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星宸中学的轮廓晕染成一片沉静的剪影。
学生会办公室的灯光，是这片剪影中唯一的清醒。
顾子昂挂断电话，指尖冰凉。电话那头，他那位在市公安局任职的小叔语气严肃，只给了他一句模棱两可却信息量巨大的回复：“子昂，这案子有点特殊，卷宗是加密的。你给我点时间，别自己乱查。”
特殊？加密？
这两个词像两块沉重的石头，压在顾子昂心上。他靠在椅背上，摘下眼镜，揉着疲惫的眉心。脑海中，林晓曦那几张截然不同的脸孔在交替闪现。
那张写满惊恐与迷茫的脸，那张在球场上睥睨众生的脸，那张在物理白板前淡漠如神的脸……以及，那份医疗证明上，触目惊心的“PTSD”和“车祸”字样。
一个被严重心理创伤折磨的女孩。
一个横跨文理体、无所不能的超级天才。
这两种极端，如何能拧合在同一个躯体里？那个强大、冷漠、仿佛知晓世间一切真理的“她”，到底是什么？是林晓曦压抑出的保护性人格，还是……某种更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存在？
顾子昂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坚定。
无论真相是什么，它都像一个盘踞在林晓曦身上的深渊。
而他，已经站在了深渊的边缘。他不仅要窥探，更要将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孩，从深渊里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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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的图书馆，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书页和尘埃的宁静气息。
林晓曦正坐在角落，面前摊开着一本英语练习册，笔尖却久久没有落下。
她的思绪乱成一团麻。
昨天下午在物理教室发生的一切，像一场荒诞的梦。
她“看”着自己走到白板前，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思维方式，写下那些天书般的公式和推论，接受着全场最顶尖头脑的顶礼膜拜。
那种感觉，既陌生，又令人上瘾。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她像一个提线木偶，身体是舞台，而那个名为“凌夜”的存在，是唯一的操控者。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上演着一幕幕不属于她的人生。
【在想什么？想你拙劣的伪装还能维持多久？】
凌夜冰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嘲弄。
林晓曦被吓得一个激灵，握着的笔在练习册上划出一道长长的黑痕。
她终于鼓起了有史以来的最大勇气，在意识里用颤抖的声音发问：【“凌夜……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会……会在我身体里？”】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他探寻根源。
凌夜沉默了片刻，似乎对她的“冒犯”感到有些意外。
【“我是谁，你没资格知道。”】他的声音比以往更加寒冷，【“至于为什么……或许，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一年前那个雨夜，在你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时，你最渴望的是什么？”】
雨夜……
这个词像一把淬了冰的钥匙，瞬间撬开了林晓曦尘封的记忆黑箱。
刺耳的刹车声、扭曲的金属、漫天的血色、还有……妈妈伸向她，却最终无力垂落的手。
“不——！”
林晓曦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脸色煞白如纸，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图书馆里零星的几个学生闻声向她看来，目光中带着疑惑。
【“看，这就是你。脆弱，无能，只会被无用的情绪淹没。”】凌夜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是我，回应了你的‘渴望’，给了你活下去的机会。所以，收起你那可笑的好奇心，做好一个‘容器’该做的事。”】
渴望？我渴望什么？
林晓曦的脑子一片混乱，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窒息。她不记得自己渴望过什么，她只记得无尽的痛苦和黑暗。
“喂，林晓曦，你没事吧？”
一个温柔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林晓曦猛地抬头，看到顾子昂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桌前，正微蹙着眉，担忧地看着她。
“我……我没事。”林晓曦下意识地想躲闪他的目光。
就在这时，凌夜再次接管了身体。
“她”的眼神瞬间从慌乱变得冷漠，抬起头，平静地迎上顾子昂的视线，语气疏离：“顾主席，有事？”
顾子昂的目光微微一凝。又来了，这种瞬间切换的感觉。
他没有点破，只是将一本厚厚的书轻轻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这是王教授托我转交给你的，”他温和地笑着，“《量子色动力学导论》，他说，以你的天赋，或许能从这里面找到新的乐趣。”
林晓曦的视线落在封面上那串完全看不懂的文字上，瞳孔地震。
这……这是什么东西？！
凌夜却轻哼一声，仿佛对这份“礼物”颇为满意。他控制着林晓曦的手，自然地拿起那本书，随意地翻了几页。
“她”的指尖修长，划过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图表，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在欣赏一幅名画。
“替我谢谢王教授，”凌夜用林晓曦的嘴说道，“不过，这本书太浅了。如果他有关于‘弦理论’在十一维空间应用的最新原版论文，可以给我看看。”
顾子昂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他的心，沉了下去。
弦理论……十一维空间……这已经完全超出了高中，甚至大学物理的范畴。
这不是一个天才学生能说出的话，这更像是一个站在领域顶端的学者的口吻。
