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长安的雪,是红色的…
……
“苍冥!我沈樱…做鬼…也绝不放过你!”
她嘶吼着抓住没入腹部的匕首。
三个时辰前,木工坊里。
沈樱指尖的刻刀悬停在檀木人像之上——那是父亲沈柏,当朝二品尚书,长安百姓称颂的清官。
沉香屑落在少女睫羽,掌心被刀刃划破,她亦浑然不觉。
锁骨处,那枚生涩刻着“樱”字的古玉,正无声无息地渗出温热的血珠。
同一时刻,沈府。
暖阁的笑语犹在耳畔,团圆节的羹汤氤氲着热气。
母亲白芨指尖银针穿梭,绒毛手套上“愿樱儿岁岁安康”的丝线尚未收尾。
幼弟幼妹争抢着鸡腿嬉闹,大哥沈继笨拙收拾打碎的碗盏,引来满堂嗔笑与关切。
天,渐渐微暗。
雪,一片,两片。
不知为何,今年的冬天,雪下得早了些,母亲看着天空,心里有些不安了起来。
嘎吱——
朱漆门枢的忽吟惊住了堂内众人。
沈尚书挟着风雪踏入暖阁,玄色大氅上,象征公正的獬豸补子晕开深色雪痕。
他俯身抱起扑来的幼子沈宜,当朝二品大员的手掌依然宽厚,却再拢不住幼子衣襟上簌簌抖落的冰珠。
他走到桌边坐下,目光掠过妻子膝头的手套,喉结滚动着,只问:
“樱儿去哪了?”
“这孩子一早便跑出去了,也不知道啊,她又有什么鬼主意。”
白芨唇角弯起月牙儿。
砰砰砰——
朱漆大门突然被敲响。
刘管家堆满褶子的脸绽开笑容:“定是二姑娘忘带门钥了。”
老仆三步并作两步赶去应门,靴底碾了几片刚落的雪花。
沈尚书突然按住桌沿,青瓷碗里的参汤泛起涟漪:“且慢。”
忽然,朱漆大门被粗暴的撞开发出巨响,瞬间打破了满室的暖意。
刘管家僵在穿堂风里,笑容冻结。
银筷落盘的脆响,正是死亡的前奏。
玄甲鱼卫如潮水决堤般破门而入。
战靴踏过阴阳鱼眼地砖时震的稀雪飞溅。
为首之人,玄袍猎猎,眼尾嗜血,腰间一枚银铃无风自动,发出惊悚刺骨的嗡鸣——锁魂铃。
铃声可破碎月,震骨枯。
铃内暗藏玄机,触发机关可弹射出冰针,针淬寒毒,轻则似有锥心蚀骨之痛,重则当场毙命。
在他身后,十一道银铃虚影若隐若现。
那正是谢家暗卫前来索命的前奏。
白芨指尖一颤,银针深深刺入云锦,穿透了“岁岁安康”的“安”字,一滴血珠缓缓洇开。
她瞬间捂住幼童的嘴,大哥沈继猛地将女眷们护在自己身后的阴影里。
苍冥的目光扫过,如寒星掠过满地蝼蚁,冰冷,死寂。
剑柄镶嵌的血玉在缓缓飘落的雪幕中灼灼生辉,映着他毫无波澜的瞳孔。
木工坊内,沈樱终于完成了木像。
当她捧着木像踏出木工坊,才发现暮色如泼墨般浸透长安。
天空黑沉沉的,屋顶黑沉沉的,整个长安城都是黑沉沉的。
她紧裹狐裘,将“父亲”珍重地揣入怀中,带着雀跃奔向那扇温暖的家门。
雪,落在她滚烫的脸颊上,融成冰凉的水痕。
当沈府洞开的大门撞入眼帘时,沈樱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沈家大门为何敞开着?
沈樱迈开腿,两手提着裙摆,脚步匆忙地跨上台阶。
穿堂风带起一阵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扼住了她的呼吸。
她放慢了脚步,直到——
青石地上,蜿蜒粘稠的血河,此时正贪婪地爬上她的绣鞋尖。
“父亲——父亲——”
凄厉的嘶喊瞬间打破死寂。
她瞳孔骤缩,倒映着苍冥将剑锋从父亲沈柏的胸口缓缓抽出的瞬间,温热的血喷溅而出,染红了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嘭!”
檀木将军像脱手坠地,断成两截。
头颅滚入血泊,裂口处,沈樱掌心的鲜血汩汩涌出,正与青石板上温热的生命之泉交融。
她扑跪下去,指尖疯狂地堵住父亲胸前那狰狞的血窟窿,温热的液体却汹涌地穿透指缝,在雪地上绽开曼陀罗。
“父亲——爹爹——”
沈樱嘶吼着。
可父亲就这样静静的偃在那里,没了知觉。
而边上,所有的亲人都躺在血泊里。
“母亲!阿姐!大哥!”目光所及之处,天地尽染猩红。
母亲白芨匍匐在地,染血的银针穿透了手套上“安”字,身下拖曳出长长的、绝望的爬痕。
兄姐弟妹,横陈各处,曾经盈满庭院的欢声笑语,此刻凝固成一片死寂的血海。
“爹爹……咳咳…不……”
她哽咽的叫着,干呕着,声音都在颤抖,每声呼唤都如此痛绝。
恨!
蚀骨焚心的恨意瞬间蒸干了泪水,焚尽了最后一丝理智!
