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发和踱过来的诺非然对视了一眼，不用通过队内简讯也确认了彼此的想法：这还真是个一无所知的白板！
诺非然讪讪地摸了摸鼻尖。
马上发控制住自己的嘴角，装模作样地沉吟了一会儿道：“你的要求也太抽象了……这样吧，我先介绍一下，我叫马上发，马上发财。那位是诺非然，一诺千金，非常自然。我们都是八区的前线佣兵。这里是八区的填埋场，我们今天本来是到这儿做点回收工作……”
话没说完，诺非然打断：“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分明是过来捡免费破烂的！”
“诺非然你讲话未免太难听，先骂人白板又说人破烂，要不是我坚持要来，这位99足碳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意识体！”
马上发反呛回去，又问陈玉：“你有名字吗？”
“我叫陈玉，耳东陈，王加一点。”她答。
“好！陈玉，好名字，一听就高级。但我实话说，你别见怪，我感觉你没什么知识。”
马上发顿了顿，看陈玉表情平静，接着说：“你的问题问得太宽泛。这片区域往小里说是填埋场，往大里说就是第八区。再缩小比例尺，我还可以说这儿是地球。”
“但是呢，”马上发话锋一转，“我们明白你现在的状况，你大概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咱八区也不是没有先例，所以我有点帮你的头绪。不过说来话长，我们可以边走边讨论。离开填埋场，回到栖居地的路上基本不会有怪物，适合聊天。”
抽象的问题对应抽象的答案，越抽象，信息量就越大。陈玉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在短时间内从具体问题中获取足够的资料，问清楚那些怪物是老鼠还是袋鼠没太多意义，可马上发东拉西扯的一番话中就有太多重点能划出来。
自己还在地球，但已经是面目全非的版本，跟过去生活的世界没有太多可比性，可借鉴的生存方式有效程度未知；填埋场，第八区，跟自己类似、搞不清情况的人，都属于中□□实。
人有不同，鬼有千面。陈玉知道，有时候老乡见老乡，未必流眼泪。
最重要的是，马上发和诺非然的态度，一个热情的像金牌销售，一个却频频拆台仿佛特别耿直。陈玉拿不准是真实的善意，还是两人唱双簧在演她。
他们不像人类，但可以交流，也救了自己，留在原地指不定又遇上榨汁鼠，只能赌一把；“栖居地”听起来还会有其他个体，初来乍到，先加入集体也能多一重保障。马上发的河豚攻击令人印象深刻，跟着他走，起码比自己像个无头苍蝇到处乱转要安全。
诺非然前额上那只眼翻得像探照灯，她从兜里掏出一枚银色圆粒递给陈玉，“马上发只是想骗你跟他一起走路省钱，你要是没装快速移动类型的硬件，至少要走两个多小时。我先给你讲讲传送钮的用法：长按之后检索目的地，短时间内你就能跃迁到指定地点。我有额外的传送钮，这个你先用，回去之后买新的还我就行。”
陈玉伸向传送钮的手在听到最后一句话后，慢慢往回收。她嗫嚅道：“我……没钱。”
她检查伤口时，几乎把全身摸了个遍，目前的状态是：衣不蔽体，身无分文。
诺非然咬牙：“不用你还了，你先跟我回去找人做全身扫描和主机测试，有什么问题能立刻修。”
“非然啊，陈玉说了她没钱，扫描和测试的钱你出？还有十来天才结算，你过两天不找我借钱我都得去看看你还剩几只眼。陈玉，没钱咱有没钱的过法，就从今天开始，就从现在开始，省下来一分都是自己赚的！咱们做穷人也要有志气，就腿着回去，不用嗟来之钮！”
陈玉听着马上发这番话，觉得颇有道理。她先跟诺非然道谢，再表明自己还是走路回去更好。
诺非然被马上发气个倒仰，决定先走。陈玉看她先在传送钮投射的屏幕上一阵狠戳，过了几秒，一道白色光弧闪过，诺非然的身影化成数朵涟漪。波纹归于平静后，诺非然也从原地消失了。
身上的老鼠血逐渐凝固，陈玉浑身都不自在。她正想跟马上发打个报告，申请去垃圾堆里翻翻看替换衣物，就看到马上发背对自己蹲在那堆新鲜的老鼠尸里，绿色的左手拎着死老鼠的后腿，粉红的右手揪着老鼠尾巴，使劲一扽，把扯下来的尾巴往腰间一缠，再去揪下一根。
陈玉莫名看出了一种丰收的喜悦。
尽管这个场景过于硬核诡异，已经做好心理建设的陈玉决定迈出入乡随俗第一步，她凑上前问：“发哥，这些老鼠尾巴，有用？”
马上发一顿，手上动作也停了。他的脸浸在阴影里，陈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不辨喜怒的声音说：“你叫我……发哥？”
“啊……不是说你年纪大的意思，就感觉你们懂得多，我就顺口喊了……我不太懂称呼这方面的讲究，冒犯你了的话，不好意思……”陈玉小心翼翼地解释，生怕自己说错话，被扎成筛子。
“哈哈哈哈哈，小陈呐！你特别上道儿！有前途！拟人模块的级别肯定高，对人情世故那叫一个手拿把掐。是白板也没关系，依照你的资质，学习速度一定快！”马上发笑得太大声，陈玉很担心老鼠又被吸引过来，连忙示意马上发降低音量。
马上发一开始没明白，转过弯儿后轻松道：“变异老鼠死亡后三十分钟，血液就会散发一种生物信息素，警告周边的老鼠此处有危险，活老鼠就不会接近这块区域。等到血液被青砂完全降解，变异老鼠出现的风险才会提高。”
