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承庆殿西梢间内,宫人备好温水、软巾和香汤,轻手轻脚走到床前,隔着锦帐低声道:“主子,陛下请安的时辰快到了。”
帐中呼吸声更急促了些,伴着一道闷哼,那若影若现的人影脱力般倒了下去,床榻轻轻晃动,半晌后,虞徽之沙哑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把脏了的缎褥推到一旁,宫人熟练地打湿软巾帮他擦身,虞徽之面色潮红,透露着几分不明显的虚弱。
香炉袅袅升起的海棠轻烟很快将室内星星点点的腥膻味掩盖。
虞徽之缓了半天,披了件月白蹙金罗罩衫,在窗边的美人榻前用香汤漱了口,眼睛下是难掩的疲惫。
宫人听到他长长叹气:“陛下要是日日来请安,我可要受不住了。”
宫人安慰道:“陛下尚未娶亲,不懂得体贴人,等有了皇夫就不会再在这个时候来了。”
虞徽之幽幽道:“是啊,哪有这么早来请安的。”
男子元阳易损,每在晨事或行房后总会陷入一段时间的疲弱,偏偏魏禾这小女郎每次都挑他晨事的时候来请安,虞徽之摸了摸脸上并不存在的皱纹,真是头疼极了。
没过多久,便有宫人传报皇帝过来了。
“传早膳吧。”虞徽之穿戴整齐,又恢复了身姿朗朗,从容清贵的太妃模样。
明厅中,魏禾坐在倚子上,对着一盏橘黄的烛火走神,这应该是她自己点的,她不喜欢昏暗,每次来都要把他的屋子照得温暖亮堂。
闻到好闻的海棠芳香,魏禾侧了一下头,额前坠着的流苏碰到一起,发出叮的一声,还没见着人,先弯起了眼:“父妃。”
这一声唤得虞徽之五味杂陈。
多好一个讨喜的丫头,怎么就不知道体谅孤寡老人呢?
魏禾才不知道虞徽之在腹诽她,来承庆殿的次数多了,她俨然把这也当成了甘露殿,亲亲热热喊虞徽之过来坐下。
“父妃脸色看起来怎么有些苍白?”
虞徽之声音淡定:“嗯,一点旧疾。”
魏禾关心道:“怎生是旧疾?难道是之前生病落下了病根,父妃可让太医瞧过了?”
“只是小病,禾儿不必挂怀。”
“那怎么行。”魏禾疑惑眨眼,她为什么从虞徽之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道味道?一定是错觉吧。
虞徽之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往桌上一趴,状似晕倒,魏禾吓了一跳,连忙去请太医。
承庆殿中宫人进进出出,很快就支起帷帐,架起药炉,虞徽之本来只打算趴一会就起来的,看魏禾紧张兮兮地非要让宫人去请太医,干脆顺势补了个觉,睡醒过来精神头彻底好了,看到帐外正在和太医交谈的魏禾,感觉自己以后早上终于能睡上好觉了。
他懒洋洋靠在床头,听到太医对魏禾说。
“太妃身体无恙,只是体内阳气紊乱,每在晨曦时燥动难平,需亲手疏导缓解,晨事后的身体疲虚乃男子正常反应,稍作休憩即可恢复,太妃今日晕厥,许是宫中寂寥,太妃又处如狼似虎之龄,独居日久,晨事比一般男子难捱,加上骤然起身过猛,便导致了气血回转不及。”
虞徽之:“……”
你才如狼似虎。
魏禾闻言,尴尬地红了脸。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大半时间都忙于奔波,对男子某些闺中之事她确实……所知甚少,所以她每次来之前,虞徽之都才疏解完,正是身体犯累的时候么,怪不得他每次看到她,表情都那么忧愁。
“主子您醒了。”殿内传来宫人的声音。
魏禾朝里看去,虞徽之不知何时坐了起来,隔着轻纱般的帐子与她对视。
“父妃您……您现在还累不累。”说完,魏禾就咬了一下自己舌头。
虞徽之不语,只接过宫人手里的碗,低头喝药,太医给他开了个固本培元的方子,不知道抓的什么药,熬出来味道涩得发酸,然而他却一口接一口喝得面不改色。
魏禾找补道:“我是说,您先休息,我之后再来看您……陪您用午膳。”
虞徽之嗯了一声,透过帷帐的间隙,看到魏禾红彤彤的耳朵,忽略觉得,这宫中也没那么无趣了。
回到甘露殿,魏禾拿着捣鼓了好几天的桦树皮,半天没动作,总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她脑子里反复磨挲着白玉碗边缘。
【宿主,我回来啦!】
九五一声吆喝,魏禾不得不分出一点注意力给它:“你又去养伤了?”
【才不是,我是去写检讨了。】
“哦。”
【你都不好奇我写的什么检讨吗?】
“嗯。”
【哎,都怪我之前误把别的好感值当恋爱好感值了,搞得前面的数据都要作废,还要被关到小黑屋里写检讨,现在终于又出来了,诶,宿主你在听我说话吗?】
魏禾把一桌子的树皮、鱼胶、桑皮纸等物推到一边,双手撑着脸喃喃道:“他真把我当小孩呢。”
系统:???
它聪明的宿主到底在回味些什么?
系统回后台看了眼数据:【咿?宿主,虞徽之的好感值从35到38了,你做了什么?】
魏禾并非没有听到它说话,态度却异常含糊:“也没做什么。”
她越想越觉得虞徽之今天是故意的,哪有人晕过去是慢慢趴下的,仔细想来,其实这几天虞徽之还真暗示了不只一次,自己却缺根筋似的往前凑……不过他脾气还真好啊,要换成她,她早就烦了。
【叮!虞徽之好感值 1,当前好感值39。】
系统:虞徽之也回味上了?你们到底隐瞒了我什么?
