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姑娘,采完药回来了?”
天才蒙蒙亮,白羽歆来到集市,路上就有不少人和她打招呼。
“回来啦,马上就可以出诊。”白羽歆笑着回应。
她在临近集市的地方租了个小店面,用的是来自之前行医挣出来的钱,不过即使拿出全部家当,也付不起店面的租金。白羽歆心一横,将原主之前逃难时身上的金银珠宝都送去当铺换钱了。
柳翠知道以后闷闷的:“羽歆姐,连累你了,连簪子都没留一个。”
白羽歆发间挽着木头发簪,却觉得没什么。乱世之中,要是戴着原主的首饰,恐怕会引出什么事端。
“没什么,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我们努力,还能赚回来的。”白羽歆安慰她。
皇城司来到景州,不少百姓遭了灾。没钱医治的病人都来找白羽歆,导致她每天诊治的病人比之前翻了两倍。
柳翠经过这段时日的磨练,整个人瘦了一圈,也没有之前那样活泼了。
那日皇城司屠了整个村子,柳翠找到父母的尸骨,连同白羽歆一起挖了个大坑,将村民的尸体尽数掩埋。他们哪一个不是看着柳翠长大的,哪一个不是至亲的人。柳翠不愿他们的尸骨曝尸在外,只能将他们埋到一起了。
将父母下葬时,柳翠念叨着,一定要让那群为非作歹的人付出代价。白羽歆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不少人被掠走家财,只得上大街上乞讨,有的人甚至干起了抢劫的勾当。景州一时间人心惶惶,百姓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偶尔有好心的大户人家小姐施州,可着对于举目皆是的难民来说不过是湖中水,泥中沙,根本无济于事。
白羽歆长叹一口气,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药铺前。
药铺附近围了一圈人,白羽歆拨开人群走过去,看到几个大汉用木板抬着一个人。那人的衣服都快成了碎布,露出来的身体遍布伤痕。
一个中年女人——白羽歆猜测应该是伤者的妻子,见她来了抹着泪,说道:“白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家男人。”
白羽歆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让大汉们先把木板平放在地,然后蹲下来查看男人的伤口。
男人身上皮开肉绽,伤口大面积红肿、化脓,看起来非常可怕。他看起来已经神志不清了,还有些发烧。
“你说这日子还怎么过呀,我家那口子就是舍不得那几两银子,抱着不撒手,结果那群人……他们直接把他拖出去用棍子打,打尽兴了才走。”女人抽泣起来,“这下好了,钱也没了,我男人还丢了半条命,还让我们怎么活啊。”
白羽歆拿出药草止血,然后煎熟了蒲公英来清洗发炎的伤口。
该说不说,他们运气已经很好了。以白羽歆的所见所闻来看,在那种情况下,一不小心就会和柳家村的人一个下场。
处理完伤口,又叮嘱了几句,大汉们又将受伤的男人抬回去。男人神志还是不怎么清晰,痛苦地呻吟着。
“羽歆姐,”见他们走远了,柳翠悄悄扯着白羽歆的袖子,“你说那个人伤成这样了,还能活吗?”
白羽歆也说不好,在古代这个条件,以他的病情,一不小心就会感染而亡。
她轻轻叹了口气。
“我希望他能活下来。”
刚忙完上一个病人,又有人请她上门诊治。
“白大夫,不知您有没有空,我想请您去看看我妻子的病。”怕她不同意,黝黑皮肤的男人从袖口哆哆嗦嗦摸出几枚铜钱,“我有钱,白大夫,不知道够不够,求求您……”
“没关系,我是随缘收取诊金。你妻子生的什么病,我好带上对应的药。”皇城司四处搜刮民脂民膏,众生皆苦,她又怎么好收如此贫苦的人为数不多的钱呢。
离她平时药铺开门的时间还早,白羽歆想着去一趟也无妨。
那男人搓了搓手:“前几天京城来的大官们找我们收什么忠君捐,闹的动静可大了。我们想着要是人来了,钱拿走就拿走吧,只要不挨揍就行。听说大官来了,我和妻子早早就到外面等着,结果大官骑的马横冲直撞,直接把我妻子踢飞出去。”
越说那男人声音越颤抖:“我妻子前天还强撑着干活,昨天直接瘫在床上,下不了地。我想着要去看郎中,结果永安堂的人看我的衣服破,直接把我打出去。我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找上白大夫您。”
白羽歆一听头都大了,她在药铺里四处找工具,东拼西凑了一套简易版护具。她叮嘱柳翠看店,这才拎着重重的药箱跟着男人走。
见到那个卧病在床的女人,白羽歆一阵揪心。房屋破落不堪,女人蜷缩在一张小床上,见白羽歆进来,脸上竟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
白羽歆用木头和布条为女人固定住骨折的腿,又外敷活血化瘀的草药。处理过女人身上的淤青过后,房子里进来一个小孩。
小孩一进来就扑向妈妈,嚷嚷着饿了,要吃东西。女人无助地摇摇头,小孩饿得大哭。
白羽歆想到了什么,翻了翻随身的口袋,将买了还没吃的饼子递给小孩。小孩咬了一口,然后对她露出笑容。
女人不好意思地向她道谢,白羽歆摇摇头:“没什么。”
离开时,还能听见屋子里传来的叹息。
“再这样下去,日子可怎么过啊。”
是啊,如果皇帝再放任不管的话……不对,这一切本就是他下令做的。到处搜刮民脂民膏,百姓该如何过活。
再这样下去,恐怕白羽歆也没有容身之处。好不容易找到了栖身之所,结果收留她的人就死在她的眼下。
之前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抱着医药箱,白羽歆蹲下身子,眼中蓄着泪水,模糊了视线。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擦擦眼泪吧。”那人说。
白羽歆惊讶地抬起头,却看到前几日刚处置完永安堂找麻烦的那行人的知县厉玦。
对方递给她一块手帕,上面还绣着精致的纹样,做工精巧。就这么拿给她擦眼泪了?