她猛地抬头,淬毒般的目光死死钉在苍冥身上,字字泣血:
“苍冥!我父亲一生清名,沈家世代忠良!为何?你为何屠我满门!”
他垂眸,眼神如同俯视着蝼蚁挣扎的佛陀,连睫毛都不曾颤动分毫。
他缓步走近,蹲下,冰冷的手指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仰视那双寒星般、毫无人气的眼。
而在他的瞳孔里,映着的是满地的尸骸。
沈樱死死盯着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而他齿间泄出的字句,裹着冰寒的雾气,喷在她惨白的脸上:
“为何?不如…你下去,亲自问他。”
噗嗤——
匕首没入腹部的剧痛,让沈樱浑身剧烈轻颤。
温热的血珠溅上她颤抖的睫毛,瞬间凝成冰晶。
他冷哼一声。
下一秒随着匕首抽出的瞬间。
诅咒混着滚烫的血沫喷溅在他的战袍上,血色瞬间爬成谶文。
沈樱倒在血泊中,视线迅速模糊、扩散,濒死的瞳孔里,最后倒映着苍冥身后缓缓凝实、发出骨鸣声响的十二道锁魂铃虚影。
如果…重来一次…我必将改写…沈家的命运……
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前,唯余毁天灭地的恨与不甘,在骨髓里无声嘶吼……
那浓郁得令人心惊的血腥气,弥漫在沈府上空。
偌大的宅院,此刻死寂得可怕——没有刀剑碰撞的铿锵,没有濒死挣扎的哀鸣,甚至连一丝仓惶的脚步都未曾响起。
曾经的一代清官,风靡长安的沈家,竟落得个满门尽屠的下场。
而那些屠杀者,连一声惨叫的机会,都未曾留下。
雪,依旧无声飘落。
一片,两片…
覆盖着这座她想要逃离、此刻恨入骨髓的长安城。
一些雪花飘落在地上凝结了。
一些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凝结了。
还有一些雪花,飘落在头上,身上。
这是一片雪花,它只知道飘落,飘落。
雪花飞啊,落啊,转圈又回旋,再旋转,画个圈。
飘啊飘啊,雪花漫天飞舞。
落啊落啊,雪花四处飘落。
整个天空都是白色的,整个长安城都是白色的。
唯独沈家大院,是红色的……
“啊——”
沈樱猛然从锦衾中坐起,手指还在发抖。
梦里那种感觉太真实了——鲜血浸透裙子,苍冥一剑刺穿她的腹部,温热的血滴在裙摆上。
"姑娘又魇着了?"
侍女碧春掀开鲛绡帐,却被沈樱腕间银铃的急响惊住。
沈樱按住狂跳的太阳穴,窗外阳光刺眼,梦里廊下的霜雪明明那么真实,现在却被晒得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难道刚刚发生的,只是梦魇?可为何如此真实?
她突然抓住碧春的手臂,吓得小丫鬟战战兢兢,她试图想要真切的感受眼前的人是否真实。
沈樱跣(xiǎn)足踏过沁凉的地砖,足底传来刺骨的寒意。
她急促地穿过长廊,青丝在耳后纷飞,如同她此刻凌乱的心绪。
每一次跨过拱门时,裙裾都在空中划出焦灼的弧影。
当看见刘管家鬓角新添的白发时,她突然记起梦中老仆被绞断脖颈的模样。
视线倏忽越过回廊,只见阿姐正带着侍女们在庭院里嬉戏。
彩绘蹴鞠在空中划出霓弧。
阿姐瑳(cuō)白的面颊泛着红晕,活生生的样子让沈樱松了口气。
温热的泪毫无征兆地滚落。
沈宁转身瞥见她,眼眸顿时粲若晨星。
"阿樱!"
她挥动着袂袖。
"快来与我们......"
蹴鞠击中紫藤花架的瞬间,沈樱已撞进长姐的怀中了,泪珠濡透了她的衣襟。
沈宁被撞得连退两步,双臂僵在半空,簪上的流苏犹自晃曳不止。
待回过神来,沈宁的手已本能地抚上妹妹颤栗的脊背。
可当她看清怀中人红肿的眶睑(kuàng jiǎn),自己的指尖反倒先颤了起来。
“阿樱…”
沈宁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什么。
“这是受了什么委屈?”
沈樱只是摇首,喉间哽着团灼热的硬块。
这时,弟弟沈宜迈着小短腿趔趄(liè qie)而来,肉乎乎的手指揪住她裙上绦带。
“樱姐姐——”
童音清亮如雏凤初唳。
“姐姐怎么哭成小花猫啦?”
沈樱缓缓蹲下身去。
她拭去泪痕,指尖轻抚幼弟柔软的发顶,唇角弯起新月般的弧度。
回廊里,二叔因为毁坏了二婶新买的凤簪,正在廊庑(wǔ)下被二婶追着诟骂,幼妹沈兰跟在后面追逐。
二叔攥着断成两截的凤簪,簪头东珠滚过沈樱脚背——与梦中嵌在二婶太阳穴里的那颗一模一样。
母亲白芨坐在窗棂边,手中的账册掀至末页仍在叮咚覆算着各铺子的盈亏。
二十年掌家岁月在她眼角刻下的不是皱纹,而是账册的摺(zhé)痕。
沈樱的目光细细抚过每一张鲜活的面容,悬着的心终于缓缓沉入丹田。
她忽然觉得,那些阴翳的梦境,不过是前世的一场荒唐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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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古言甜虐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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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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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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