他看着眼前这个“林晓曦”，她翻动书页时，眼中闪烁着一种纯粹的、对知识的贪婪光芒，那种光芒，冰冷、专注，不含任何人类的情感。
林晓曦的内心，却在哀嚎。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翻书，大脑被动地接收着那些她完全无法理解的信息。
她就像一个被锁在电影院里的观众，被迫观看一场自己毫无兴趣的学术纪录片。
这种被彻底掌控的无力感，让她第一次对凌夜的存在，产生了强烈的抗拒和排斥。
他不是来帮她的神明。
他是一个……将她的身体和人生都据为己有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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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学校为了庆祝校庆，正在操场上搭建一个临时的露天舞台。
学生会的成员和一些志愿者都在忙碌着。
陈思思硬拉着心不在焉的林晓曦来帮忙，美其名曰“体验集体生活，冲散负能量”。
“晓曦，来，帮我把那个星星扶一下，我上去把它挂起来！”陈思思指着一个用金色卡纸做的、将近半人高的大星星道具，兴冲冲地说道。
林晓曦点头，走过去扶住那颗轻飘飘的星星。
顾子昂作为总负责人，正在不远处指挥着几个男生调整灯光。
他偶尔抬眼，视线总会不经意地落在林晓曦身上。他看到她扶着星星时那副有些茫然的表情，心里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旁边一个负责固定背景板的男生，脚下不稳，手中的绳子一滑，一块本应被吊起的木质背景板突然失去了平衡，朝着侧下方——也就是陈思思和林晓曦所在的位置，倾斜着砸了下来！
“小心！”
顾子昂的瞳孔猛地一缩，大吼一声，想也没想就朝那边冲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
林晓曦的身体再次被凌夜瞬间掌控。
然而，这一次，凌夜做出的反应，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遍体生寒。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看一眼旁边的陈思思。他操控着林晓曦的身体，以一种远超常人反应速度的敏捷姿态，向后精准地撤步、转身，动作干净利落，完美地避开了背景板的坠落轨迹。
他只救了“自己”。
他把她的挚友，陈思思，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危险之下！
“思思！”
林晓曦的意识在脑海中发出凄厉的尖叫，眼睁睁地看着那块巨大的木板朝着惊慌失措的好友砸去。
【“无意义的关联，只会影响判断。”】凌夜冷漠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不带一丝波澜。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飞扑而至！
是顾子昂！
他用尽全力将陈思思一把推开，自己却因为来不及完全躲闪，手臂被下坠的背景板边缘狠狠地刮过，划出了一道长长的、深可见骨的血口！
“砰——！”
背景板重重地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
陈思思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惊魂未定。她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毫发无伤、站在安全区域的林晓曦，眼中充满了受伤和困惑。
为什么……为什么晓曦躲开了，却没有拉她一把？她们明明就站在一起啊！
而顾子昂，他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没有去看自己的伤口，一双眼睛却像利剑一样，死死地锁在“林晓曦”的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滔天的怒火。
“林晓曦，”他的声音压抑着怒气，一字一顿地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被凌夜控制的“林晓曦”缓缓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又看了看旁边惊魂未定的陈思思，语气平淡得近乎残忍：
“我计算了最优避险路径，并执行了。她的存活与否，不在我的优先考虑范畴内。”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太冷了。
冷得不像人。
林晓曦的内心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不！不是的！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不会丢下思思！
巨大的愧疚、恐惧和愤怒，像火山一样在她心底爆发。她不能再忍受了！不能再让这个魔鬼操控自己的身体，做出这种冷血无情的事情！
【“把身体……还给我！！！”】
她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在意识的囚笼里发出了最歇斯底里的咆哮！
这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冲击，似乎连凌夜都始料未及。
他控制下的那张冷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松动。
就在顾子昂和陈思思惊愕的注视下，“林晓曦”那双原本空洞淡漠的眸子，突然间，像是被注入了灵魂。
冰冷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慌和泪水。
她看着顾子昂流血的手臂，看着陈思思受伤的眼神，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汇聚成一个无声的口型。
顾子昂清清楚楚地读懂了。
她说的是——
【救我】
下一秒，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再次熄灭，恢复了原先的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顾子昂看见了。
他真真切切地看见了。
在那具被怪物占据的躯壳里，那个真正的、善良的、正在被无尽恐惧吞噬的林晓曦，正向他发出最绝望的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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