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件事只要有了期盼，等待的日子就会变得格外漫长。
尤其有了确切日期，期待的人每天都要掰手指算一算还有几天，早上例行数一遍，晚上入睡前减一，心急的人更是一有空就想着为什么时间过得这么慢？还有几天？早上数的是多少来着？不管了，重新再数一次。
朱傲梅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一路数着数着，从11月挺过12月，再从12月熬到元旦前一天。
她穿着一件毛茸茸的兔子外套，外面寒风刺骨，再戴了一顶保暖的帽子，对室友说：“我们提前一个小时去吧，我猜有很多人会排队，我想要马上坐上列车。”
室友是她的朋友，两人合租一间房，闻言搓了搓手，赞同道：“要不说咱俩能玩到一块儿呢，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各拉着一个行李箱，行李箱装着早就准备好的衣服。明天是周六，如果真的可以回家，直接就在家里呆两天，看情况收拾房间。
走在前往附近地铁口的路上，朱傲梅问道：“啊香，你填的地址是哪儿啊？”
程香家境比朱傲梅要好一点，父母在市里有一套房子，回答道：“我就填我爸妈那，和他们住一起，你呢？”
“我填老家的祖宅，那房子没人住，嘿嘿，便宜我了。”朱傲梅呲牙乐呵。
“你不跟你爸妈一起住吗？”
“啊，他们没房间给我住。”朱傲梅补充道：“他们住在工厂宿舍。”
程香不知道怎么接话下去，转移话题道：“唉，我们公司附近没有地铁站，要1公里远才有，否则可以一下班就瞬间回家了。”
“据说有些公交站是可以作为出发点的，否则那些没有地铁的地方咋办？你查一查你公司周围的公交站，万一有呢……”
两人聊着聊着来到地铁口，刚从电梯下去，便看到了排成长龙的人群，弯成S型，把下方挤得满满当当。朱傲梅连忙拉着朋友接到龙尾。
“喔豁，好多人啊！”程香眼尖，发现安检口里面多了一张长桌子，穿着感叹号制服的两人坐在凳子上，手里不知道在拿着什么，桌子旁有个大纸箱，因为离得太远，没有看清里面装着什么。
她指了指方向，猜测道：“那应该就是领取我们‘回家卡’的地方吧？”
朱傲梅脑袋贴了过去，眼神一亮，“应该是的！感叹号说安检完就可以领取。”
回家卡是12月初感叹号在网上发布过的概念，指打工人专属居住福利，通过回家卡下班后可以立刻回家，只需要提交相关资料与居住地址，审核通过，打工人就可以拥有一张回家卡。
每个月往卡里充钱，回家一次的车费统一七块，无论远近。一个月210，去换上千元的房租，这笔买卖不亏。
离零点越近，越是人声鼎沸，周遭一片嘈杂。朱程两人随着时间流逝，心跳加速，话也不说了，就干站着大眼瞪小眼。
当时间还剩20秒时，一小撮人在默默倒数：“20、19、18……”
随着加入的人越多，声音越大，语调越激昂，后面十秒，整个地铁站的人群都在举手呐喊：“十！”
“九！”
“八！”
“七！”
“……”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
“砰——！”不知道哪来的礼花，在最后时刻爆发不比欢呼逊色的热烈响声，空中飘起无数缤纷碎片，绚丽多彩，映照在众人惊喜的瞳孔之中。
与此同时，工作人员撤走红条，开启归家人的安检。
第一个人进去了，完成安检，然后来到核验身份的桌子上。他把身份证给检查官，检查官将其插入安全设备，得到一排资格申请全面通过的绿灯，第二步是人工与AI双重核验人脸，拍照存档，最后是抽一个箱子里的回家卡递去，激活绑定，并教会如何使用。
整个过程五分钟左右，但只要拿到了卡，后续只有安检和刷一下，与地铁检票类似。
工作人员举起喇叭喊道：“不着急啊，住在附近的人可以先回家，回家等啊，一个人通过要五分钟呢，后面的人，至少要等五个小时，先回家吧，放心，迟早会轮到你们的……”
朱傲梅和程香对视一眼，拎着行李听话回家。在出租屋睡一晚后，两人第二天一大早赶去地铁站，发现集中的人群大量锐减，只剩一小波人在排队。地铁站有四个安检口，因为时间到了三个还给了地铁运营，只有一个专门负责打工人回家。
朱傲梅再次排上队，这次只排了半个小时就轮到自己，手续办好后工作人员把回家卡递去，朱傲梅伸手接过，看到东西后愣了愣。与其说这是一张卡，不如说这其实是一个微缩模型，模型是一个巴掌大木色的门，树脂材质，纹理清晰。