看到魏禾拿着桑皮纸糊树皮,用刀雕成不同的图样,再一片片耐心地粘到一起,好像在拼什么,系统好奇问:【宿主你在做什么?】
“软木雕,父妃的生辰要到了,我准备亲手做件礼物送他。”
雕工是魏禾在原身记忆中找到的为数不多的她也会且能用上的技艺。
【宿主你怎么不送绫罗绸缎那些男子喜欢的精致物件,雕的图样还这么,嗯普通,会不会太没有新意了?】
“绫罗绸缎太俗,复杂的我也雕不成,而且谁说我没有新意了。”
俗物只能入她这种俗人的眼,虞太妃是仙人,淡如清风,手握矫兵,却不争权,不谋名,不图财,甚至对自己母族的态度也是可有可无。
虽然难以理解,但魏禾也不得不信,虞徽之是个淡泊名利的人。
他手里那支军队,多半被他作为自保使用,魏禾心里很馋,但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至少眼下是要同虞徽之打好关系。
她的贺礼,他应该能入眼吧?
日子很快就到了四月末,这些年因祸患频发,天下不太平,上到天子,下到黎民,都少设宴席,后宫也被要求减少铺张,节约国用。虞徽之几年前就把所有酬酢都免了,也懒得过生辰,是以看到魏禾带着贺礼特意来给他庆生时,他十分意外。
“这是?”他望着魏禾手里的箱笼。
魏禾卖关子:“我亲手给您做的礼物,您打开看看。”
虞徽之接了过来,有点意外箱子的重量居然很轻,以为是丝绸或者图画之类的东西,结果一打开,发现是件木雕。
不对,没有这么轻的木雕,但又确实能看出是木头做的。
虞徽之细细观来,见上面的木料一个个都削得极薄,繁复细腻的镂空纹样跃然其上,还极富有巧思,乍看是四四方方的庭院,转一面是田舍河流,再转一面就是树木环绕的青山,他不禁称奇:“木头怎么能雕成如此模样?你是如何做到的?”
“父妃可听过软木画以木为纸,以刀为笔?它其实就是软木雕,取材选自松脂浸泡过的桦树树皮,将其削成薄片后,再用桑皮纸裱糊,这般风干得到的木片质地柔韧轻软,雕花不散,最后用鱼胶将雕好的木片拼好就做成了。”
“你有心了。”见虞徽之确实爱不释手,魏禾神色放松:“我看父妃常常摆弄您那景箱,想来您是喜欢这些机巧玩意的,不知道同那景箱比,哪个更能讨您欢心?”
虞徽之没有回答,他被魏禾雕出的景色吸引了,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没有什么百鸟朝凤,仙鹤衔枝,牡丹国色,就是简简单单的山水田地。
魏禾轻声说:“我批奏折时,常常看到那些来自地方的官员们同我说他们那的逸闻轶事,何时进行了春耕,何日举办了春蒐,怎么为牛接生,修河道时又挖出了什么,我觉得颇有趣味就雕了出来给您也看看。”
“禾儿可是对宫墙外的风光心向往之?”
“等日后海晏河清了,我自是要亲自去看看的,”魏禾也不介意软木雕把她的专属倚子给占了,席地而坐,肃着一张青涩的脸信誓旦旦道,“把父妃也带上。”
虞徽之转过头来看她,魏禾脸上的严肃一下子褪去了,无辜眨眼,她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太露骨了?太妃要代魏青教教她什么是父女人伦?
虞徽之屏退左右,在他这里就这点最好,承庆殿宫人都是当年顺文帝批准他从虞家带进宫的,不仅听话,还能帮她把监视她的人拦在门外。
魏禾看这架势,悄悄坐直了身体,决定虞徽之说什么她都装傻。
“禾儿有没有想过,或许不必等日后,你就能去宫外,看春生夏长呢。”
“父妃为何这么说,我是皇帝,怎么能随心所欲。”
虞徽之紧紧地看着她:“若父妃说,有办法带你出去呢?你愿意走吗?”
魏禾问:“还能回来吗?”
虞徽之摇头。
魏禾疑惑道:“如果江山都不是我的,那这些景再有趣,都和我有什么干系呢?我又为什么要去欣赏它们呢?”
虞徽之一噎,他没想到魏禾会这么说。
她深深道:“我竟不知,父妃有这等心思。”
虞徽之苦笑,他以为魏禾会愿意的:“我也不知,禾儿居然有此志向,你不是觉得当皇帝不快活吗?”
“有人比我更像皇帝,我怎么能快活?父妃想走,我不奇怪,皇宫不是个清净的地方,您不喜纠纷,想走是应该的,我只是惊讶,您居然愿意带上我这么个大麻烦。”
“可你还是拒绝了。”虞徽之也学她席地而坐,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
“前些日子,明昭皇兄进宫见了我,说离京十载,看遍千山,还是难忘京师旧景,要同驸马从此留居京师。我曾以为皇兄是我们魏氏中唯一通透,唯一不会被卷进脏污的皇权纷争的人,没想到,他还是回来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回来,他难道不知道这个时候回来多半是要为魏燕三百年的基业殉葬吗?后来我想,他或许是明白才回来的吧。
魏氏三百年天子,魏氏之人比谁都接受不了江山易主,苟且容易苟活难。父妃,我生于魏氏,十四登基,背负天命,我不会逃,也不想逃,我与母皇祖宗都是一样的。
不为帝,毋宁死。”
那啥之后疲弱不是之中就疲弱,以免有宝宝误会我必须提前声明一下,太妃不虚,能让我宝爽!
搞这个设定是因为我觉得这么写女尊的世界观会更合理一些,而且很社(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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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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