不出来东西，全身瘫在床上感到很疲惫。
第二日是早上五点醒的，醒来也是睡不着觉，就这样撑着到了早上八点，准备收拾东西去给那两个小朋友补课时收到了孩子母亲的电话，说要带两个小家伙出国玩，大概会有一个星期，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可以报销他的机票和酒店。
方槐亦笑着回复说不用了，最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很感谢。
挂了电话他握着手机坐在床上，一直没能回过神，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过，可是却也哭不出来，反正上午没有事情，他放任自己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下午感觉不做点什么有点空虚，于是他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了一下退房然后去自习室呆着，心里有一些未成形的想法，暂时不想干别的，他把电脑里从大一开始的所有的东西从头到尾收拾了一遍，然后认真归类好，这么看下来自己从大一到大三做的事情好像还挺不少的，这些积累的项目让方槐亦得到一些短暂的宽慰。
晚上是乐队最后一次演出，跟着听了前三次的人几乎对旋律已经很熟悉，不愿去想别的事情，方槐亦也放空自己，跟着陶乐乐在旁边沉浸其中，旋律熟悉的他甚至都能哼出来。
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他拿出来看，屏幕提示是来自母亲的消息，很长，暂时不想去看，他又把屏幕按灭，再次跟着人群晃动，但是这次有点跑神，还有点不知道为什么跟不上节奏。
人群好吵，他悄悄拉开后门坐在外面的台阶上，虽然隔着一层门板，但里面的声音并没有完全被阻挡，依旧能听出熟悉的旋律。
母亲给他发了很长的一段话，但是他没有读完的耐心，往下扒了两下看不到头，母亲还真是完美贯彻语文老师的身份，很有耐心给他写信，甚至还有结尾的祝词。
邮箱叮咚提示有新的邮件，他点开来查看，发现竟然是夏令营里他最喜欢的教授写的一篇长长的拒绝信，言辞委婉，把他从头夸到尾，但是最后还是不好意思，祝他找到更合适的。
方槐亦把头埋在胳膊里，屋内是欢快的律动，屋外的气氛沉闷至死，他好像总是在关键时刻得到并不如愿的结果，命运好像总喜欢和他开玩笑。
后门再次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穿着黑色工装裤的人下到和他并排的位置，倚在另一侧的栏杆上。
少年，想出去转转吗？
方槐亦眯着眼仰头看去，黄白色的灯光从那人的头顶倾泻而下，能看清周京予卷曲的头发被灯光勾勒出的清晰弧度，那人周身都像是在发光。那人右手食指套着钥匙的环转动，脸上漫不经心地笑着。左手递到他的面前，微微弯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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