陈玉决定继续穿着身上这块血染破布，她要让走过路过的老鼠都不敢照量自己。
马上发继续扯老鼠尾巴，一边说：“这些尾巴都是好东西，不要钱，韧性高，强度大，特别适合当绳子用。有时间用它搓个网兜，总能用上。”
陈玉有点心动，她以前也玩过一段时间编织，做网兜不在话下。过日子，总得想办法挣钱，既然材料是免费的，第一桶金是不是就埋在这儿？虽然这些老鼠都是马上发戳死的，按理说人家没义务平白无故把好东西分给自己……
本着张嘴三分利的精神，陈玉腆着脸道：“发哥，你也知道，我现在囊中羞涩，得找些来钱的路子。我恰巧有编织的手艺，我先赊几条尾巴，开张做做小生意，赚了钱连本带利还你。怎么样？”
马上发看着这块99足碳白板，差点感觉自己的良心长出来了，可惜他只是个平凡的意识体，不会有良心。他豪迈道：“客气什么！你想要几条，随便拿。只不过，你也明白，尾巴不用你扯，钱我也先不收，搬运的问题……”
“我自己扛！发哥，太感谢你了！”陈玉高兴极了，自己的运气还是不赖，侥幸没死，遇上的人也不错。
陈玉掂量掂量尾巴，比自己想象中重手，像钢缆。虽然闻到一股子臭味，但想想这是免费的，陈玉觉得自己能忍。她往腰上缠了一条，两边肩膀各斜挎一条，相当于挂了20公斤左右的负重，略微吃力，但扛两小时的路程应该问题不大。
二人收拾停当，身上都挂着或多或少的老鼠尾巴，臭鱼不嫌烂虾，心满意足地向栖居地出发。
陈玉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青绿色的沙地里，刚想提醒马上发可以开始科普，马上发就说：“我先问你几个问题，大概判断一下你的程度，才知道从哪儿开始给你讲。”
“哦，你问。”陈玉想她的程度连自己都判断不了，他能怎么判断。
“知道今天的年月日和此刻的时间吗？”
“不知道。”
“哥德巴赫猜想是歌德提出的还是巴赫提出的？”
“……哥德巴赫提出的。歌德是搞文学的，巴赫是搞音乐的，哥德巴赫是搞数学的。”
“那哥德巴赫猜想具体指什么？怎么证明？”
“我不是很确定，好像是偶数可以表示为两个素数之和。哦还有，偶数得大于二。这不是个未解难题吗？证明不了吧。”
“身体改造过吗？有能武器化的身体部分吗？”
陈玉犹豫了一下，这个问题关于她的身体状态，也是她从醒来就存疑的部分：马上发和诺非然跟她认知中的人类形象相去甚远，除开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沟通交流，完全就像是科幻片里演的机械战士、改造人。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和生物多样性大幅超出了她的想象，她无法确认身体改造是不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这种普通人会不会是异类。
陈玉反问：“每个人都会改造吗？我或许是没有大幅改造的类型，就我现在的感觉来说，应该没有可以武器化的地方。”
马上发回答：“人类就肯定不会做武器化改造，我们意识体也分工种，比如医疗AI做武器化改造的就少。哦，当然，诺非然那种喜欢给自己装大炮的医疗型属于少数。不过你说没有可以武器化的地方……挺少见，我得想想……”
陈玉停了停，青色沙子好像海潮一般蔓延上她的脚背。原来，她遇上的，都不是人。
他说诺非然是医疗AI，人工智能，他们也是“意识体”。他提到了人类，说明这个世界存在过或依然有人类。陈玉对自己的人类身份确信无疑，过去的记忆和对自我的认知，以及真实的五感，都证明她是人类。
陈玉快走两步跟上马上发，问：“你见过人类吗？”
马上发没想到哪种意识体是完全不做武器化改造的，就连后勤都得配备自保的武器。想不出来的问题被他归结于自己不够丰富的数据库，这本来也是他的选择之一。
对于陈玉的新问题，马上发很快给出答案：“我是没有直接见过的，人类都在城里。外边儿不可能有人类。”
“为什么不可能有人类？”陈玉急忙追问。
“外域全是意识体和无智体，剩下的就是怪物，就像刚刚那群老鼠。在外域，有东西说自己是人类，绝对是被污染的怪物，一枪一个就对了。”马上发理所当然地回答。
“那……那万一城里有人类出来了呢？然后找AI求助说自己迷路了之类的。”陈玉随口给出一个情景。
马上发用奇怪地眼神看了陈玉一眼，道：“人类不会出城的，外域对人类来说太危险了。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和供养城里的人类。在外域见到的人类，一定是怪物，必须消灭。”
陈玉注意到马上发换了一种说法，重复表达了“外域人类等于怪物，怪物要被消灭”的理论。
这个问题不能继续问了。
诺非然晚上睡不着：我骂她白板，我真该死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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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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