“拿着吧,又不是什么金银财宝,没什么可宝贝的。”对方见她的表情,贴心地补充了一句。
这个厉玦像有读心术一样……白羽歆莫名有种被偷听心声的心虚感。见她接过手帕,厉玦打了个招呼:“许久未见,看来姑娘也有一些难事。”
胡乱擦去眼泪后,她才想起来询问:“请问厉大人来这里所为何事?”
她依稀记得县衙距离这个集市虽然不是很远,但也不是散步就能走到的距离。
问出这个问题后,白羽歆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唐突了,毕竟别人去哪里、干什么,好像也和她没什么关系。
厉玦脸上倒是没有被冒犯的神色,他对白羽歆温和地笑了笑,随即又严肃起来,目光不断从受伤的民众掠过。
“我本想看看人间百态,看看……风水人情。”
风水人情是看不到了,她想,人们连活着都成问题。
“那大人看到了什么?”
厉玦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
“一群挣扎求生的人。”
前不久,他在乡下亲眼目睹一个老人的田地因靠近官道,被皇城司勒索“占道费”。因为拿不出钱,皇城司就要强行牵走用来耕地的牛。老人就指望这头牛过活了,怎么舍得把牛交给他们。他死死抱住牛,哪怕被拳打脚踢也不放手。
厉玦上前阻止,皇城司听了他自爆身份,露出不屑的神情。
还是领头的人不想招惹是非,带着人走了。
临走前,领头的人轻蔑地对厉玦说:“知县大人真是爱民如子,真把自己当那些贱民的爹娘了,别忘了你真正要效忠的人可在紫禁城里坐着呢!”
厉玦虽然生气,却暂时没有应对之策。
即使是现在,厉玦还记得那老人抱着耕牛的哭泣声。
挣扎求生的人……白羽歆想起,就在昨日,她救了一个误食野果的孩子。那孩子睁开眼,第一句话却是:“姐姐,还有吃的吗?”
那孩子告诉她,她是故意吃下那些毒果子的。她在山间长大,怎么会不知那些果子是有毒的呢?
可是已经没有其他食物可以吃了。小孩发誓,就算死了,也要做一个饱死鬼。
白羽歆听了那些话五味杂陈,以往这些受灾情形只在历史书上见过,她第一次这么直观见到什么叫“挖草根啃树皮”。
“这世道,为什么会让年幼的孩子食不果腹?我每天为人们治病,却也知道,真正的病根不在他们身上。”
厉玦似乎有所触动:“是啊,医术再高超的大夫,也只能治身体上的病,可真正的病却在——”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手已经紧握成拳。
“我本应上报君恩,下济百姓。可如今亲眼目睹了百姓的苦难,我身为知县,却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厉玦的坦诚让白羽歆很是意外,她原本以为官员总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可厉玦却意外的坦诚。
“至少大人您看见了,比起视而不见,已经要好得多了。”
“大约是看见了,所以才倍感痛心吧。”厉玦忽然想起了什么,颇为抱歉地对白羽歆说:“突然对姑娘说了这么多,一定很唐突吧。”
厉玦将一个布袋递给白羽歆:“这是之前永安堂的伙计掀翻姑娘的药棚时造成的损失,正好交予姑娘。”
白羽歆打开布袋,发现里面是几锭银子。
“谢过大人了。”
白羽歆与厉玦告别,两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走。
等到白羽歆回到药铺时,药铺已经排满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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