工作人员讲解道：“回家卡我已经帮你激活了，只有自己能用。要用的时候来到出发点，过安检，然后打开这个小门，放在地上，门开了后立刻进去。来，你现在试一下。”
门开了后立刻进去？
朱傲梅咧开嘴角，那就说明这个门会变大咯？
第一个人运送的时候围满了好奇的人，所以她当时看不到“门”究竟是怎么变大的。此时她紧张地把模型门打开，按照指引放在空旷的地面。
奇迹瞬间发生。门倏地变大，变大到一个门的正常规模，眼前神奇的一幕就像叮当猫从口袋里拿出传送门。
握上门把手，她迫不及待打开，强烈的白光仿佛是一道屏障，看不出任何东西，她猜测只要一旦踏入，就能立刻回到家。在工作人员鼓励的眼神下，她闭着眼睛，拉着行李箱大步迈进。
眼皮强烈的光源在三秒后消失，她睁开双眼。
是她填的地址！
此时她正站在家门口的院子前，脚下是那枚回家卡。
她迅速把回家卡捡起来，特地安全放置，确保不会掉落，否则周一没办法上班。放好后这才笑容满面往前走去。
“妹盯，翻来啦？”隔壁的婶子刚好出门，看到朱傲梅后惊讶大喊。
“嗯嗯。”朱傲梅笑着点了点头。
院子的铁门没有锁，到处长满了生锈的痕迹。从铁门延伸到自建房，有一段干净的水泥路，左面是个满地枯叶的小院，种了高大粗壮的荔枝树，遮天蔽日，外圈还有几棵人参果，角落边搭了一个棚子，是专门养鸡用的，但朱傲梅知道他们家其实不养鸡。只有每次过年时老妈抓两三只养在棚子里，看日子宰，一般活不过一星期。
再往里走，就走到家门口。
这是一层三楼的自建房，房子外边是洁白的墙面，楼顶盖的很漂亮，黑红交间，一砖一瓦在普通农村里都是靓丽的存在。
除了……
在这片地方。
左边，一套高耸入云的楼层呈现无可比拟的姿态，傲然矗立，她猜至少有个九层。右边，是一套比自家老宅高两层的楼房，在两个高楼“夹击”下，她的家自然形不成风景线。
大门依然是传统的木锁结构，只能从里面打开，朱傲梅绕到后方，拿出钥匙进入厨房，再从厨房来到门口，将大门打开。
阳光爆发性倾泻入厅，照亮了飘飞的灰尘。暗红色的木质家居唤起熟悉的记忆，散发出独有的香味。
这是一个除了过年，没有人会再来居住的地方。
朱傲梅爷爷奶奶已经过世，父母常年外出打工，于是这套在这边的农村人看来不大却在她眼里无比豪华的房子，就这样在宁静的角落里被浪费掉、遗忘掉。
朱傲梅首先打开所有窗户，再从行李箱拿出清洁工具，从一楼到二楼把沙发擦拭一遍，地扫一遍，拖一遍，再趁天气好利索地收拾起自己的房间。
所有清洁工作搞完，已经下午一点。
但朱傲梅没有心情吃饭，打扫完她再把熬了几十年不知道父母从哪弄来脏兮兮的蚊帐丢掉，长了霉点的被子扔到一边，再从爸妈房间里抱来新一点的被子，抱上阳台暴晒。
她一直觉得她的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漂亮的小院，门前洗手池，贴满瓷砖的地面，三人式沙发，繁复的灯饰，仪式感茶几，貔貅玉石摆件，有客房，高级感房门……事实上，内里经不起一丝探究。
朱傲梅来到一楼洗浴室，打开灯，昏暗的老式灯光下，上方墙角蜘蛛网密集，一只骇人的大蜘蛛悄无声息在墙角趴着。
朱傲梅不敢多看，和过年一样拿上最干净的红色塑料桶就跑。
浴室是败絮其中的具象化。
因为没有客人会来。一楼是爷奶那辈盖的房子，二三楼是她爸妈往上扩建的地方，迎客时他们会把人引到二楼，引去那崭新柔软的沙发，摆上精致茶具，考虑到客人会想上个厕所，他们才在二楼修了个小小的卫生间，而这个明亮的，一点也不破旧的厕所，却成了朱傲梅挚爱的洗澡圣地。
她把塑料桶拿上来，倒入洗衣粉，用力刷了个干净。
刷完桶刷大锅，灶台上的大锅没有油渍，很快洗刷干净。忙完后她往大锅里倒满水，坐在小板凳上，捡起堆在一边零零散散的柴火，烧洗澡水。
火光在瞳孔跳跃。忙活了大半天，朱傲梅才意识到饿坏了，肚子呱呱叫，她草草给自己开了个桶装泡面。
外面毒辣的太阳，面前炙热的柴火，手里热气腾腾的面，因为厨房没有风扇，朱傲梅在板凳上吃的大汗淋漓。
吃着吃着，她弟弟朱杰回来了。
开口的第一句，便是在她的雷区蹦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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